李慕嵐道:“他們不可能成功的!朝廷已經答應了突厥的條件,河曲六州的降戶,正在準備移交給他們!”
楚逸嗤然道:“河北人口數十倍於河曲六州的降戶,財富百倍於河曲六州。兩者相比,哪一塊肉更肥?更重要的是,朝廷可沒答應割讓單于都護府給他,如果他們能佔了河北,相較於歸還河曲六州降戶的誘惑如何?”
李慕嵐不說話了。
馬橋急道:“大將軍應該馬上派人把這個消息稟報皇帝陛下,請皇帝定奪!”
李多祚慢慢向座位上坐去,最後屁股一沉,定定地坐在位上,凝重地道:“朝廷能怎麼辦?割讓單于都護府嗎?就算朝廷肯割讓單于都護府,也不如河北的誘惑大。以突厥人的貪婪,朝廷一旦讓步,他們就會窺破朝廷的虛實,會得寸進尺,要的更多!
而且,突厥人與契丹人一直征戰不休,所以他們本沒指望契丹人能和他們聯手,但這一次不同了,契丹人主動提出聯盟,突厥人很可能會答應,來不及了……他們已經派出使者,不等朝廷想出應對辦法,不等朝廷向他們派出使者,甚至不等我們把消息送回朝廷,突厥人可能就已經殺進河北!”
衆將領面面相覷,李盡忠之死帶來的喜悅一掃而空。
室中靜了半晌,楊帆突然道:“我們爲什麼不做一些嘗試?也許事情已不可挽回,但是哪怕只有萬一的希望,也應該嘗試一下!”
李多祚擡起頭,疲憊地按着太陽穴,輕輕問道:“我們能試什麼?”
楊帆道:“我們也派出信使!”
馬橋訝然道:“我們派信使,做什麼?”
楊帆道:“戰爭。不只是決定於戰場上的勝負。我雖不擅兵法,也知道孫子說過一句話:‘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馬橋眨了眨眼,沒有聽懂。不只是他,楚逸和李慕嵐也似懂非懂,讓他們衝鋒陷陣還行,指揮打仗也成,就算不識字。在軍旅中混了一輩子的人,也有點從實戰經驗中學來的知識,但是更高層次的東西他們不明白。
李多祚沉吟着,既是思索着整理自己的思路,也是解釋給這幾員愛將聽:“上兵伐謀。依靠謀略,動用政治、經濟、文化、外交等手段。不待雙方矛盾衝突激化到不可收拾就把可能導致戰爭的苗頭化解掉。這一點,是做不到了!”
楊帆點點頭:“突厥雖是一國,實是和一個大一點的強盜窩子沒什麼區別。他們眼中只有利益,跟這麼一個似國非國的怪物,很難用這麼柔和的手段把他們征服,尤其是我們現在正處於劣勢。”
李多祚道:“其次伐交。是說雙方已經到了衝突階段,很可能要進入動用武力的階段時,一面展示自己的強大和必勝的信心,讓對手感覺到我們的不可戰勝。然後通過外交手段,進行談判,從而不訴諸武力而達到目的。”
楊帆道:“一旦進入伐兵的階段,我們將馬上兩面受敵,或許不只兩面,奚人若見突厥介入,很可能膽氣大壯,爲了爭奪更多利益,發舉國之兵南下,而吐蕃怕也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暫且放下內部爭端,來我們這兒分一杯羹。所以,現在只能伐交!”
李多祚苦笑道:“如何伐交?我們有那個資格向契丹派出使者麼?如果他們提出什麼條件,我們有什麼資格代表朝廷來表示同意或者拒絕?如果先送信回朝廷,很可能時間上又來不及。”
楊帆想了想道:“談判,我們沒有資格。如果……,是派人去催促他們發兵襲擾契丹人後路呢?朝廷答應歸還河曲六州降戶的條件是要他們出兵幫助朝廷討伐契丹,現在他們還沒派兵,而大將軍現在總領北路軍事,有權派人去協調出兵事宜吧?”
李多祚想了想,點頭道:“這個理由倒是可以。不過,契丹人給了他們一個不容拒絕的條件,他們本來就一定會爲之動心,我們還要派人去催促他們出兵,他們能答應?”
楊帆也是臨時起意,聞聽此言不由又皺起了眉頭。帥帳中的衆將領都苦苦思索起來,楚逸等人雖然沒有能着眼於外交的高眼界,但是涉及到這些具體的事務,還是憑自己的閱歷和經驗努力的想辦法。
馬橋思索半晌,喃喃自語道:“那除非是契丹已經不行了,突厥人知道幫他們沒啥好處,纔會轉過來幫咱們,這樣一來,既能讓朝廷依照約定把河曲六州降戶還給他們,還能從契丹人那兒撈些好處,他們可不只人窮,連人都缺,茫茫草原走大半天都看不到幾個人,不管是牲口還是人,都是他們需要的東西。”
楚逸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做夢呢你?如果契丹已經不行了,咱們還用得着他們出兵?真是個白癡!”
馬橋臉紅脖子粗地分辯道:“我這不是假設麼,如果不這樣,突厥肯站咱們一邊?”
楚逸道:“毫無意義的假設有個鳥用,你這夯貨就是不着調兒……”
兩人正在拌嘴,楊帆突然一拍大腿,大叫道:“好主意!”
衆人都是一怔,楚逸和馬橋也不拌嘴了,一起追問道:“你想到辦法了?”他們可是都相信楊帆足智多謀的,比諸葛亮大概是比不了,可是比他們綁在一塊兒,應該還有腦子些。
楊帆一指馬橋,道:“就是他這個主意!”
馬橋一聽,咧開嘴巴大樂:“自己兄弟就是自家兄弟,關鍵時刻知道幫俺撐口袋!”
楚逸不悅地道:“楊校尉,你不是開玩笑吧?他的法子怎麼用?”
楊帆笑道:“就是讓突厥人覺得契丹已經不成了啊!”
楚逸道:“契丹人如果不成了,就不需要突厥出兵,需要突厥出兵,就證明朝廷招架不了契丹人,他們怎麼會相信我們的話?”
“這個主意可行!”李多祚沉聲道:“兵不厭詐。總有辦法讓他們相信的,楊校尉,你想到什麼主意了?”
楊帆道:“末將有些想法,只是還沒有想得更透澈一下,大將軍容末將再考慮一下。”
李多祚道:“聽你們這麼一說,我倒是想到一個辦法!”
楊帆知道自己雖然有許多奇思妙想,不過因爲對許多戰場上的基本常識不瞭解、不精通,實際策劃出來的東西總會有這樣那樣的漏洞,而李多祚就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他可以拾遺補缺。把自己的設想變成很完美的可執行的計劃。
楊帆馬上興奮地問道:“大將軍有何高見?”
李多祚道:“告訴突厥人,我們已經把契丹主力圍困起來,但是消滅他們還需要時間。由於他們手中有大量糧草,暫時無缺糧之虞,強行殲滅會遭受重大損失。因此要突厥人履行諾言,出兵攻打契丹人的後路。從而令契丹人軍心動搖。不戰而潰。”
楊帆認真地想了想,道:“這樣的話,需要調動軍隊做出配合,以免突厥人察覺蹊蹺。
李多祚點了點頭,道:“這一點倒沒有問題,我現在統轄北路兵馬。可以調動各部,配合使節。”
楊帆興奮地道:“如此說來,此計大爲可行,我們來好好策劃一下細節。打好這場外交戰!”
既然此計有可能成功,衆將領都興奮起來,圍坐在一起,就整個計劃進行詳細的推敲。
李慕嵐道:“朝廷爲了確保羽林衛的戰鬥力,常把新兵輪番調到邊境,與邊軍一起與外敵做戰,我曾數次奉調,到邊境去帶這些新兵蛋子,所以對突厥人和契丹人都瞭解一些。
據我所知,因爲邊境常啓戰端,雖然都是些小規模的戰鬥,死傷的人數不多,可是我邊軍邊民與突厥的邊境部落互相仇視,有些部落和村莊的仇恨甚至可以追溯到前朝,簡直都成了世仇。如果我們派出使節,很可能會被他們長年生活在邊境地區的部落所仇視,就算不殺掉使者,只要刻意製造阻礙,叫你寸步難行,那也要壞了大事,我們現在和契丹爭的就是時間!”
李多祚道:“這個問題,我來想辦法,還有什麼其他困難?”
楚逸想了想道:“還有個問題,如果談判成功了,接下來咱們怎麼辦?如果談判失敗了,咱們接下來怎麼辦?這一點必須事先做好安排,咱們的兵馬要擺在什麼位置,一旦突厥出兵攻我,才能及時應對,一旦突厥出兵助我,如何迅速展開進攻,避免契丹人利用全騎兵、無輜重的優勢逃掉!”
李多祚慢慢點了點頭,讚道:“楚郎將想得很全面,我們不能臨時抱佛腳,如果談判勝利而我們不能抓住戰機,那麼突厥人未必不會掉過頭來再度與契丹合作。先記下來,這件事必須解決!”
馬橋見楚逸這個大老粗能把目光放得這麼長遠,受到大將軍的讚賞,不禁起了好勝之心,苦思半晌,也道:“還有個問題,武懿宗聞風而退,逃至相州,這事已經成了北地盡人皆知的大笑話。雖然在皇帝嚴辭訓斥下,他又硬着頭皮回來了,可一直磨磨蹭蹭的不敢與敵接戰,這個人怎麼辦?如果他不能配合,依舊躲躲閃閃的,突厥人只要看他的表現,就知道我們在說謊了。”
李多祚臉上露出笑容,微微點頭道:“不錯!這一點差點連本將軍都忽略了,得想辦法讓武懿宗動起來,讓他配合着我們才行。不然的話,他手裡有十萬大軍,藏沒處藏,躲沒處躲的,簡直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大喇叭,時刻在向人宣告敵我雙方的戰況!這個問題,一定要解決!還有其它的麼?”
楊帆沒想到自己這個計劃雖然有實施的可能性,可是還有這麼多的問題隨之產生,都需要提前解決,不禁暗蹙眉頭。聽到李多祚的話,衆將領又仔細想了想,紛紛搖頭。
李多祚見無人答話,便自己補充道:“還有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衆將一聽都豎起了耳朵,李多祚道:“我們做了這麼多,鋪平一切道路,目的是什麼?目的是說服契丹人出兵,讓他們站在我們一邊,一起解決契丹這個大麻煩!可這件事並不容易,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
伐交、伐交,所有的一切,都是配襯,重點依舊在一個交字。這個負責前往契丹交涉的人最重要,他必須得能夠對付得了默啜那頭老狐狸,對付得了契丹的使節,能隨機應變、有一副好口才,說服得了突厥人,這個人,哪裡找?”
帥帳中頓時一靜,楊帆的眉頭蹙得更深了,苦苦思索半晌,也沒想出這麼一個合適的人選。他畢竟在軍中時日短,認識的人不多,正想看看其他人想沒想出合適的出使角色,一擡頭,就見所有的人包括馬橋在內,正虎視眈眈地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