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南雄府,城北30裡,粵贛二省分界,梅關。
關樓建於宋嘉佑年間,爲磚石結構,北面門額刻“南粵雄關”,南面門額刻“嶺南第一關”,爲萬曆年間南雄知府蔣傑題刻。
古樸的梅關城樓上,廣東巡撫張孝起緊了緊身後紅色的大氅,擡眼遠望。
從梅關城頭向南、向北瞭望,是無邊無際的茫茫積雪。
雪已經停了,雲彩慢慢消散,太陽出現在東方,像車輪一樣大,紅得像熔化的鐵汁那樣鮮豔耀眼,慢慢從樹梢上升起來,照得梅關古道周圍的森林一片銀光。
梅嶺到處是疏影橫斜,迎風傲霜的梅樹,驛道亭閣皆掩映在鬱郁蒼蒼的梅林之中。
梅花喜歡漫天雪,漫山遍野的梅花此時凌寒綻放,綿延在關城南北,古道兩側,嫣紅點點。
古老的石基早已被歲月磨得溜光,這些石階見證了君王更迭,王朝興亡。
張孝起沉默良久,登梅關而望遠的悠悠意境,這一出賞梅似乎穿越了漢唐。
古道上戰馬嘶鳴,警衛旗隊師2個團配屬第11龍騎兵團組成的支隊護衛着4000匹馬、騾、驢組成的馱運輜重隊,在山路上拉成長列。
滿載彈藥物資的馱運輜重隊陸續穿過關門,向北行進。
梅關古道寬約六尺,城門僅能容納單騎,沿着山勢佈置的一級級石階讓挽馬車運補給不可能實現,通過梅嶺給江西的明軍補給,只能使用馱運。
江西明軍補給線路有兩條,一經北江、韶州、南雄過梅關,一經東江、龍川至定南、龍南。
在伊爾德切斷北江的那半年裡,江西全靠東江補給,隨着廣東大捷,全省光復,北江這條最便捷的道路重新啓用,東江成爲輔助補給道路。
關城有200明軍守衛,全部來自江西總督連城壁的督標兵。這些明軍裝備着棉甲,鳥槍、虎蹲炮,還有2門舊式紅夷鐵炮,幾乎全部是繳獲的武器,領頭的是連城壁親信的一個遊擊。
在梅關前面,韃靼靖遠定寇大將軍,鑲紅旗旗主多羅平郡王羅可鐸近3萬八旗、綠營混合部隊屯於贛南。
張孝起走下城樓,親兵牽來戰馬,輜重隊繼續踏雪而行。
連成壁的總督行轅駐在梅嶺北麓的江西南安府城大庾縣(大餘),路程只有20裡,1天即到。
北風吹拂在南安府城頭,城牆上百餘面明軍戰旗拍打在旗杆上,發出呼啦啦的響聲。
看見援軍開到,城頭的守軍發歡呼雀躍。
軍隊和輜重隊的民夫在城下町住下,與守軍交接物資。張孝起一揮馬鞭,衝過城樓,在原南安府衙,現江西總督行轅前下馬。
身着一品官服,頭戴七樑進賢冠的連成壁早早等在大門前。
“制臺!”
“中丞!”
“請。”
“請。”
連城壁把張孝起請進書房,奉上熱茶。
書房裡燒着火盆,把溼冷的屋子烘得暖洋洋,張孝起點點頭,冬季作戰,取暖做法用的木柴是很重要的物資,一路行來,張孝起經過的明軍都不缺燃料。
張孝解開大氅,兩人分賓主落座。
張孝起:“學生此來,給連制臺送到12萬斤火藥、一批藥材和3000杆鳥槍。”
連成壁向廣州方向抱拳,喜道:“那太好了,將士們有許多鳥槍已經打壞,正好可以更換,多謝丞相,也要多謝押運的中丞。”
“制臺不必謝我,”張孝起笑着擺擺手,“學生一定將制臺的謝意帶給丞相。”
兩人喝着熱茶,又彼此寒暄幾句一路辛勞,戰事艱苦。
連城壁問張孝起其他戰場的情況,張孝起略作介紹。
福建方面,韃靼信郡王多尼從陸地包圍泉州,圍死了漳州。
鄭成功獲得廣東增援後,率近2萬軍隊進海澄。
海澄、泉州二地鄭藩守軍全靠近海航運補給,從海澄至潮州一線都是空的,後面的設防城市僅剩下潮州。
三水大捷後,鄭成功覺得多尼就算吃了豹子膽也不敢丟下漳州、泉州、海澄,孤軍挺進潮州,所以他放心地在海澄與多尼對峙。
廣西當面,李明忠、葉標等近萬明軍從粵西下山,葉標等大部分人補充進廣西軍區,屯駐於柳州、慶遠一線。
李明忠部3000餘人作爲第二梯隊進軍湖南,駐於永州,李來亨指揮的第一梯隊北伐軍已抵達衡州。
下轄5個步兵營、1個炮兵營、1個騎兵團的電白旅駐於桂林、全州,作爲機動部隊。
明軍主力沿湘江一線配置,對湘江左岸深遠的州縣不做佔領,只掠取物資和其他戰利品,對湘江右岸郴州、道州等諸州縣則派兵佔領。
李來亨曾經在湖南轉戰數年,對本地的地理要害很清楚,他派遊騎四處搶掠蒐羅物資,主力並未着急向長沙挺進。
吳三桂派出張國柱、馬寶增援貴陽,貴州提督李本深將他的主力移動到靖州、沅州,基本上佔據了當年孫可望修築的湘西防線。
說起來,湖南戰場的情況很有趣。
明軍佔據了相當一段湘江干線,並繼續向北挺進。
韃靼人佔據了當年西營在雲貴的地盤,有下山切斷湘江的趨勢。基本上,整個態勢完全顛倒過來了。
張孝起喝了口茶,慢慢說道:“制臺,學生押運物資到江西,只是來看看,江西作戰,仍然以你爲主。制臺介紹下江西的情況吧,學生回廣州還要向丞相稟報。”
連城壁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報告。
南贛兵備道蘭欽的2500新軍和贛州總兵先啓玉的2500鎮標兵頂在贛州城,被包圍了半年。
連城壁的部隊沿大庾嶺北麓展開。
2個月前,韃靼人沿貢水河南下,攻克信豐縣,割裂明軍戰線。
連城壁本部、班繼盛、蕭國隆、郭虎等部守在南安、梅嶺一線,依託北江。
張月率領的漠陽明軍分散在定南、龍南、長寧、安遠數縣,背靠大山,依託東江。
韃靼統帥羅可鐸是個生瓜蛋子,此前唯一值得一提的從軍經歷就是對雲貴李定國的遠征,在磨盤山吃了大虧。
參與磨盤山一戰的信郡王多尼、羅可鐸等高級將領班師後被輔政四大臣懲罰,羅可鐸被罰了4000兩白銀,戰功不準議敘。
在磨盤山很不好回憶讓羅可鐸這次面對茫茫的贛南羣山變得愈發謹慎,明軍守在山嶺和章水河南岸,韃靼人的主力在攻克贛州前並不敢太過冒進。
當時明軍的局勢一度很危急,連城壁苦撐了下來,此後戰線便停止了,隨着王興增援開到,明軍試探着向北推進到新城一線。
連城壁說完,張孝起微嘆一聲。
江西明軍表現並不好,但連城壁盡了他最大的努力。
明軍部隊並不少,多次增援之後,人數超過3萬,但組成很混雜,曾經總督能確保指揮的只有千餘督標兵。
在廣州新降附的班繼盛對總督的態度總體較好。
但兵力近萬,原李成棟—漠陽江系統的明軍態度就比較曖昧了。
與連城壁同出自汶村系統的蕭國隆近3000人,王興部5000多人馬的到來,略微改善了總督的境況。
明軍裝備與敵軍在同等水平,馬隊不如敵軍,士兵作戰能力不如敵軍,指揮體系不如由親王指揮的韃靼人通暢,連成壁也沒有戰地指揮官的能力,他能做的,無非是維持明軍各部團結,確保物資分配,剩下的就是明軍各營各鎮在防區各自爲戰。
明軍依託河流和山嶺守營,沒有與韃靼人打會戰,給贛州解圍的能力,贛南地區的明軍能撐住,大部分功勞屬於贛州守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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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贛州的情況怎麼樣?”
連城壁搖搖頭,“韃子圍死贛州城,消息斷絕,我們只知道蘭欽還在堅守。”
“這樣不行,”張孝起道,“我此行帶來1個南洋新軍,交給制臺,讓他們向北出擊。”
新編的龍騎兵團使用的是在三水繳獲的韃靼戰馬,由明軍、步兵師和廣東新兵中挑選會騎馬的官兵組建,裝備馬刀和短管的卡賓槍,部隊有一點衝擊能力,更多職能是騎馬步兵。
在這個新到的龍騎兵團以中隊爲單位,支援4個步兵營和王興部自新城出發,在一個比較廣的正面向敵軍戰線試探進攻。
幾天後,明軍向前推進了10裡,連城壁驚喜地發現,韃靼人的抵抗變弱了,明軍隨即加大試探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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贛州,與衡陽一樣,爲自珠江水系進入長江水系的關鍵重鎮。
贛州城牆形狀並不規則,牆基直接臨江,以條石修築,牆體夯土包磚。
贛江在贛州分爲兩股,西面的章水通向南安府大庾嶺,東面的貢水通向信豐縣,兩河在城東北角的八境臺下匯成贛江。
在碼頭與八鏡臺之間的沙洲叫龜角尾,呈尖銳的三角形。龜角尾後,是高聳的八鏡臺。
臺高三層,近10丈,俯瞰三江口。八鏡臺及其附屬炮臺一共架設了19門紅夷大炮,數十門虎蹲炮佛朗機等近程火炮,紅色條石修築的炮臺此時望之如被鮮血浸透。
贛州城東西環水,只有南城暴露在外,東西城牆各有12門紅夷炮。
韃靼人自北而來,從北東西三面攻城都不現實,敵軍主要攻擊方向在南城,明軍夯土修築4座小型星堡,架設40門大炮,每天都是重複的炮戰。
贛州實在是堅固,只要不缺物資,蘭欽就可以把城守下去。在韃靼人圍城前,蘭欽釋放了大部分居民,城中只留下5000多守軍和3000民壯,糧食充足,冬季的燃料靠拆屋解決。
北風瀟瀟,蘭欽與總兵先啓玉站在北城樓上,看着一隊一隊遠去的韃靼軍隊。
蘭欽問道:“追擊嗎?”
先啓玉搖搖頭,“羅可鐸以馬隊斷後,看旗號,壓陣的是副帥明安達禮,敵軍退而不亂,我們的兵都很疲憊了,追不了。”
江西明軍,無論是反正的郭虎先啓玉等部,還是漠陽系統,大部分都有在江西作戰的經驗,當年漠陽系是李成棟的北伐軍,先啓玉等人是綠營贛州副將,十餘年過去,居然成了友軍。
蘭欽有些遺憾,不過他知道先啓玉是對的,韃靼人撤軍,贛州解圍,主要目的已經實現了,沒必要再冒險。
“那就向南,儘快與南安建立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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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守序在同一天接到贛州解圍和福建大捷的戰報。
三水一戰幹掉韃靼本部三分之一的野戰力量,剩下的三分之一分散在湖南殘部、福建和江西,最後三分之一用於保衛直隸和關外。
三水一戰讓韃靼朝廷喪膽,相對於那些州縣,八旗野戰力量更重要。韃靼朝廷得到前線的確切消息,使者幾次來回後,輔政四大臣命羅可鐸不可浪戰,移師保守,多尼也接到類似命令。
江西明軍在贛江兩岸向北攻擊,韃靼人退保南昌,背靠鄱陽湖。明軍佔領大片州縣,向西越過羅霄山區,與湖南李來亨建立通信聯繫;向東越過杉關,與邵武地區的鄭藩建立聯繫。
在漳州,多尼撤圍,鄭成功親自指揮追擊,割下敵軍後衛一部殲滅。隨後,鄭藩一部登船,匯合泉州守軍破圍,多尼的本部是安全撤退了,但他用於斷後的近萬綠營兵全垮掉了,士卒爭相跑路,不成建制,福建基本全境光復。
守序喝了口茶,接下來就該北伐了。
目前,聯軍核心各部,近衛旅駐在廣州城,警衛旗隊師一部在江西幫助並穩住明軍,主力配置在廣州以東。
帝國師和髑髏師合編爲第2軍,除兩個野戰師,軍司令部還直轄1個重炮營,1個重騎兵團,1個新編的龍騎兵團。
廣州軍區成立後,從兩廣各地徵發了12000名16歲以上,18歲以下的未婚青少年,編爲青年團。
受明軍和綠營的風氣影響,大陸兵源不太好。青少年還有可塑性,20歲以下的兵雖然缺乏韌性,但卻是最無畏的,他們將會成爲騎兵、步兵和炮兵,年紀較大,可塑性差的新兵將編爲輔助兵種。
廣州軍區從警衛旗隊師抽調了大量老兵和士官對新兵進行訓練,沃爾特常駐東莞,親自負責新兵訓練工作。
由於傷兵康復後都被抽調到近衛旅,帝國師和髑髏師都有大量缺額,軍長菲爾霍夫抽調了兩個旅級支隊沿桂林至梧州一線展開,其餘部隊留在肇慶等待整補完成。
在三水繳獲的騾馬都發給了各師,補充進後勤和炮兵縱列。
守序披着大衣,研究地圖。
主力北伐路線有幾個選擇。
去江西和福建的陸路不合適,運輸壓力太大。
海路風險比較大,一次颱風就能葬送全部努力,在浙江維持1個不滿編的師是上限了。
最合適的路線是經西江、靈渠進入湘江、長江,佔領岳陽、武昌,然後順流而下控制全部長江。
聯軍主力遲遲不跨過南嶺的原因有兩個。
春季即將到來,春夏遠征,軍隊會有更多的非戰鬥疾病減員,而且春夏季節前線缺糧,對後方戰略運輸能量要求更高。
另一個問題是雲貴的吳三桂。
現在守序面臨與當年韃靼人類似的麻煩,儘管他控制了相當部分湘江干流,卻難以脫離運輸主幹道深入山區,守序不想把時間和物資過多消耗在雲貴大山裡。
吳三桂如果當真下山,切斷湘江,守序倒能鬆口氣,來一次會戰把他解決就行了。
聯軍的兵力當然不能像洪承疇打西營那樣展開一條數千里長邊對峙,這樣做也毫無必要。
只要確保永州、衡州等幾個要點,放開其他地區,吳三桂當然能輕易切斷湘江,但毫無用處。
依託水運的聯軍後續遠比下山的吳藩有力,只要穩住突破口,再沿水上航道對進,輕鬆重新打通交通線,來個一次兩次,就能黏住相當部分的吳藩軍隊。
吳三桂大約也知道這一點,吳藩部分主力陸續向貴陽集結,也佔領了幾處東進通道,但他就是不下來。
吳藩維持這種態勢,意味着守序至少要在湖南、廣西放3—4個旅保衛漫長的交通線,而北伐的兵力不能低於1個軍,所以守序只能等待部隊整補完成,在此之前,派明軍和旅、團級支隊儘量向北擴展地盤,推進戰線,佔領出發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