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由於費雲涵慷慨地贈送了我一千萬,所以整整一年內,我都沒有寫作。我和陳思達一起旅遊了不下十個國家——當然都是在他有空閒的時候。雖然我們走得這麼近,但關係還是沒有進一步的發展,始終停留在朋友階段——不過這也沒什麼,我和他都習慣了。只要快樂就好。
羅敏打了好幾次電話來催稿,她還沒放棄讓我寫《反光》續集的想法。但我都拒絕了。不過我也沒讓她失望,因爲我把小雅培養成了一個極具潛力的新人作者。這一年的時間裡,由於我沒開工作室,小雅向我提出了辭呈。但我捨不得她走,她幫過我的忙,也是一個難得的好助手。所以,我教她寫作,並利用我在出版界的關係,幫她推出了第一本書,結果令人驚喜——小雅寫的校園懸疑小說有種清新的味道,非常受學生讀者的歡迎。這當然是件令幾方受益的好事——羅敏爲找到了新的暢銷書作者而高興,小雅也發現了自己的潛質。當然,作爲她老師的我,也感到欣慰和喜悅。
玩樂和休息了一年後,我又開始工作了。工作室像以往一樣,開始接待提供故事素材的來訪者。我漸漸恢復到工作狀態。
一天下午,在接待了兩個來訪者後,小雅推門進來,對我說:“千秋姐,來了個特殊的客人,他沒有預約,卻堅持要立刻見你。他說是從很遠的地方過來的。”
我的心頭震動了一下,想起上次她對我說類似的話的時候,是費雲涵來找我。這次,我不知道又出什麼狀況了,惴惴不安地問道:“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子。”
“他找我什麼事?”
“沒說,但看樣子不像是來提供故事素材的。”
我考慮了一下。“請他進來吧。”
小雅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帶進來一個瘦高個子的年輕男人。他看到我後,向我點了下頭:“你好,千秋作家。”
“你好,請問你是?”
“我叫方莫,是從郴州來的。”
小雅出去了,將辦公室的門帶攏。我請方莫坐下,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方莫說:“我看了您寫的那本《反光》,有些問題實在是忍不住想來問一下您。”
聽到是關於《反光》這本書的,我心中不禁一顫,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我壓抑着這種情緒,儘量平靜地問道:“什麼事?”
“是這樣,您這本書出版一年多了吧,但我是平常不怎麼看書的人,所以一直不知道。最近聽一個朋友說起這本書的內容,我才找來看了,結果……發現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
我看着他。
方莫從隨身帶的一個公文包裡摸出一個牛皮紙面的舊本子,是那種幾十年前纔有的手稿本。他把本子遞給我,說:“您看看吧。”
我疑惑地接過這個手稿本,小心地翻開。這個本子不知是哪個年代的東西,紙張全都泛黃並有些發脆了,但字跡還是清晰可辨,是用藍黑墨水的鋼筆書寫的。我看到第一頁的上方寫着標題——“鏡中迷影”。
我問道:“這是什麼,誰寫的小說?”
“是的。”方莫說,“您大致看一下吧。”
我快速地瀏覽着這個大概是幾十年前寫成的故事,僅僅看了十幾頁,就震驚地目瞪口呆、全身僵硬。
這個本子上講的是一個發生在1968年的故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告訴自己的丈夫,說這麼多年來,她經常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臉變成一個十多歲小姑娘的臉,而且是一張上吊自殺的臉!她非常恐懼,並認爲近期內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丈夫認爲她的精神出了問題,沒想到之後,妻子竟然真的吊頸自殺了……
我看到這裡,已經渾身發抖,無法再接着看下去了。我把本子還給方莫,指關節抵在嘴脣上,面色鐵青。
方莫看出我驚駭無比,他暫時沒有說話。幾分鐘後,我問道:“這篇小說是誰寫的?”
“是我爺爺在六十年代寫的。您剛纔也看了,這個故事和您寫的《反光》,可以說是相似到了極點。”
我想起了一年多前的抄襲事件,敏感地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啊,不……”方莫趕緊擺手解釋道,“我沒有那個意思,而且這是不可能的。因爲這個手稿本只有唯一的一份,一直珍藏在我爺爺的箱子裡,除了我和我父親,還有幾十年前的幾個編輯之外,沒有任何人看過。所以,絕對談不上什麼抄不抄襲的。”
我的口氣緩和了些:“你爺爺現在還在嗎?”
“幾年前去世了。”
“你知不知道關於他這篇手稿的事?”
方莫點頭道:“知道。我爺爺是一個業餘作家,本來只是閒來無事時,寫幾篇小說投投稿,作爲興趣愛好。但聽我父親說,某天,不知道他從哪裡獲得了一個故事題材,情緒極爲亢奮,連夜連晚地寫了若干天后,完成了這部小說。
“我爺爺親自帶着這部小說到出版社去找編輯洽談,但鑑於當時國內的情況,這種帶有恐怖靈異色彩的小說幾乎不準出版。我爺爺四處碰壁,最後只能放棄。
“這件事,成爲我爺爺一生中最大的遺憾,也是他的一塊心病。去世之前,他在病榻上跟我和我的父親交代,說這部手稿中記載的,是一個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故事,當時有人託他寫成,希望能出版,但他最終還是沒能完成那人的囑託。我爺爺說,現在這本書出不出版已經意義不大了,只希望我們能把這部手稿好好保存下來。”
聽完了方莫的敘述,我緘口不語,眉頭深鎖。方莫忍不住問道:“千秋作家,我來找你,就是因爲實在是太好奇了。我爺爺在六十年代寫的一個故事,怎麼會和你最近寫的新書如此相似呢?天底下怎麼會有怎麼巧的事?”
我沉默許久後,對他說:“抱歉,無可奉告。”
方莫好像認定了我是知道內情的,他糾纏道:“千秋作家,我老遠到你這兒來,就是爲了滿足一下好奇心,你就告訴我吧。”
我冷冷地說:“我說了,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你要我告訴你什麼?”
方莫張着嘴,還想說什麼,但我已經站了起來,對他說:“對不起,我還要和幾個客人會面。你沒別的事了吧?”
方莫滿懷失望地站起來,悻悻然地離開了。
我打電話給接待室的小雅,叫她暫時不要請客人進來。
我坐在皮椅上,雙手合攏撐住額頭,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幾口氣。
我需要安靜一會兒。
很顯然,我沒有對方莫說實話。他的直覺是對的,我確實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的身體在微微顫抖,直到現在,我才終於將這件事情徹底弄懂了。
之前,我一直以爲燕子、巧妮兒和雙鳳就是費雲涵等三人的前世,但是現在看來,她們之前就轉世過一次了!但出於某種原因,那三個人又沒能一起自殺!所以,六十年代的三個人(可能有一個人像當初雙鳳一樣多活了許多年)再次轉世,爲了在今世繼續執行那個可怕的吊頸之約!
我現在明白了,費雲涵在反光物中看到的,就是方莫的爺爺筆下那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那纔是他的前世。而那個中年女人的前世,就是燕子!
這不是我的推測,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因爲我剛纔清楚地從方莫爺爺的手稿中看到,那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她在鏡中看到的,是一個扎着紅頭繩的濃眉大眼的小姑娘!
想到這裡,我遍體生寒。而進一步的聯想,更令我寒意砭骨——這次,我救了費雲涵,使得他和另外兩個人又沒能同時自殺——導致他(她)們再一次失敗了!那麼,未來的幾十年後,將會再次上演這種事情——燕子、巧妮兒和雙鳳會第三次轉世,她們還要繼續在三個人身上執行那恐怖的吊頸之約!我腦海裡甚至浮現出了這樣的畫面——未來,會有一個人在反光物中,看到自己的臉變成了一個陌生男人(費雲涵)的模樣……
天哪,這件事情,到底什麼時候纔是個盡頭?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我再次在尖叫中驚醒,渾身是汗。
我想,她們還沒放過我。之所以留着我的命,是因爲她們還有一件事情要我來做。
我沒有選擇。
羅敏接起了我的電話:“千秋,有事嗎?”
我拖着疲憊的聲音說:“是的。我想告訴你,我改變主意了,《反光》還有第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