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巨大的、在黑暗中蜿蜒前行的蛇。
我們行駛在它的脊背上——或者我們沒動,是它載着我們向前爬行。
整個路途中,江小西一言不發地坐在副駕駛座位上,望着漆黑的車窗外,靠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來逼迫自己忘記心中的不快。
她已經有將近一個小時沒有望向旁邊開着車的媽媽了。
媽媽瞥了一眼生着悶氣的女兒,再次開口道:“小西,你還要鬧脾氣到什麼時候?”
小西沒有反應,仍然一聲不吭。
“好了,別再任性了。”媽媽說,“你喜歡錶姨這裡,以後我們可以經常來玩嘛。”
小西終於忍不住說:“別騙我了,我長到14歲,你才第一次帶我來玩——你以爲我不知道嗎,你一點都不喜歡鄉下。”
媽媽雙手握在方向盤上,眼睛望着前方被車燈照亮的公路:“是啊,我的確不喜歡鄉下——蚊子多、又沒什麼事可做,再加上吃的我也不習慣——但是小西,如果你喜歡的話,我會爲了你而帶你來玩啊。”
“算了吧,”小西譏諷地說,“你都不願意爲了我而在這裡多呆一晚上。表姨把新牀單都鋪好了,希望我們住一晚上再回去,你卻寧肯開夜車也非得要趕回家!”
“那是因爲你明天還要上鋼琴課啊。”
“你可以打電話跟鋼琴老師請假呀!”
媽媽無言以對了。
小西悻悻然地說:“本來,表姨說晚上準備在院裡生一堆火,讓表姐和表哥帶着我燒烤的……就因爲你執意要走——哼,你都沒看見表哥表姐那失落的表情。”
“你想吃燒烤嗎,小西?”媽媽一下輕鬆了,“這有什麼難的,明天媽媽帶你去吃巴西烤肉,好嗎?”
“不去!”小西煩躁地說,“別想用這些來收買我!”
“怎麼跟媽媽說話呢!”媽媽沉下臉來,望向女兒,“快跟媽媽道歉!”
“我爲什麼要道歉啊?我又沒說錯什麼。”小西倔強地說,眼睛盯着前方黑黢黢的道路。
媽媽望一眼前方,又側臉過來望着小西:“你現在怎麼這麼任性?如果你再這樣的話,我就要告訴你們吳老師了,讓他撤銷你的班長職務!”
“哼,你就只會用吳老師來威脅我。”小西嘲諷道,“還有什麼新招嗎?”
“小西!不要越說越過分了!”媽媽怒視女兒。
“本來就是啊!每次都是這樣……”
話剛說到一半,小西突然看到路邊閃出一個黑影!她倏地瞪大眼睛,驚叫道:“啊!小心!”
聽到小西的驚叫,媽媽猛地望向前方,她也看到那人影了!立刻死命地踩住剎車。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汽車“砰”地一下撞向這個突然出現在夜路中的人。
“啊——!”隨着劇烈的抖動,母女倆一齊失聲尖叫。
好幾秒鐘,車子裡一點聲音都沒有。母女倆瞪着驚懼的雙眼,急促地呼吸着。
“天哪,我們……撞到人了!”媽媽恐懼地捂住嘴。
“他……死了嗎?”小西注視着那個仰臥在前方路面上的人,渾身顫抖。
“別猜了,快下車看看吧!”
母女倆的手緊緊抓在一起,小心地朝前方靠攏。
藉着車燈,她們終於看清了地上躺着的那個人——竟然是個男孩,看起來15、6歲左右,比小西大不了多少。他光着上身,露出古銅色的皮膚,下身穿着一條又黃又舊,幾乎都看不出來底色的短褲。他赤着腳,沒有穿鞋。
“看吶!媽媽,他的額頭在淌血!”小西叫道。
“是我們的車子將他撞飛後,令他頭部着地造成的……天哪,太可怕了……”
“他還活着嗎?”小西再次問道。
媽媽俯下身去,伸出手指在男孩的鼻子前試了試,大聲喊道:“他還有氣!快,小西,幫我把他擡到車上,趕緊送他去醫院!”
母女倆手忙腳亂地將男孩擡上汽車後座,讓他平躺下來。小西焦急地問道:“這附近哪裡有醫院啊?”
“不知道,我對這一帶也不熟悉。”媽媽慌亂地說,“沒辦法,只有趕快開到城裡的醫院去了!”
“天哪,那起碼還要一個多小時,他能堅持這麼久嗎?”
“聽天由命吧——別說了,快坐過來,我要開車了!”
汽車在公路上飛馳。小西一路上都在祈禱,希望他還活着。
媽媽開車來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凌晨12點過了。
看到急診科的醫生和護士們急匆匆地將男孩擡到手術室,小西和媽媽有種近乎虛脫的感覺,但她們無法放鬆,心仍然是懸着的。
“你們是這孩子的家屬嗎?”一個白大褂醫生走到等候室來,問小西的媽媽。
“我……啊,我是……”媽媽語無倫次,不知道該怎麼說。
白大褂一語中的:“是開車撞到人了吧?”聽起來,他對這種情況已經司空見慣了。
媽媽垂下頭默許。等候室裡的其他人一齊望向這邊,小西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到這邊來交錢。”他轉過背,朝門外走去。
跟着白大褂醫生去交完了錢,媽媽和小西就一直坐在手術室門口,忐忑不安地守候着。一分鐘在這時候有一小時那麼長。
都怪我。小西默默流下眼淚。都是我在那裡鬧脾氣,才害得媽媽開車分了心。否則的話,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媽媽似乎看穿了小西的心思,她按着小西的肩膀,安慰道:“別怪自己了,是媽媽的責任。一開始,我就不該選擇開夜車的,特別是……這樣一段不熟悉的路……”
說着說着,媽媽也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媽媽,你會坐牢嗎?”小西憂慮地問。
媽媽迷茫地搖着頭說:“我不知道……如果這男孩被搶救活了,可能還好;如果他……死了的話,也許就會……”
“媽媽!”小西緊緊抱着媽媽,痛哭道,“我不要……不要你去坐牢!”
“小西,媽媽也不想失去你……”母女兩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也許是因爲太累太疲倦,也許是整個晚上都緊繃着的神經終於撐不住了。母女兩哭着哭着,竟然坐在手術室前的椅子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