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
安德森咀嚼着這個詞彙,心裡翻起了驚濤駭浪,尤其是許夜之前所說的話,這是課本上從沒教過的。
許夜回望了一眼小區,從身體原主人的記憶裡,那黃毛年輕人雖然討厭,但許夜對他並不反感,反而抱有虧欠。
尤其是,對他這個穿越者而言,在原來的世界,每一個身邊人的去世,都會引來一陣悲鳴或者傷心,但在這個世界,哪怕今天因爲意外死了上百人,恐怕也只是明天《夜靈市日報》上,某個角落裡的一則新聞。
“你是不是覺得,是他們活該?”
他反問安德森,“如果他們勤奮、努力、好學,他們就不會墮落?”
安德森眼神閃爍了一下,還是問道:“爲什麼他們不以勞動爲榮,就想着要一夜暴富、走捷徑或者得過且過?”
許夜正色道:“你會喜歡每天早晨五六點被鬧鐘吵醒,跳下牀,穿上衣服,強塞一口饅頭,上個廁所,刷完牙洗完臉梳個頭,穿越層層阻礙坐個有軌電車,去公司奮鬥,加班還沒加班費,夜裡十一二點到家,爲別人賺錢,難道還要感恩戴德每天自我鼓勵嗎?”
“這不怪你,得怪這個時代。”許夜踱步,離開這條街道,“就像你,設身處地想一下,如果不是貴族,父母也沒有接受過精英教育,可能十幾歲,也可能七八歲就開始打工,你有什麼能力,去反抗一下這個時代?”
“沒有未來,沒有希望,也許哪天就死了,你從小接受的環境,讓你有了侷限性,大浪滾滾面前,歷史車輪面前,作爲一個底層,又如何去反抗。”
“時代的悲哀,亦是底層人的悲哀。”
安德森若有所思,他亦步亦趨的跟在許夜身後,表情凝重。
兩人又來到了一棟養老院。
但讓許夜意外的是,養老院關門了。
他頓了頓,看到了養老院門口的那張紙條——因爲無法負擔高額的房租,本養老院不得不關門,所有老人均已得到妥善安排。
許夜喟然長嘆,也不知道那位老年失去了兒子的老太太,如今過得怎樣了。
“我們現在去哪?”安德森見許夜情緒不佳,小心翼翼問道。
“流民區。”許夜繼續向前走去,他的腳程很快,不過安德森也是覺醒者,跟上並不困難。
“你們過來捐助,所看到的流民區,都是這邊的人清掃好的,做給你們看的,請來的大部分都是演員。”
“演員?”安德森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猜,你們貴族,很少來流民區吧。”許夜哂笑道。
“不是很少,是幾乎沒有,爲了減少被污染的可能性,我們幾乎不來,哪怕過來,也會穿着特質的隔離服,你知道的,很多人青銅貴族的後代,是被迫過來的……”
安德森頓了頓,自嘲道,“因爲他們沒有繼承權,要想繼承財產和先輩的職位,就必須賺取足夠的積分,而慈善周,是有積分的,當然,我不是爲了積分,我也沒穿隔離服。”
“竟然還有隔離服……”許夜咂巴了嘴巴。
也不知道,是隔離人格上的污染,還是環境的污染。
“希望今天一切順利。”
走了半個小時後,許夜和安德森漸漸深入了流民區——這條街有個好聽的名字,水仙街。
喧囂和嘈雜,撲面而來,街道兩邊,叫賣着煎餅果子、蛋炒飯、鐵板燒、廢銅廢鐵、維修電器等各種雜音傳來。
此時已經接近中午,人羣擁擠在一起,身上的汗臭、腳丫子臭、狐臭、口臭混合在一起,讓安德森幾乎要吐出來。
許夜在穿越後來過兩趟,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也來過多趟,所以對這裡很熟悉。
安德森不住的打量着,強忍着內心的不適。
就在剛纔他走的一百米距離,就已經被不下十個人摸過衣服,企圖偷竊,但被他暗中阻止。
甚至有人拿着剪刀,想要剪下安德森的衣服布料——畢竟,這一看就是高檔衣服。
他的眉頭,越皺越深。
地上幾乎沒有垃圾,因爲凡是能賣錢的東西,早就被人撿走了,只剩下一些黏糊糊的也許是糞便的固液混合狀物體。
街邊間或站着一些略有幾分姿色的尤物,賣弄風情。
一些尚且平坦的地方,則睡着一些衣衫襤褸、滿臉鬍渣的人。
如果說,之前去的平民區底層,是一些麻木的人,那麼這裡,則是墮落、混亂、瘋狂……
這裡是一切犯罪的溫牀。
許夜忽然想起了一句話,開口道:“在流民區,流傳着一句話——人不能爲了尊嚴,連錢都不要。所以在這裡,你能用錢,買到一切。”
“女人、小孩、器官、服務、殺人……一切在這裡,都標明瞭價碼。”
“當然,如果你有機會,可以去城外的災區看看……那裡和這裡,又是另一番天地。”
隨着他們的前進,與這裡格格不入的衣着,尤其是安德森,他的氣質與衆不同,哪怕再怎麼低調,都遮掩不了。
瘦骨嶙峋的孩子們,赤腳在地上跑着,圍着兩人打轉,茫然亦或者害怕。
“小花?你怎麼在這裡?”
許夜看到了上次見過的小女孩,對方穿着打補丁的衣服,正在翻着垃圾桶,表情嚴肅。
比起幾個月前的樣子,此時面黃肌瘦,顯得楚楚可憐。
似乎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鍾小花猛然擡頭,先是露出了驚喜的笑容,緊接着,淚水蒙上了眼睛:“小夜哥哥。”
“這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你媽媽呢?”許夜快步走了過去。
鍾小花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安德森,這才委屈道:“媽媽她上個月檢查出了腎癌,我們沒有辦法,賣掉了房子,換了一百萬,從黑市裡買了一瓶癌症藥劑,現在媽媽她失業了,我們就在這附近租房……”
“我就是太餓了,所以出來找點吃的。”
“癌症?”
許夜和安德森對視一眼,兩人腦海裡同時響起前段時間在《夜靈市日報》上的一則新聞。
最近癌症人數極速上升,導致黑市上的癌症藥劑也是供不應求,從原本五十萬一個療程,到現在一百萬一個療程。
“小花,你先帶我們去看看你媽媽,這是哥哥的朋友……安德森。”許夜介紹道。
安德森露出笑容,從兜裡掏出一塊巧克力。
鍾小花直勾勾地盯着巧克力,吞嚥口水,顯然是餓壞了,她抿了抿嘴脣,急忙接過,藏在了懷裡。
“謝謝安德森哥哥。”
甜甜一笑。
旋即,這個看上去古靈精怪的小姑娘,忽然掏出一柄生鏽的菜刀,對着四周虎視眈眈的人,呲牙咧嘴,表情凶煞,像只發威的小老虎。
安德森的心裡有些觸動。
在鍾小花的帶領下,三人七彎八拐,來到了一間矮小的瓦房裡。
空氣裡瀰漫着發潮的氣息,安德森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房間的佈局一覽無餘。
門口附近是一張破損的木質桌子,上面的孔洞貼滿了透明膠帶,桌面上擺放着鍋碗瓢盆。
桌子底下還有個刮破了表面的臉盆,耷拉着兩條整齊的毛巾。
正對着門,則是一個沒有把手的櫃子,有一扇櫃門壞了,略微敞開着,露出裡面堆積着滿滿的衣服。
櫃子旁邊,是一堆垃圾——廢紙、紙盒或者一些竹筐,能賣一些錢。
而在最裡邊,則是一張最簡單的木板牀。
廚房和廁所在外面,屬於公共區域。
屋子裡暗沉沉的,沒有開燈。
但至少很乾淨。
木板牀上,一個美婦躺在那裡,聽到動靜,她勉強睜開了眼睛,忽然就看到了許夜,面上有些羞赧。
“小夜,你怎麼來了?”
她竭力想要起身,但因爲身體虛弱,只起了一半。
許夜連忙過去,讓她躺下,關心道:“陳雨姐,你都這樣了,也不跟我說下,上次我不是給了你電話嗎?”
“你還帶了朋友過來?”陳雨掃到了安德森,她還是有些見識的,見對方衣着光鮮,嚇了一跳。
“不用管他,陳雨姐,到底怎麼回事,你身體不是一直很好嗎,怎麼會突然得癌症。”許夜困惑道。
靈感能夠探測出一些普通人的身體狀況。
健康人的氣息,是清新的。
抑鬱沉沉的人的氣息,則是煩躁的。
上次許夜見陳雨的時候,能察覺到,對方很簡單,並且心情還不錯。
“是污水處理廠問題。”陳雨回憶道,有氣無力。
“我們這一帶的污水處理,都是由勝利污水處理廠管理的,我們也都是直接飲用處理完後的乾淨水源,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水質越來越差,很多人都重金屬中毒,更嚴重的,就像我一樣,得了腎癌。”
“勝利污水處理廠,不可能啊!”安德森詫異道,因爲,他記得,那是屬於她母親的產業之一。
至於許夜,則是完全驚呆了。
記憶如蛆蟲一般,爬滿了他的腦海。
污水處理廠……張建……那個被封在了牆壁裡的青年……恐怖的留言……網絡小說家。
特麼的,事情饒了一圈,又回去了。
艹!
雖然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和永恆教廷有關,但許夜潛意識裡,彷彿已經看到了那些人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