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又有人問道:“聽說這次去福建是要跟十八芝打仗,曹頭兒以前跟十八芝的人交過手嗎?”
“我跟着首長在珠江口打十八芝的時候,你們這幫傢伙連勝利堡門朝哪邊開都還不知道呢!”老曹忍不住又一次賣弄了資歷:“當年我進民團後打的第一場仗,便是在廣東跟十八芝幹!想那劉香當初也算是廣東沿海一霸,連大明水師都不敢攖其鋒芒,自恃實力強大,帶着船隊來攻萬山港。嘿嘿……老曹我也是那時候才第一次見識到自家火炮的厲害之處!劉香帶來的船隊,幾乎有半數被留在了萬山港,剩下的船被我們一路咬着一直打到潮州府,那次他能逃出去也算是命大!”
“萬山港之戰已經是三年多以前的事,想必如今有了‘威嚴級’的大炮船,打十八芝應該更輕鬆吧?”有人很是捧場地問道。
“那是當然了!”老曹說得興起,伸手到兜裡把自己的菸捲掏出了發一圈,旁邊立刻有人掏出火柴給他點上了。老曹抽了兩口,這才又接着說道:“這條‘藍鯊號’上的炮也不少吧?可是連‘威嚴級’一半都還不到,你想想那‘威嚴級’開炮的時候得多猛?可惜沒能參加去年海軍在福建打紅毛人的戰鬥,聽說我們的船一個側舷齊射,就把紅毛人的炮船打了個半殘,打到最後逃出去的就剩兩條船。”
“要是以後能到‘威嚴級’的炮船上服役就好了!”水兵們的眼裡都流露出了羨慕的神色。“藍鯊號”平日訓練時也時常會在艦隊中充當“威嚴級”主力戰艦的護衛艦,因此這些水兵都不止一次在近距離觀看過“威嚴級”的雄姿,那巨大的艦身、高高的桅杆、密密麻麻的炮船,還有船上神秘的動力推進裝置,都是讓水兵們心生嚮往的緣由。而且如果能在海軍各支艦隊的旗艦上服役,說出去也是一件極有面子的事。
“機會肯定有,但得你們自己努力才行!”老曹吐出一口煙道:“只要軍齡超過一年,就能報名參加選拔了。你們這幫人也快了,還有半年不到就夠資格了。不過要是能在這次的任務裡立下戰功,那說不定也有機會得到首長們的特批就是了。”
老曹這番話說完,周圍的水兵們都是聽得眼中放光,心中暗自盤算起自己服役的時長。旗艦上對水兵的要求要比普通戰船高得多,所限定的並不僅僅只是入伍年限,還有專業技能,背景出身等等。只有那些忠於執委會,並且專業技能較強的佼佼者,纔有機會入選到旗艦上服役。
“曹頭兒,旗艦上打了旗語,讓我們放慢速度,等着後面的運兵船。”有人過來報告道。
“都別傻站着了,做事做事!”老曹站起身來,將沒抽完的半支菸卷在桅杆上杵熄了,重新放回衣兜裡,然後開始指揮水手們調整船帆。
由於這次出行的船隊規模較爲龐大,其間還有不少船隻是傳統的福船廣船,航速較海漢戰船要慢一些,因此整個船隊也只能放緩了前進的速度。四天之後,這支遠征軍才抵達了香港島南部的鎮南港。
此時的鎮南港已經完全進入了軍事管制狀態,民間機構已完全從這裡撤離,所有民用船隻也都被禁止駛入鴨脷洲與港島之間的海灣。船隊在鎮南港靠岸之後,將會得到一天的短暫休整時間。而原本已經調動到這裡的陸海兩軍部隊,則將加入船隊一起向東進發。
4月7日,擴充爲六十二艘船的船隊從鎮南港拔錨起航,向南繞過了黃麻角,然後與海岸保持着大約二十海里的距離向東北行進。沿途所遇到的海船,無不對這支掛着紅藍兩色海漢旗的龐大船隊側目,紛紛讓出航道。好在這些海商也知道海漢向來不對平民進行劫掠,因此即便感到震驚,倒也沒人會因爲恐懼而駕船逃命。
4月11日,船隊的先頭部隊駛過南澳島,進入到福建海域。福建水師也派出了五艘戰船,在這裡迎接和指引海漢船隊的到來。
由於執委會決定調整對十八芝的戰略,希望能夠通過各種方式施加壓力,迫使其主動放棄澎湖,因此大部隊進入金門附近海域的時候並沒有向前幾次的船隊一樣選擇入夜時間,而是在白天就浩浩蕩蕩地開進了圍頭灣,絲毫不加避諱地宣揚着武力。
特地趕到金門島來迎接海漢船隊的福建總兵許心素及漳泉兩州的文武官員,看到這支龐大的艦隊也不禁瞠目結舌。漳州知府低聲說道:“本官總算明白,爲何這海漢人執意要求金門島上的碼頭一擴再擴,原來竟然他們會派來如此之多的戰船!”
旁邊泉州知府也應聲道:“看樣子海漢人這次是精銳盡出,大局可定也!”
海漢派到福建參戰的三艘“威嚴級”主力戰船都在這支龐大的艦隊當中,儘管本地的一些大明官員在去年就曾經見過了隨使團一起造訪澎湖的“威信號”,但這次同時出現了三艘這樣的大型戰船,視覺上所造成的衝擊力也是大大超過了前次。一些去年曾經隨許心素一起觀戰的武將,猶記得當時“威信號”是怎樣以一己之力打垮了十八芝在南日島部署的船隊。如今他們心目中的這種無敵炮艦竟然一下子來了三艘,光是看到這幾條船,就足以讓他們對此次的戰事充滿勝利的信心了。
除了三艘旗艦之外,還有稍小兩個級別的作戰船隻共計三十艘,被福建水師奉爲至寶的“探索級”戰船,在海漢的船隊中僅僅只是擔任外圍的偵察、護衛等任務,讓福建水師的一幫軍官們看得好不眼饞。
“大人,海漢民團的顏將軍已經到了。”
許心素聽到手下報告之後,便起身招呼道:“諸位,海漢的顏將軍已經登岸,請隨本官一同前往迎接。”
海漢對於此次出征的重視程度,許心素是能切身感受到的。這次不但從三亞派來了龐大的作戰船隊和規模不小的陸軍部隊,而且連海漢民團的首腦人物都親自出徵來了福建,許心素也不敢亂擺官架子,特地帶了兩州文武官員和親信隨從,來到金門島迎接顏楚傑和海漢部隊的到來。
“許久不見,顏將軍還是這麼威風凜凜!這一路上辛苦了!”許心素還隔着老遠便拱手大聲招呼道。
“許大人客氣了!大家都是爲大明效力,辛苦什麼的就見外了!”顏楚傑笑着迴應道。在這種公衆場合之下,他很清楚自己該採用什麼樣的態度,纔會讓這幫大明官員的面子上能過得去。
果然許心素聽了這話之後,臉上的表情又燦爛了許多:“多虧海漢的各位深明大義,願意爲國效力,本官和福建的百姓們都是甚爲感激!”
“許大人愛民如子,對我們海漢一族又多有照顧,這能出力的時候,我們當然不會含糊。再說這十八芝的確可惡,滅了他們也是替天行道,許大人升官,我們發財,兩全其美之事,我們海漢一向都是很樂意去做的。”顏楚傑也是久經考驗的嘴炮,再加上這幾年一直身居高位,跟許心素這種官場老油條交流起來倒也不會落了下乘。
碼頭上的迎接儀式和之後進行的接風宴都只是慣例的套路環節,真正商討正事,還是要等到第二天的作戰籌備會上才行。
其實大的作戰方略,雙方在此之前已經有過多次溝通,王湯姆提前來福建,爲的便是協調兩軍之間的作戰安排。不過因爲十八芝最近所露出的蛛絲馬跡,海漢的策略有所調整,這也需要跟福建方面作進一步的溝通,否則一個想打,一個想放,那就容易出問題了。
“十八芝最新的動向是什麼?是不是可以確定他們真的是準備放棄澎湖外逃了?”陶東來在會議開始後就很快引入到正題:“確定了這一點,我們纔可以討論接下來的應對手段。”
“據兩日前送回的情報,十八芝仍未對澎湖的據點作加固,此外近日有一支小船隊從外地返回澎湖,據說這支船隊是去了一趟琉球。”許甲齊應道:“我們懷疑十八芝有心要遷往琉球,但目前並無確鑿的證據。此外在浙江散佈的消息也已經起了作用,浙江巡撫日前已經發文過來,詢問十八芝將於近期攻打浙江沿海的消息是否屬實。”
“想必許大人已經給了浙江一個圓滿的答覆?”顏楚傑望向許心素問道。
許心素微微頷首道:“此事自然千真萬確,連他們先攻何地,再攻何地的海盜口供都一併送去浙江了,相信過幾日之後,浙江沿海諸島免不了一番雞飛狗跳。”
顏楚傑微微一笑,就算許心素不細說,他也大致能想象到浙江官府接到這樣的回覆之後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而這種消息估計很快就能傳到十八芝在當地安插的探子耳中,然後反饋到鄭芝龍那裡。鄭芝龍就算原本有去浙江沿海佔島的念頭,知道那邊的動靜之後大概也會重新考慮了。
許心素接着說道:“前日貴方提出倉促開戰,圍剿十八芝的成功機會不大,意欲將其趕出澎湖,本官認爲也是可行的。不過這鄭芝龍一向狡詐,加之並沒有確鑿證據證實十八芝會主動放棄澎湖,說不定會是他故弄玄虛,要引我們提早發兵。不知顏將軍怎麼看?”
顏楚傑應道:“我們當然也想到了這種可能性,所以仍然是按照原本的作戰計劃調來了部隊。不管十八芝逃或不逃,我們都做好打大仗的準備。逃,我們就以驅趕爲主要戰略,不逃,那就儘可能摧毀他們的船隻,切斷其外逃的航線。”
許心素道:“那貴方如今所擔心之事爲何?”
“主要是部隊的適應和後勤補給。”顏楚傑解釋道:“這次來福建參戰的民團部隊中,福建籍出身的士兵不多,初來乍到之下,部隊有可能會出現水土不服的狀況,這相信許大人也能夠理解。”
許心素點點頭道:“若是有此種狀況發生,的確會影響到戰力。本官已命漳泉兩州集中城中名醫待命,各種藥材也儘可任意取用,此外供給貴方的米糧菜蔬,包括這金門島上新建水庫所提供的水源,全都有專人負責查驗,務求飲食上不出任何岔子。”
“許大人有心了!”顏楚傑先謝了一句,然後接着說道:“至於後勤補給方面,原本我們是希望用三個月時間來將作戰物資提前運到金門基地,不過因爲澎湖的突發狀況,我們目前運過來的作戰物資只有計劃的一半左右。這也就是說如果戰事持續的時間或者戰鬥強度超出原來的計劃,那麼我們有可能會因爲彈藥或其他物資不足而導致中途休戰。”
“此事王將軍之前也曾向本官提及,本官倒是有一個解決之法,不知顏將軍可否一聽?”許心素應道。
“許大人請講。”
“本官兩日之內,便可在漳泉兩州調集一支百艘海船規模的船隊,即日便南下去三亞運輸貴軍作戰所需之物資,如一切順利,二十日左右便可往返,如此應該是趕得上作戰所需。”許心素拋出了自己的計劃:“如一趟無法運完,那這支船隊出發後十日之內,本官還可以組織同等規模的另一支船隊南下。如此兩支船隊以十日之差往來兩地之間運輸補給,或許應能解決貴軍所擔心的問題吧?”
這個解決方案只能用“簡單粗暴”四個字來形容,但顏楚傑不得不承認許心素的這個建議完全可以解決海漢所擔心的補給問題——至少在運輸能力上是達標的。而且根本不需要一百艘海船的規模,大概減半就已經足以了。如果到物資耗完的時候海漢民團還沒能拿下澎湖,那就趁早不要再打下去了,民團上上下下都丟不起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