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未來人
《刑法》第十八條規定:“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爲的時候造成危害結果,經法定程序鑑定確認的,不負刑事責任,但是應當責令他的家屬或者監護人嚴加看管和醫療;在必要的時候,由政府強制醫療。間歇性的精神病人在精神正常的時候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
然而這裡有一個法律漏洞,那就是間歇性的精神病是一個法律概念並不是一個醫學上的概念,在醫學上並沒有對應的標準。
因此,假如一名被評定爲間歇性精神病的患者在其發病期間喪失辨認是非和控制自己行爲能力的時候實施了刑法規定的犯罪行爲,造成危害結果的,不負刑事責任。
而是否屬於間歇性精神病,有時候只需要院方一紙文書,判定其爲有限制責任能力即可。
就是因爲這一點,精神病院有時候也是一些具有政治和金融影響力的人物的理想避風港,有些明星闖了大禍,就會靠關係走後門開一份有精神病證明,那樣公安局就無法抓捕,幾年之後公安局就只能不了了之。這樣的情況,全國各地都不少。
我就聽我已經離任的同僚講起過,有一名罪犯,殺了人,法醫都已經鑑定完畢,公安局也下了逮捕令,但是罪犯又裝成精神病,住進了精神病醫院,醫院給開了有精神病證明,但是受害者家屬去醫院時那裡只是有檔案,而人不在裡面。很明顯,那名罪犯是裝的。但是公安局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把逮捕的計劃給一直拖延,一直拖延。而這種事,因爲崗位關係,我不能太多,但是就全國範圍來說,我所說的只是一個並不罕見的小例子而已。
而我現在所見的這位患者,就是一名犯罪分子,但是他並不是僞裝的那種,他確確實實患有癔症性精神病。
他殺了三個人,傷了兩個人,放火燒了一座工廠,還在殺人現場用血跡寫下了鮮血淋漓的詭異文字和圖案。
發病的初期,他一直蜷縮在牆角,渾身顫抖,別人問他話,他也不說,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之後,他已經恢復了邏輯思維,能夠進行比較簡單的交流。
我:
“你信仰宗教?”
他搖搖頭,口齒並不清晰:
“唔唔,我纔不信。”
我:
“那你爲什麼在那些地方(指犯罪現場)留下的那些符號?”
他:
“那個跟什麼宗教,纔沒關係嘞!那是信。”
我:
“信?寫給誰?”
他:
“就是那些傢伙啊,我之前跟你說過的!”
我:
“沒有,之前跟你談話的人不是我,是另外一位醫生。我今天才剛見到你。”
他:
“是嗎?我記錯了嗎?好像沒記錯吧?你該不會是那些傢伙裝出來的吧?哈哈哈。”
我:
“你說的那些傢伙,是你在那裡寫下的‘未來人’嗎?”
他聲音沙啞,嗓門大如牛:
“啊對,就是未來人!我看你就是吧?未來怎麼樣啊?”
我:
“我真的不是。”接着我把我的工作證、身份證和給其他病人診斷的歷史資料給了他過目,好不容易我才說服他相信我並不是未來人。
看了我的資料後,我看他非常的失望,但是還是有點將信將疑:
“誰知道你這些是不是僞造的啊?現在要僞造證件也簡單了,未來人就更容易了。”
我:
“我真的不是未來人。你就姑且當我是你的同類來表達一下你的想法好了,說不定我們會想到一塊兒去。你相信有未來人嗎?”
他:
“當然了。我不但相信,還親眼見到過好幾回呢。”
我:
“他們都長什麼樣?”
他:
“能是什麼樣,跟普通人差不多,但是他們能變形。而且他們的眼睛都能發光,就跟那種LED燈差不多,特別閃亮。”
我:
“變形?”
他:
“是啊,大概是七月底吧,有一天晚上,烏漆墨黑的,我就走在路上,看到一輛馬自達差點撞到一個路人。結果司機和路人就打起來了,結果我就看着那路人把車主給拉到了一條巷子裡。但是出來的時候就只剩司機一個人了。”
我:
“那個路人呢?”
他臉上露出了恐懼的表情:
“司機就是那個路人啊!真正的司機被他給殺了或者吃了,那路人變成了路人的樣子,取代了他。”
我:
“這怎麼可能,你喝多了吧,肯定是你出現了幻覺,要不就是那個路人從別的地方走了,有什麼證據麼?”
他:
“怎麼會是幻覺,我腦子清醒着!我一直就盯着那巷子看,後來等司機走了以後還去那條巷子看過,那巷子是個死衚衕,裡面根本沒出口,那路人就這麼沒了,跟蒸發了似的,你說嚇人不嚇人?”
我:
“那也只能說明那路人失蹤了吧。你怎麼知道那司機就是路人變的?”
他:
“剛纔跟你說了吧,你又忘了?是不是故意的?我說了,看眼睛!那司機的眼睛跟之前那個差點被撞的路人一模一樣,又閃又亮,讓人都不敢直視,明顯就是一個人!我看到他上車的時候,他還遠遠地對我笑,笑得很不自然!而且我看那司機開車也很奇怪,就跟個新手一樣,熄了三次火才把車發動起來,而且前進擋和後退檔都分不清,所以我肯定那司機就是之前那路人變的。那時候我就知道了,真正的司機已經被殺了,留下來的是假司機。”
我:
“可是你憑什麼說那司機是來自未來?”
他:
“那時候我是不知道的。但是後來的情況我遇到了好幾次。”
我:
“好幾次?”
他:
“一次我去地下車庫的時候,也看到了他們。那次的未來人是個女人,眼睛也很亮很亮,她跟車主說了幾句話後,那車主就讓她上車了。可是車子從我旁邊開過的時候,我卻看到開車的是那車主,車主的眼睛亮的嚇人,跟之前那個女人一模一樣,而之前那個女人憑空就沒了!”
我:
“然後呢?”
他: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那車主肯定是被那個女人給殺掉然後取代了。之後我就一直留意街道上那些眼睛亮亮,讓你一眼看上去就不敢直視的那種人。然後我發現,原來我的身邊到處都是這樣的人,走在集市上,你放眼一望能夠看到一大片!你有留意過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來自哪裡嗎?你真的以爲他們跟你一樣是普通公民?你又沒看到他們的出生證身份證,他們就算是別的人假扮的你會知道?有幾次我還跟蹤了幾個人,但是他們都有奇特的本事,每次到了轉角處就消失了,我怎麼也找不着他們。”
我:
“可是我還是不理解你怎麼知道他們是未來人的。”
他:
“很簡單啊。因爲他們知道未來要發生的大事啊,每次要出現國際性的大事的時候我就能看到他們的蹤影,不單單是路人,電視上也有。汶川地震之前,我就看到路上有很多那樣的亮眼睛的人,在新聞報到的時候,我也看到人羣裡有好幾個眼睛閃亮的人混在裡面,他們就像看記錄電影似的在一旁看着,表情很自然,就像遊客一樣,跟當時的氣氛完全融不進去。泰國那邊搞封鎖曼谷行動的時候,我看到人羣裡面也混雜着好幾個亮眼睛的人。還有比較著名的,倫敦奧運會的開幕式上,我就看到觀衆席裡有一大片眼睛閃閃亮的人,嚇死我了,那時候我就明白了,那些都是未來人假扮的,他們想要來到我們這個時代參觀一些歷史性的事件,但是他們肯定有他們的法律,不能被我們知道,所以他們才變成我們時代的樣子。”
我:
“這種能力只有你纔有?”
他:
“其實很多人都有找到未來人的能力。有一次我把一張有未來人的照片給我的同事看,他們卻都說看不到未來人的眼睛跟我們普通人有什麼區別。我想肯定是我的能力比較特別。不過,除了看眼睛,還有別的辦法也可以找到未來人的。”
我:
“普通人也能學的辦法?”
他:
“對。其實很簡單的,那就是你走在街上的時候,故意盯着某些人的後腦勺看,稍微盯一段時間,或者故意裝出氣勢洶洶的表情去盯着他們的後腦勺,如果他們回頭看你了,那麼那些人肯定就是未來人了。因爲未來人跟我們不一樣,他們的腦子裡好像有感應器,能夠看到背後的東西。”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幾次經歷,似乎我真的碰到過這樣的情況,而且還是在我熟悉的人身上。但是我可以肯定,他們絕對不是未來人。
他:
“你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嗎?如果你碰到過,一定要裝作不知道,他們不但能變形,還能奪取記憶,很有可能裝成你的親人,如果被他們發現你已經覺察到了他們的身份,他們會對你做什麼,我就不能保證了。我對你印象不錯,這算是給你的忠告。”
我:
“那你殺的那些人,都是未來人嗎?”
他:
“不是未來人,都是普通人。”
我:
“你爲什麼這麼做?”
他:
“因爲我想引起未來人的關注。我好幾次跟蹤未來人,跟一段路他們就都失蹤了,我想他們肯定對我這個普通人沒興趣。未來人喜歡那些有轟動效應,能被記入歷史的大事件,我不是什麼明星,只有靠殺人放火才能引起未來人的關注。說不定,他們現在已經在來找我的路上了。”
我嚴肅地問:
“這麼說,你用血留下的那些信息,也是留給未來人的?”
他笑起來,表情很古怪:
“對,我不是說了嗎,那是我留給未來人的信,未來人那麼聰明,肯定能破解裡面的密碼,找到這裡來。”
我:
“可是按照你的說法,如果他們真的找到你,他們有可能殺了你。”
他:
“我早就考慮過了,我也怕死,可是和未來人見面的誘惑實在太大了,我想去未來看看,我還想知道我死之後的世界是怎麼樣的,難道你不想知道麼?一般人最多活個一百歲,一百年以後的事情對你來說就是個未知的領域吧?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幾百年、幾千年後的世界是怎麼樣的?你到死都看不到未來的景象,難道不會覺得遺憾?”
我想,站在某種立場上來說,他也許是一名出色的實踐家,但是這種實踐是絕對不會被社會和大衆所接受的。
我不會試着去和精神病患者爭論什麼,因爲一個會和精神病患者爭論的人精神肯定也有問題。
一個多月後,我就接到了公安局那邊關於破解了關於這名患者在案發現場留下的訊息的消息。
其實那消息很容易破解,無非就是把簡體字轉換成繁體字,拆開後再反着寫。
而那些訊息的內容是:
“XX月XX日XX點,我在XX精神病醫院XX號病房等你們,未來人。”
從另外一名和我一起工作的精神科醫師那裡,我打聽到,當初進那個病房是他自己的要求,他只有在那個病房纔會安靜下來,到別的病房都會變得狂躁。
那時候我才大徹大悟,原來他早就調查計劃好了一切,包括他會進哪家醫院,會進哪間病房,都是早有預謀的。
這個患者有很硬的後臺,他是某市委副書記的侄子。
七年之後,因爲政治原因,他被開了出院證明,出院了。出院的時候,他神色不錯,精神煥發,其儀容儀表端正整齊,從內到外怎麼看都完全看不出他是一名精神病患者。
看他離開的時候,我半開玩笑地問他:
“在這幾年裡,你有碰到他們嗎?”
他笑着說:
“沒有啊。你怎麼也會相信那種事,你不會也有精神病了吧?”
然後他笑着就走了。
而我還留在原地。
靜靜地看着他的背影。
是我的錯覺嗎。
轉身之前,我好像在他的眼裡看到了一道閃閃的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