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兩大鹽商之間的爭鬥已經持續了幾代人,以往出現武鬥的狀況其實也並不少見,只是極少會像現階段這樣激烈,甚至出現了其中一方集結大隊武裝人員直接偷襲對方老窩的情況。
如今雙方都已經拿出了壓箱底的本事要置對方於死地,到了你死我活的時候,自然下手也就不會再留任何餘地。戴英達要將俘虜全部處死,的確也是下了狠心,不給己方留下任何後路,一定要跟對方幹到底了。
目前住在戴家莊裡的另外幾家鹽商也早就被外面的動靜驚醒,知道有外敵來襲,後半夜根本就沒敢入睡,直到戴英凡帶隊回來,確認了對方已經乘船逃走,莊子裡的人們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到了五更天,對俘虜的審訊也告一段落,元濤強打精神又去了戴英達家,在那裡幾家鹽商的家主都已到齊,等着他和戴英凡對今晚的交戰情況進行說明。
這些鹽商見他到場,倒也都很客氣,紛紛起身向他拱手道一聲辛苦。今晚在戴家莊的這場交戰其實耗時極短,元濤指揮着金盾火槍手,只用片刻工夫便將來犯之敵擊退,也充分證明了他們高昂的身價的確是物有所值。
鹽商們個個身價鉅萬,爲了自保當然捨得花錢,不過這支並非軍隊的海漢武裝組織到底成色如何,他們在此之前也沒有絕對的信心。但經過今晚這一戰之後,大家便對這支隊伍的實力再無懷疑了。
而這個時候元濤所說的話,自然也就具有了更高的權威。即便是對他先前所採取的保守戰術不那麼認同的人,這個時候也不敢隨便提出質疑了,畢竟金盾的人馬毫髮無損就取得了這樣的戰果,這可不是鹽商們手下的家丁護院所能辦到的事情。
“各位,我先簡單說一下昨晚所發生的狀況。”元濤急急忙忙灌了一杯茶水下肚,潤了一下嗓子,便開始給在場的鹽商彙報戰況。
“根據我們對俘虜的審訊,昨晚偷襲莊子的賊人,的確是受山陝鹽商驅使而來,幕後的組織者便是盧康泰。這個名字想必在座各位都不陌生了,但此人昨晚並未渡過運河親臨一線,而是將這次行動交給了他手下的兩名頭目來指揮。”
“因爲我們的備戰措施做得足夠完善,所以在昨晚的交手中幾乎沒有給對手留下任何的反抗機會。不過從他們所作出的反應來看,應該也是意識到了事不可爲,所以吃了苦頭之後立刻就選擇了撤離戰場。雖然後續進行了追擊,但效果並不是很理想。”
“在清場過程中我們發現,被打死打傷的這些人當中幾乎沒有火槍手,這也就是說對方的火槍隊並沒有受到什麼損失,甚至很可能跟我們金盾一樣,人員方面沒有出現傷亡。我想各位應該都明白這意味着什麼,他們的主力並沒有在昨晚的交戰中折損人手,所以我們依然不能放鬆警惕!”
元濤一口氣說完,接過旁邊遞上的一杯熱茶,又咕咚咕咚全灌了下去。雖說昨晚的交戰只有短短片刻,但實際上從前方發現對手渡河的行動開始,他便一直在不停地發號施令,調動手下人馬應對,戰鬥結束之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去審訊俘虜,幾個時辰下來早就已經口乾舌燥,必須得不停喝水才能讓嗓子好受一些。
以金盾的日常業務而言,極少會有這種需要元濤親自全程指揮的狀況,這一晚忙活下來,也是讓他久違地感受到了當初在軍中指揮作戰的緊張。不過在高度亢奮的精神狀態下,他倒是沒有覺得疲累,還能給這些鹽商講一講昨晚的大致狀況。
當下有人提問道:“那元掌櫃覺得他們會不會在近期捲土重來?”
元濤道:“他們這次雖然敗了,但元氣未傷,必定不會就此放棄。爲安全計,我建議各位近期還是不要離開戴家莊,特別儘量不要去到對方控制的區域,以免對方狗急跳牆。”
元濤當然無法確定對方接下來是否會鋌而走險繼續攻擊戴家莊,他只能站在專業角度給出自己的意見。雖然這麼多大鹽商全都擠在戴家莊會多有不便,但這大概就是目前階段最安全的做法了。
元濤見衆人沉默不語,便又接着說道:“根據我們的調查,昨晚來襲的賊人約莫有兩百多人,而且都受過專門訓練,會使用各種武器,懂得一些基本的戰術。各位如果覺得自家莊園能防得住這麼多的賊人在半夜摸上門來,那也大可選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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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商們雖然家裡都有不少看家護院,但多是爲了防止有毛賊入戶行竊,可沒哪家會僱幾百號保鏢在家裡守着,更不會對外敵大舉入侵做針對性的準備和訓練,哪裡防得住這麼多的強盜。他們之前搬來戴家莊暫住,也正是因爲各家的守衛力量不足,而僱來的金盾人手有限,只能集中於一地部署。
而昨晚的交戰狀況,也正好證實了戴家莊防衛強度的可靠性,試想這撥賊人要是去攻打其他鹽商的莊園,那恐怕已經遭遇了滅門之災。
楊成業率先表態道:“在下以爲元掌櫃說得很有道理,如今形勢走向已經變了,拖的時間越長,對方的勝算就越小,慌的應該是他們,而不是我們。雖說暫住在戴家莊會給戴爺造成許多不便,但如今正是我們七大姓需要同氣連枝,一致對外的時候,相信戴爺也會支持元掌櫃的意見。”
戴英達應道:“想當年我們七大姓的祖輩初到揚州,便是如當下這般,在揚州城外找了一個村莊,全部住在一起抱團取暖,經過了數年的奮鬥,才堪堪在揚州站穩了腳跟。如今大夥兒在戴家莊暫住一些時日,那又有什麼打緊?比起當年祖輩的條件,如今起碼衣食無憂,大夥兒只要熬過這段時間,日後揚州的食鹽買賣,都會是我們……與海漢國的囊中之物,到時候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今日這點委屈根本算不了什麼!”
戴英達見楊成業知情識趣地把話題往團結一致這上面引,自然是要說一些應景的話來將可能會出現的反對意見先堵住。他現在需要趁着這個機會,進一步鞏固自己在七大姓這個團體中的話語權,而這些鹽商住在戴家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戴英達要做什麼決定也會少了很多阻力,他自然是要設法讓這些人在戴家莊多住些時日,而元濤的意見也正好契合了他的需要。
戴英達這下連七大姓祖上的事蹟都擡出來了,即便有人心裡有異議,這下也不好再說出口了,否則被戴英達扣一頂不尊祖訓的帽子,那可沒法還嘴。
又有人問道:“那我們既然佔了上風,是否能伺機主動出擊,滅了盧康泰手下的這些人馬,到時候就不用再這麼提心吊膽了。”
元濤應道:“切勿操之過急,或許對手就是在等着我們主動出擊。那盧康泰頗有心機,手上還有一支上百人組成的火槍隊可用,如果我們這個時候找上門去,那就等於攻守互換,將自己置於險地了!”
元濤當然明白對方提出這個問題的目的何在,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有人提出類似的要求,戴家兄弟這幾天就已經試探過他好幾次,希望他能夠主動出擊,設法消滅盧康泰的那支火槍隊。但元濤深知其中的兇險,自然不願拿手下弟兄的性命冒險,所以每次都是以安全爲由搪塞過去。此時雖然又有人提及此事,他也依然沒有鬆口,還是堅持要以保守謹慎的態度來對待當前局勢。
元濤繼續說道:“昨晚的交手的確是我們佔得了上風,但各位切莫由此就盲目樂觀,對手既然敢明火執仗打上門來,那就說明他們已經不把王法放在眼中,也難以預料他們接下來會有什麼瘋狂舉動。爲今之計,便是把運河以南的籬笆扎得牢實一些,不給對方可趁之機。等三個月之後,各家的子弟從舟山學成歸來,我國自會幫助你們組建一支實力足以清理掉對手的武裝,到時候不管他們耍什麼花樣,都只是螳臂當車之舉。”
解說完當下的局勢之後,元濤便將話頭交給了戴英達。他知道戴英達還有一些特殊的安排,早些把事情了結了也好早點去休息了。
戴英達道:“昨晚被我們拿住的賊人還有十幾個活口,將這些人交給官府也沒有任何用處,地方衙門只想兩頭收錢,肯定不願意介入這種紛爭。所以依老夫之見,立時便將這些賊人當衆處決,以儆效尤!此事便交由我兄弟戴英凡來完成。”
戴英凡接過話頭道:“還請各位移步到莊外,共同監督行刑!”
在場衆人願不願意觀看行刑過程,戴英達是不會問的,他就是要這些人全部到場,讓他們再無退路可走。
而元濤作爲此事戴家莊的防務總指揮,自然也是要親臨現場才行。不過行刑這種事對他來說倒是沒什麼心理障礙,昨晚審問犯人的時候,便已經有兩人因爲不肯配合而被他當場處決了。
於是衆人出了戴家宅院,在戴英凡的帶領之下,往西出了戴家莊,前面不遠處便是前些天金盾來時停船的那個碼頭了。
莊子外面的路上停着幾輛裝得滿滿當當的大板車,衆人走到近處之後才赫然發現,那大板車上重重疊疊的並非貨物,而全是死人。
戴英凡道:“車上這些便是昨晚被元掌櫃手下擊斃的賊人了!待會行刑之後,會將這些屍體一併運走處理。”
衆人頓時覺得後背有些發涼,先前聽戰報的時候並無切身感受,如今看到這麼多的屍體,這才真正意識到昨晚在戴家莊發生了一場死傷數十人的惡鬥。這可不是嘴上喊打喊殺,而是實實在在的幾十條人命,哪怕知道這些屍體都是對手的人,也還是不免讓他們膽戰心驚了一番。
離這些大板車不遠的田地裡跪着一排人,全部面朝運河方向,身後則是有戴英凡的手下持着刀槍押着他們。這些人大概也察覺到自己的處境越來越不妙,不少人都在瑟瑟發抖。
戴英凡道:“各位,這些便是昨晚交戰中被我們俘獲的賊人,今日便請各位一同作個見證,凡膽敢犯我七大姓着,必誅之!”
雖然這個儀式是由戴英凡來主持,但真正到了行刑的時候,負責動手的卻是元濤的手下。原因也很簡單,戴英凡手下雖然也有一些膽大手黑的亡命徒,但對於行刑卻全無經驗,砍頭這種工作並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勝任的,而如果讓這些人拿着刀劍一陣亂捅亂劈,那場面也太不莊嚴了,達不到戴英達想要的效果。
所以戴家兄弟與元濤商議了之後,還是把最後這個環節交給元濤的手下來實施。當然了,這是僱傭合同中並未包括的內容,肯定是要額外收費的,而且費用並不便宜。
元濤早已挑好了行刑的人手,這個時候便列隊上前,由戴英凡的手下控制住俘虜,他們則站在其身後,等得一聲哨響,便舉槍抵近俘虜的後腦勺。
再一聲哨響,槍聲大作,這些俘虜便已撲倒在地,抽搐幾下便沒了動靜,每個人後腦勺上都多了一個致命的血洞。
火槍手們收槍列隊,在帶隊頭目的指令下迅速退開,將殘局留給戴英凡的手下來收拾。
整個行刑過程非常快,那些跪在地上的俘虜大概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便已被一發子彈帶走了性命。
雖說這過程不像砍頭那麼有視覺衝擊力,但這種冷酷高效的行刑手段,也還是讓在場圍觀的衆人大爲震動。這一條條鮮活的人命在海漢人的火槍面前,可就真跟待宰的禽畜沒有什麼區別了。也難怪昨晚只聽到槍聲響過那麼兩三輪之後便停下了,照他們這殺人速度,要殺完對手派來那一兩百人,只怕連一盞茶的工夫都用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