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杜府家丁哪裡會想到他在勾欄之中竟能遇到此事的關鍵人物,臺上正表演着幻術,他也無心觀看,只是不遺餘力地散播着謠言:“你還別不信,上官婉兒地位再高、才學再好,她也是個女人,她就不想男人?
張昌宗是宰相子孫,世家後裔,琴棋書畫無所不通的少年才子,而且相貌極美,要不怎麼會得了個‘蓮花六郎’的美譽呢。張昌宗和上官婉兒都住在宮裡,朝夕相見,日久生情,不是理所當然麼。”
旁邊一人顯然還是不大相信他的話,笑道:“不太可能吧?你可不要亂說。那張昌宗不是皇帝的爺們麼,他敢揹着皇帝做出這樣的事來?”
杜府家丁“嗤嗤”笑道:“男女和姦有哪個不揹人的?又有哪個不怕被人發現的?可這天雷勾動了地火,是說忍就能忍的嗎?我再跟你說件事兒,前幾天張昌宗偷偷帶了上官婉兒到興教寺上香,被人給看見了。
那上官婉兒已經身懷六甲,大腹便便。他們捐了一大筆香油錢給廟裡,功德簿上寫的明白:夫妻!只不過,他們都用了化名。嘿!他們兩個不但有私情,連孽種都有了,到廟裡拜佛,可不就是求神佛保佑平安麼。”
旁邊一人半信半疑地道:“竟有此事?”
楊帆眉頭微微一皺,古竹婷知道上官婉兒懷的是誰的孩子,一聽那人信口雌黃,玷污婉兒清譽,不由勃然大怒,可她剛一舉步,手腕就被楊帆緊緊攥住,向她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杜府家丁得意洋洋地道:“可不!你想啊。張昌宗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男寵是吧?上官婉兒是皇帝最倚重的親信是吧?皇帝還沒遷回長安呢,爲什麼先後把自己最寵愛的男人和最寵信的心腹打發到長安來?”
杜府家丁說到這裡,鬼祟地四下看了看,楊帆此時已把目光投向臺上,彷彿全未注意他的言語。其實這杜府家丁也是故意裝腔作勢,他哪裡是真怕別人聽到,根本是生怕別人聽不到。
這家丁故作姿態一番,才道:“這事啊,分明是他們矇騙了皇帝。上官婉兒懷了張昌宗的孽種,肚子漸漸大了。怕被皇帝發現,這才尋個理由避到長安來,那張昌宗是她姦夫啊,哪裡放心得下,當然要跟着一起來。”
“不是吧。我聽說是張昌宗先到的長安啊。”
“這有什麼奇怪的,這世上還有比枕邊人更親近的人麼。皇帝肯定是先答應了張昌宗唄。張昌宗到了長安,只要說他一個人處理不來,皇帝心疼情郎,還能不把她最得力的幫手派來?”
楊帆沉着臉色走出了人羣,古竹婷追上來,低聲請示道:“阿郎?”
她的聲音隱隱透着殺氣。那個杜府家丁的污衊,已經激起了她的殺心,她可不在乎那人該不該因言獲罪,她是楊家的人。不管是誰,只要損及楊家的聲名利益,那就是她的敵人,而她最擅長的解決手段就是讓對方變成死人。
楊帆明白她的意思,輕輕搖了搖頭,道:“這個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流言僅僅是有人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隨口傳出的一些閒話,還是有人別有用心。”
古竹婷道:“阿郎放心,奴家會查出來的。”
楊帆道:“如果真是有人別有用心,只要你動了他,即便查出了結果也會打草驚蛇。你先不要動他,只管盯着,我要知道他背後有沒有人,如果有人,這個人是誰,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古竹婷點了點頭,悄然潛回了人羣。
楊帆回到車上,心思一下子沉重起來。他不知道僅僅是往興教興走了一趟,怎麼就會被人發現,難道一直有人監視着他們的舉動?
這個人散播的謠言有真有假,是因爲他是道聽途說的,還是有人授意如此呢?如果這個人不是謠言的第一傳播者,婷兒想查清謠言的真正傳播人恐怕將難如登天。如果這僅僅是一場流言緋語,楊帆根本就不會在乎,市井小民捕風捉影嚼舌根子的本事他早就領教過了。
但是婉兒身懷有孕的事情屬實,婉兒在女皇面前以死抗爭,才爲她和孩子爭取了活命的機會,女皇放過婉兒和孩子的前提條件是消息不得泄露,不能釀成醜聞。如果這是有心人的策劃,那麼他必然有進一步的行動。
皇帝不會介意市井小民的流言緋語,也不會有機會聽到市井小民的流言誹語,可是此事一旦被權貴階層證明爲事實,女皇唯一的選擇就只能是祭起屠刀,用婉兒和孩子的血來洗刷宮廷爲之蒙受的恥辱。事關他的女人和他的孩子,他不敢不慎重對待。
這一次楊帆很幸運,杜文天剛剛派人散播消息,就被他親耳聽到了。古竹婷暗中盯着那個杜府家丁,以她的身手和機警,那個杜府家丁自然不能發現,他在勾欄裡散播了一陣消息,便又轉向一處酒館。
這杜府家丁對於公子交待的事情倒也很賣力氣,他每到一處地方,便往人多處去,隨意找個藉口搭訕幾句,便把話題引向張昌宗和上官婉兒的緋聞。古竹婷跟着他走了兩處地方,就已確定此人不是道聽途說然後信口說與他人知道,他是有意在散播消息。也就是說他是謠言的直接傳播者,這一下追查起來就方便多了。
古竹婷悄悄盯着他,直到他返回杜府,確認了他的身分,這才匆匆返回湖心島。
“樊川杜氏?”
楊帆聽古竹婷說出對方身份,不覺有些意外。樊川杜氏與他素無仇怨,而且如今他的繼嗣堂和關隴世家合作密切,樊川杜氏正是他的重要合夥人之一,杜家此舉意在何爲?雖說謠言中並沒有涉及到他,但他與上官婉兒之間的關係,杜氏掌門人杜敬亭是清楚的,當初也正因爲這層關係。他才獲得關隴衆世家的信任和支持,杜家如今這麼做,究竟意欲何爲?
楊帆心思百轉,始終猜度不透,這時古竹婷恨恨地道:“一定是安樂公主從中作祟,安樂公主在長安東市被阿郎你駁了顏面,因而懷恨在心,所以想要敗壞……”
說到這裡古竹婷忽又一呆,覺得自己的推測並不成立,她喃喃自語道:“不對。如果是因爲安樂公主對阿郎懷恨在心,她應該把那姦夫說成阿郎纔對,爲何又攀扯到張昌宗的身上?”
楊帆聽了卻有些奇怪,問道:“散播謠言的是樊川杜氏,與安樂公主有何關聯?”
古竹婷奇道:“難道阿郎還不知道。安樂公主和高陽郡王如今所住的府邸正是杜家借給他們的麼?”
楊帆聽了也呆住了:“你是說,安樂公主夫婦就住在杜家。就住在那幢宅院裡?”
楊帆對武崇訓夫婦根本就漠不關心。也未想過登門造訪,所以連他們住在哪兒都不清楚,古竹婷頷首應是。楊帆細細思索,越發覺得此事迷霧重重,不可琢磨了。
如果說武崇訓夫婦也參預其中,此事究竟意味着什麼?謠言中沒有他。顯然並沒有把他算計在其中,婉兒長居內廷,與各方勢力若即若離,並無大的利害。不會有誰迫不及待想要剷除她,難道對方的真正目標其實是張昌宗?
楊帆越想越覺得這個猜測最合情理,武家和李家對二張的崛起早已心生忌憚,因爲張昌宗一番讒言,皇帝處死了武延基夫婦和李重潤,他們之間的矛盾更是徹底激化,難道是有人發現婉兒懷孕,想借題發揮除掉二張?
楊帆這一番可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把一樁很簡單的恩怨想的太複雜了,可他哪裡知道對於此事,杜家根本就一無所知,此事完全是因爲杜家公子杜文天的私人恩怨和安樂公主的妒恨使然?
杜文天並不清楚他的真實身份,武家也沒有人蔘予其中,此事實際上是一個登徒子和一個心胸狹窄的小婦人聯手搞出來的把戲。
只不過因爲那登徒子仇恨的人是下令毆打他的張昌宗,所以在執行安樂公主的命令時夾帶了私貨,才把事情搞得更加複雜起來。內中情形過於複雜,夾雜着太多的偶然性,所以以楊帆的機警,也猜不透真正的緣由。
楊帆忽然想起因爲安樂公主冒昧拜訪上官婉兒,引起了他的戒心,他曾派有人手監視安樂公主的一舉一動,如今既然知道安樂公主住在杜府,或許那些秘諜會掌握到什麼消息,楊帆馬上任威調來負責監視安樂公主的人親自詢問。
得到楊帆的吩咐後,任威一共從繼嗣堂抽調了四個人負責監視安樂公主,這四個人扮成行商遊販,每日盯在安樂公主府左近,安樂每次出府,會見過什麼人,做過哪些事,他們都有記錄。
很快,任威就把四個秘諜的負責人找來,帶到了楊帆的面前。
楊帆翻閱了一下他們的記載,沒想到就連安樂公主在隆慶池畔與他相見的場面上面都記錄下來了:“五月二十七,已時四刻,與千騎忠武將軍楊帆會於隆慶池畔,交談未及半柱香時刻,雙方即拂袖而去,各呈不悅。”
楊帆雖然心事重重,看了他們這麼公事公辦的記載,也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又仔細翻閱了一下,並沒有發現什麼特別需要注意的內容,便放下簿子,對那人道:“你們記的倒是詳細。安樂爲何住進了杜府,柳徇天沒有給他們安排居處麼?”
這在楊帆看來是個蹊蹺之處,柳徇天是女帝一黨,說起來和武氏應該走的很近,可他居然未給武崇訓夫婦安排住宅,這未免有些不合情理。
楊帆所問的問題本不在這幾個秘諜所承擔的任務之中,不過他們倒真是對此做過了解,馬上答道:“安樂公主對柳府令安排的住處不甚滿意,因此才接受杜家公子杜文天的邀請住進杜府。”
楊帆道:“武家與杜家素有交往麼?”他沒有提到安樂公主,因爲李裹兒自幼住在房州,回京也沒多久,不可能跟杜家有什麼關係。直到此時,他依舊懷疑是杜家和武家兩大家族有什麼秘密往來。
那秘諜道:“卑職並不知道武杜兩家是否有聯繫,不過武崇訓夫婦到京時,曾在十里長亭遇到驚馬,是杜家長公子杜文天揮劍斬殺驚馬,救下郡王夫婦,自己還爲此受了傷,雙方因此結下交情。”
繼嗣堂原來的宗主姜公子素來高高在上、冷若冰霜,最是憎惡部下多嘴,所以繼嗣堂的人見了他常常戰戰兢兢,有一答一,有二答二,絕不敢多置一辭,但楊帆卻和氣的很,這個秘諜的拘謹緊張漸漸消失,忽然想到一件趣聞,忍不住多了句嘴:
“不過卑職曾聽杜府下人閒談時說過,他們說杜家公子其實在迎接武崇訓夫婦的頭一天就受了傷,那天他在興教寺調戲一位婦人,被人痛毆了一頓。他是爲了掩飾臉上的傷痕,才炮製出驚馬這樁事來。”
楊帆一愣,雙目漸漸亮了起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