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錫、蘇味道、崔元綜三位宰相因爲貪墨罪,兩人遭流放,一人被貶爲刺史,同樣是貪墨罪的王弘義又豈能倖免?
李昭德杖死侯思止,朝野爲之震動。餘波尚未平息,刑部便拋出了對王弘義的處理結果,武則天准奏,王弘義被判流放瓊州。
瓊州就是後世的海南島定安縣,此時的瓊州癉疫蟲蛇氾濫暫且不說,治安更加的談不上,縣治在當地形同虛設,那裡民風彪悍,更有海盜土匪遊弋於近海和叢林之中,發配到那裡就是九死一生。
其實崔元綜先前被髮配振州(海南三亞),武則天也是抱着這個目的,趁你病,要你命,就是想讓他死在那兒。只是這崔元綜福大命大,到了那蠻荒之地,得了血痢的毛病,可他偌大的年紀,竟然硬生生撐過去了。
幾年後崔元綜遇赦而歸,乘船過海時,海上驟起大風,渡船沉沒,同船人盡皆淹死,崔元綜還是沒死,他抱着一塊木板乘風破浪,竟飄上沙灘。當地漁民看到他時,他的後背上貼着一塊木板,木板上一根長釘刺入脊樑,深入數寸,已是奄奄一息。
如此一般折騰,這個牛人還是不死,被人救起後一問,得知他是當朝舊宰相,衆百姓們不免吁嘆:“堂堂宰相如此下場,還不如我等一個小民快活!”遂替他踏血拔釘,將他救起。
崔元綜傷好後輾轉回京,從御史開始又一路升回宰相,一直活到九十九歲,把他的子侄後輩都耗死了,最後因奴婢欺他行動不得,又無子侄掌理門戶,不肯服侍飲食,崔元綜跟齊桓公一樣,活活餓死了。
這是後話,暫且不談,且說這三位宰相兩個流放,一個貶官。御史臺馬上就有兩位干將一個流放,一個於午門杖死,雙方算是暫且打個平手。
隨後御史中丞萬國俊就上書請求巡察地方,這個舉動,被文官們認爲是恐懼於他們的打擊,主動示弱,李昭德慨然應允。
楊帆得訊後,急忙去見李昭德,李昭德卻不以爲然,在他看來,萬國俊在京裡都無所作爲,到地方上去還能幹什麼?萬國俊這個舉動,分明就是認輸,趁他不在京裡,找機會把御史臺剩下的一班酷吏貶官流放,掃蕩一空,便是一個朗朗乾坤,到那時萬國俊就算回來了,也和現在的御史臺臺主辰宇一樣,成爲尸位素餐的一個擺設。
楊帆苦勸不得,且朝廷允准之後,萬國俊已然出京了,他也無可奈何,只得暫且拋下此事,着手對付藏得無影無蹤的姜公子。
自從得知胡人摩勒稱自己爲韋馱轉世,乃彌勒駕前護法以後,薛懷義同三個神棍走的很近,想籍由這件事重新穩固自己第一面首的地位。
可惜,武則天明顯對張昌宗和張易之更有興趣,對他們常有賞賜,常常升官,二張的地位如日中天,漸漸的,當初在薛懷義面前畢恭畢敬執子侄禮的武三思、武承嗣等人紛紛跑去拍二張的馬屁,爲他牽馬墜鐙,絲毫不要麪皮。
而白馬寺卻是門前冷落車馬稀,除了楊帆幾乎再無一人登門了,薛懷義更加緊張起來,三不五時就會主動請求晉見女皇,二張爲此緊張不已,生怕薛懷義挽回聖寵。二人便悄然去見上官婉兒,將他們從武則天那兒得來的賞賜轉贈於婉兒,請婉兒幫忙。
自從韋團兒被杖死後,宮裡已是上官婉兒的天下,近八成的宮娥、太監都是她的手下,所有重要職位更是一個不漏,只要上官婉兒點頭,薛懷義的消息就休想傳到武則天耳中。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高高在上的女皇就如同在一個華麗的牢籠中坐牢,別人只要願意,想讓她知道什麼、不知道什麼,都由不得她自己。
自從小蠻有了身孕,上官婉兒似乎對楊帆沒了興趣,每次出宮,十次有九次要換了便服潛進楊府,眼巴巴地盯着小蠻漸漸隆起的肚皮,饞得直流口水。
她現在像着了魔怔似的,連做夢都盼望着也能懷個孩子,不止一次她夢到自己懷了楊帆的孩子,甚到一生就是雙胞胎。夢裡笑醒,醒來流淚,如今她腦子裡整天轉悠的念頭就是:“生孩子、生孩子!”
可她在武則天面前,怎麼敢懷孕?上官婉兒絞盡腦汁地想着如何能離開個一年半載,只有不在武則天的眼皮子底下,她纔有機會。如今眼見女皇對二張寵幸日甚,上官婉兒就把希望寄託到了他們身上。
二張同薛懷義不同,他們出身名門,一身才學。尤其是張易之,似乎野心也是不小。他假意體貼女皇眼神不濟,主動接過了幫女皇念奏章的差使,漸漸的唸完奏章就會隨口評斷幾句,評語常常或切中時弊或處理得當。
女皇大悅,便把原由上官婉兒處理的一些差使轉給了張易之,張易之天天陪在她的身邊,躺在小情郎的懷裡一邊打情罵俏,一邊處理國事,這等意境顯然比上官婉兒陪侍身邊更舒服。於是,張易之不但有機會插手朝政,在外又提拔了同爲豪門子弟的一班好友,漸漸擁有了自己的一方勢力。
如今這夥新貴雖然還不成氣候,卻已引起了武承嗣、武三思、太平公主和李昭德這幾方勢力的警惕。但是在上官婉兒心中,權力和兒子相比,顯然是生個兒子更重要,她巴不得張易之能爲她多分攤一些,改變武則天離不得她片刻的局面,因此對二張亦有所求。
二張求上門來,正合婉兒心意,婉兒退回了他們饋贈的寶物,對二張的請求卻慨然應允,自此薛懷義的請求不入宮門,武則天根本聽不到他的一點消息了。
二張本是風流公子,滿腹才學,對這位秤量天下才學的才女姐姐本就頗有好感,因此一來便成了好友。兩下里一合作,對彼此的勢力都起了加成的作用,二張和婉兒如今已成了可以左右女皇的兩支強大力量。
薛懷義一次次請求召見,宮中始終不見迴應,薛懷義便自暴自棄起來,他懶得再跟三個神棍來往,天天縱酒狂歡,策馬長街,在洛陽城裡肆無忌憚地招搖,更收了無數的潑皮無賴爲弟子,整日裡舞槍弄棒,排遣寂寞,發泄精力。
可是薛懷義雖與三個神棍不再來往,楊帆卻對三個神棍依舊禮敬有加,時常邀約他們出行、飲酒,關係逾加親密。這一日,楊帆又陪着三個神棍同遊龍門,就在龍門下的伊水河中泛舟。
一艘大船,犁開如鏡的水面,層層波瀾,蕩向兩岸,如詩如畫。
青山綠水,一派悠然,什方道人站在船頭,臉色微醺。
楊帆站在他身側,微笑道:“仙長真是一位世外高人吶,這人間宰相,多少人求之不得,仙長卻主動請辭宰相之職,欲返嵩山修行,如此不戀世間名利,纔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什方道人聽了乾笑兩聲,撫了撫鬍鬚,對這讚語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神色間不無苦澀。
其實他是很想做官的,一開始武則天封他爲宰相,他也頗有興趣。只是很快他就發覺,做了宰相貴則貴矣,卻是不得自由。身前身後總有朝廷派來的大批奴僕侍衛護擁着,他想斂財不易,想酒肉更難,這宰相做着竟是苦不堪言。
這時什方道人就羨慕起摩勒來,還是人家逍遙啊,大家都是神棍,偏他斂財斂得理直氣壯,不但每日山珍海味毫無顧忌地吃着,便連年輕貌美的侍妾都有了好幾個,誰叫他修得是野狐禪呢。
什方道人這纔想要辭去官職,求個逍遙自在,誰知女皇雖然應他所請,免去了他的宰相職務,卻不肯讓他走,什方道人在帝京城裡天子腳步,往常扮神棍扮的太過份,如今終究不敢放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摩勒懷擁美女,喝酒吃肉,自己扮那一塵不染的活神仙。
如今聽楊帆一讚,什方道人有苦自知,只好澀然道:“是啊!雖蒙陛下青睞,只是貧道山野道人,一向如閒雲野鶴,在此久居終覺不便,奈何陛下不捨貧道離開,如今也只有與你同遊龍門時才覺有些樂趣了。
楊帆睨了他一眼,說道:“宮中雖多有天才地寶,不過想幫聖人煉長生丹,想必宮中草藥還有不足。仙長何不向聖人請旨,去外地尋找草藥呢?離了天子腳下,以仙長的身份,想要如何逍遙自在,還不盡由得你麼,地方官員誰敢多嘴?”
什方道人聽了雙眼一亮,登時大爲意動,躊躇道:“這個……可行麼?”
楊帆笑道:“仙長爲聖人尋藥,聖人求之不得,怎麼會不肯呢?”
“嗯!二郎所言,大有道理!”
什方道人連連點頭,興奮地思索着:“西方有崑崙,倒是傳說中的仙山,只是西域太苦,而且正在打仗,去不得;北方更不用說了,茫茫大漠草原,怎能花天酒地;東方……東方傳說有仙山,可是海上大風大浪的,一旦有點事就回來了。如此說來,只有南方可去……想到這裡,什方道人便撫須道:“二郎所言不錯,貧道所煉丹藥,確實缺了幾味主藥,欲往嶺南採藥。只是……貧道若是離京,陛下定會遣人跟隨,官府中人俗氣太重,貧道可不不喜,而且與他們同行,依舊不得自由啊。”
楊帆笑道:“這有何難?兩京最大的藥材商是‘濟春堂’,仙長請旨讓他們協辦不就成了?仙長是欽差,地方上必會予以便利。有仙長出面,‘濟春堂’的生意也可以大獲便利,正是合則兩利,想必他們也會心甘情願爲仙長所用。”
什方道人如一隻籠中鳥兒,正盼着飛出去逍遙快活一番,一聽這話不禁大喜過望,連聲道:“不錯不錯,二郎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吶,等回了京,貧道就向天子請旨,往嶺南一行。”
楊帆微微一笑,將目光投向前方的水面,粼粼的水面彷彿是被他的目光犁開了似的,正飛快地向兩側分開,一層層向岸上蕩去。
濟春堂,正是趙逾讓他記下的那三頁紙上的第一個名字。
他想拆天衣,不需要有縫兒,只要有個線頭兒就可以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