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兒站在山巔,遊目四顧,神采飛揚地對楊帆道:“楊大哥,你看這姚州山水美麗嗎?”
楊帆縱目遠眺,入目的是一片綠,如海洋一般沒有盡頭的綠,這綠色是鮮活的,遠遠的彷彿一個個澎湃而來的大浪,而他們就是站在浪尖兒上的那兩個人。
起伏的綠浪之中,偶爾會有幾株生長了千百年的大樹突兀地冒出來一截,彷彿是綠色的海浪中露出的一段桅杆,而這桅杆的頂端,卻是如雲的一朵冠蓋,彷彿是帆。看着這山、這綠,楊帆竟有一種當年第一次乘舟遠航深入大海的感覺,
楊帆長長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欣然道:“很美!這裡的山跟北方的山很是不同,北方的山雄渾大氣,縱橫如龍,那裡也有漫山的樹,但不是這樣的新綠,而是一種蒼青色,就像披在巨龍身上的一身鎧甲。
這裡同南方的山也不同,南方的山圓潤而優美,即便是偶爾有一座尖銳如劍地山峰矗立在那兒,也會被漫山遍野的樹裹上一層柔和的曲線,就像一位美麗的水鄉女子,穿着一件荷葉裙子,水靈靈的透着柔氣……”
薰兒聽着,不禁露出有些陶醉的感覺,歡喜地道:“楊大哥,你說的真好,沒有一點文謅謅的話,可是聽着就能想像那山的壯觀或柔美,那麼……你覺得我們這兒的山如何?”
“這兒的山嘛……”
楊帆叉着腰四下看了看,說道:“這裡的山就像水。像一層一層的海浪,咱們一路走來,這山上處處都有泉水,只是那溪流都隱藏在翠綠的叢林之中,不顯山、不露水,這就是姚州地境的山,就像這裡揹着水簍的白衣姑娘們一樣,沒有大紅大紫,沒有一見驚豔,可是越看越耐看。”
薰兒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有些癡迷:“你……你說話真好聽,以前也有朝廷大員來過這裡,還吟詩讚美過這裡的山水,可我聽不懂。你的話說到了我心坎裡去,把我想說卻說不出來的話一下子都說了出來,聽得又敞亮、又痛快!”
她俏生生地站在那兒,幾綹青絲散落在她亮潔的額頭,爲她平添了幾分嫵媚,再配着她那癡迷的眼神兒。更加迷人,那是一種美麗少女的春光。又豈是這自然的山水可以比擬的。山上有風,她的眼睛因之眯起,青絲在她眼前搖曳,便生出幾分嫵媚的絲縷。
楊帆只看了一眼,心頭便是怦然一動,如此少女、如此風情,讓他也有些禁受不住,可這自然的山水他可以盡情地欣賞,這少女風情。又豈是他能恣意享用的?因爲,那風情只能爲私人所有,而她……已羅敷有夫。薰期已把她許配給孟折竹,這件事楊帆也是知道的。
他趕緊轉過身去,望着起伏的山峰,自言自語地道:“不知道薰期和折竹土司什麼時候回來,劍南道被黃景容攪得靡濫不堪。其它諸道可想而知,怕是也都不成樣子了,叫人想起來便心中不安吶。”
薰兒幽幽地道:“你就這麼盼着離開麼?”
楊帆乾巴巴地道:“楊某公務在身……咳!”
話說到一半,楊帆就沒有勇氣再說下去了。只能用一聲清咳代替他未盡的言語。
薰兒癡迷地看着他的側臉,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鼻如懸膽,一雙眼睛清清澈澈,宛似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她從來也不知道一個男人也可以這麼好看,叫她看了就眼餳骨軟,不克自持。愛如潮水,似那連綿如浪的山巒,一波一波地涌過來,衝擊着她的心防,她有些控制不住了。
白蠻女子,愛慕一個人時從來就是大大方方毫不拘謹的,她們可以站在山坡上用嘹亮的歌聲把一首情歌送給她心愛的男子,毫不介意漫山遍野的旁聽者。她們可以當面向心愛的男人表達她的愛意,少女的羞澀和矜持從來都是要讓位於她心中所愛的。
“薰兒姑娘,我們四下走走,就下山去吧……”
楊帆隱隱感覺到一種危險的感覺,就像有一隻兇猛的野獸正在暗處窺伺着他,隨時一躍,就把他吞噬爲腹中的食物。他不安地轉過身,剛剛說罷,薰兒便裹着一陣香風,忘情地撲進了他的懷抱,一把將他緊緊抱住。
楊帆呆住了,他張着雙手,一動也不敢動,感覺到少女柔軟芬芳的身子緊貼着自己,她的髮絲被山風拂着,一絲絲撩在自己的臉上,喉頭登時一陣發緊,呼吸也急促起來。楊帆緊張地四下看看,嚥了口唾沫,道:“薰兒姑娘,你……你做什麼?”
薰兒輕輕仰起頭,癡癡地凝視着楊帆,佈滿紅暈的俏臉上滿是神聖的期待和虔誠的奉獻:“我……我要把自己給你!楊大哥,你就要走了,我怕我現在不給你,我會後悔一輩子……”
薰兒的嬌軀在發抖,聲音也在發抖,連人帶聲音抖得像狂風中掛在枝頭的最後一片葉子,但是這句話說完,她卻奇蹟般地平靜下來。
“我知道!我不能嫁給你,我知道!但我可以做你的女人!”
薰兒認真地說着,臉上的紅暈更濃,可是她的眼神裡雖充滿了羞澀,卻再也沒有躲避,她大膽地看着楊帆,天鵝般修長的脖頸仰起,花瓣似的脣微微翕張,期待着他能吻下來,熱烈的如火山一般,把她燒成灰也心甘情願。
楊帆用力把薰兒的肩頭往外推出一點,讓她直視着自己的眼睛,認真地道:“薰兒,你即將爲人妻子,成爲一族土婦,難道你忘了麼?”
薰兒道:“我沒有忘!所以,我不會纏着你的,今日之後,你是你,我是我,等我嫁過去,我會死心踏地做他的妻子。但是現在,我還不屬於他,我只屬於我自己,我願意把我最寶貴的東西,奉獻給我喜歡的男人,就是神,也不能干涉!”
楊帆道:“神當然不會干涉,哪怕烏蠻與白蠻失和,從此戰事不斷,文皓和雲軒那種野心勃勃的人得到機會,再生事端。哪怕烏蠻和白蠻再度與朝廷開戰,直至朝廷大軍輾壓過來,把兩族輾得粉身碎骨。可這後果,你能承擔嗎?”
“什麼?”
薰兒眨眨眼,眼神有些清明起來,只是還不明白爲什麼會出現楊帆說的這樣的可怕後果。
楊帆道:“因爲我很自私!如果你做了我的女人,我就不會容許你躺進別的男人懷抱,爲他生兒育女!你以爲一夕之歡後,我就像只偷了腥的貓兒似的滿足地離去?不會,你若成爲我的女人,就只能是我的女人!”
薰兒被他霸道的宣言歡喜的心都要炸了,她滿臉緋紅,一迭聲地道:“我願意,我跟你走!我……”
楊帆道:“然後呢?新娘莫名其妙地失蹤,那就是逃婚,是奇恥大辱,烏蠻和白蠻將戰火再起,文皓和雲軒將混水摸魚。如果折竹土司知道你是被我帶走,還會不惜一切向朝廷開戰,以雪恥辱!因爲那已不是他失去一個女人的事,而是他全族的莫大恥辱!最終會怎麼樣?你會因爲帶給親人和族人的不幸而後悔一輩子,再也沒有歡樂可言。”
薰兒的臉色蒼白起來。
楊帆放緩了聲音,說道:“既然你知道這是你不可改變的命運,並且認可你父親給你選擇的丈夫,爲什麼不試着從現在開始就做他的好妻子?只有這樣,你將來纔不會真的後悔!”
薰兒有些迷惑地道:“這樣,我纔不會後悔?”
“是!這樣你纔不會後悔!”
楊帆真切地道:“當他對你好的時候,當你爲他生兒育女的時候、當你真正愛上他,願意與他廝守一生的時候,你把自己完整地交給了他,你纔不會後悔!
偶然邂逅的機緣、生死與共的經歷,的確容易讓男女之間產生好感。如果我不是我,你不是你,或許我們真的有可能在一起,可惜我註定要回洛陽,你註定要嫁給折竹。這一切都無法假設,無法重來!”
“薰兒,你是個美麗的女孩子,活潑靈動,韻在天然,就似一方無瑕的美玉,我不能因爲自己一時的慾望,讓這方美玉玷上污點。大丈夫立世,當仰無愧於天,俯無怍於人,我豈能圖一時之歡,讓你終生後悔!”
薰兒淚如泉涌,大顆大顆的淚珠順着她白玉無暇的臉蛋滾落下來:“我錯了!我從一開始就錯了!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擔心你對我的小嫂子不利,其實在我知道你只是做過她家坊丁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不可能。
我擔心,其實只是因爲我從一開始就被你吸引了,你讓我着迷,所以我以爲別的女孩子也是這樣。楊帆,你是一個偷心賊,而且是一個殘忍的偷心賊,你連我這樣一點點小小奢望都不肯給我,我恨你!”
薰兒突然抓起楊帆的手臂,用力地咬下去,楊帆沒有動,也沒有繃緊手臂的肌肉。薰兒擡起頭,嘴角帶着一絲鮮血,鮮花般的脣瓣透着悽美的冷豔:“我恨你!我真應該見到你頭一眼時,就把你砍成碎塊!”
薰兒噙淚說罷,一把推開楊帆,哽咽着向山下奔去。
楊帆微微揚起手,又無力地垂下,也許,這就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吧。
少女情懷總是夢,就讓夢於夢中結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