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詞怎麼說的來着?古泰拉語——啊,我想起來了。”
第一連的西亞尼從喉嚨裡發出了一聲哼笑:“蓬蓽生輝,是這麼說的吧,裡希特?”
“.你爲了表現出你的泰拉口音居然能把自己裝的像是一個文盲,真是難爲你了,西亞尼。”
第八連的裡希特納爾深深地嘆了口氣,並開始思索爲何自己今夜會和他一同負責執勤。
“和伱們比起來,我對文學之類的知識瞭解的的確不夠多。”西亞尼咧嘴一笑。“至少,我可沒辦法張嘴就洋洋灑灑地說出一篇針對古泰拉劇作家的文學分析。”
“你在諷刺我的連長嗎?”裡希特側過頭,眉頭緊皺。
西亞尼笑得很明顯,但仍然搖了搖頭:“只是對於你們的小小回敬上次是誰說我們的連長總是板着臉像個雕塑的?”
“總之不是我。”
“是啊,不是你——是你的連長說的!”
“安靜點,西亞尼。”裡希特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我們在站崗呢。”
他所言非虛,他們正在宴會廳外站崗。平常來說,這裡並不需要任何人來進行安全方面的看守,但今時今日卻有些不同。
就像來自泰拉的西亞尼所說的那樣,夜幕號現在的確算得上是蓬蓽生輝。畢竟,現在可是有一場有三名基因原體共同參與的宴會正在夜幕號上進行。
不過,這只是西亞尼們的想法,至於真實情況當然不會多麼正常。
——
如果有可能,羅伯特·基裡曼希望自己現在可以短暫的失去視力,這樣他就不用再被動地用他那可怕的觀察能力發現他兄弟們的想法了。
馬庫拉格之主繃着臉,伸出符合原體尺寸的叉子,叉起了一大塊鮮嫩多汁的肉排。
他動作緩慢而平穩地將它放進自己的盤子裡,隨後便開始用刀切割。在做這件事的時候,他一直在不由自主地通過眼角的餘光觀察安格朗的表情。
然後,他發現他的兄弟此刻臉上居然盡是恍惚。安格朗吃的非常慢,咀嚼的動作甚至會持續幾十次纔將食物嚥進去。毫無疑問,他對美食現在毫無興趣。
基裡曼低下頭,將一塊肉排送入嘴中。這是諾斯特拉莫的鋸齒獸肉,比起格洛克斯獸的肉來說要更加堅韌一些,味道雖然難分伯仲,但這種堅韌卻帶來了一種難馴的野性。
說實話,它很美味,但羅伯特·基裡曼完全無法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這上面。
他藉着咀嚼的功夫不着痕跡地擡起了頭,用右眼的餘光看了一眼康拉德·科茲。第八軍團之主表情平靜地小口咀嚼着鋸齒獸肉排,眼神盯着桌布,看上去同樣也沒有半點試圖開口講話的意圖。
“.”
羅伯特·基裡曼拿起他的杯子,將內裡的酒水一飲而盡。舌尖傳來了熟悉的味道,這是馬庫拉格的葡萄酒,是他平日的最愛。他放下杯子,喉頭滾動幾下,隨後便懷揣着莫大的勇氣開了口。
“卡里爾不來參加這場宴會嗎?”
話剛出口,羅伯特·基裡曼便開始後悔——我都在說些什麼?
他懊悔地低下頭,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就將如簧的巧舌轉變成了一條僵硬的舌頭,脣齒碰撞之間,他說出的話簡直讓他自己都覺得難以忍受。
但康拉德·科茲並未讓他難堪。
“他不會參加這場宴會的。”科茲輕柔地回答。“這畢竟是原體們的聚會,你也清楚他是個怎樣的人吧,羅伯特?”
基裡曼鬆了口氣。
“是的,我清楚。”他趕忙回答。“他做什麼事都會遵循他的原則來。”
“有時候也不會。”康拉德·科茲微微一笑,此前短暫的情緒爆發好似完全不存在,他現在表現得非常冷靜,非常得體,非常溫和。
看上去簡直像是另一個人。
短暫的沉默過後,基裡曼決定順着他兄弟的話往下說:“有時候?”
“是的。”康拉德·科茲笑着點了點頭。“他有時候會失去理智我也是。”
“.”
基裡曼再次做出了一個決定,他決定直接了當地面對他兄弟話語中的暗示:“如果你是想說停機坪上的那場誤會的話,康拉德,我想告訴你,我並不在意。”
“但我在意。”
康拉德·科茲說,此刻,他面容上的微笑已經消失了。
“我想向你道歉。我很抱歉我的失控,我應該更好的控制我的情緒我會將這件事牢牢記住的,它將成爲我的一個教訓,被我放在理智深處激勵自己成爲更好的人,成爲像你這樣的人。”
“.”
這次,羅伯特·基裡曼沉默地比誰都要久。他發現自己沒辦法分清楚康拉德·科茲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他不知道,科茲說的是真心話還是在諷刺他,又或者是二者皆有。
緊接着,他聽見有人在他左手邊將刀叉慢慢地放了下來。
“我覺得你不用這樣做,康拉德。”安格朗低沉地說,他那被摧殘過的嗓音極具辨識度,此刻正在第八軍團昏暗的宴會廳內迴盪。
夜幕號上的任何地方似乎都是如此昏暗,永遠不會真正的明亮,但是,這些光亮卻也不會消逝。它們微弱的存在,微弱的照亮黑暗與黑暗中的人。
它們不是真正的、明亮的光芒,但它們做的事和那種光並無區別。
“做什麼?”康拉德·科茲反問。
“以你的年齡來說,你正在承擔一些你本不應該承擔的事。”安格朗緩慢地說,他舒展着面部肌肉,確保他的五官沒有太緊繃。
他不想讓他的表情成爲一種可能招致誤解的影響,屠夫之釘一如既往地給予着他疼痛,但這無所謂,他現在只需要釋放珍貴的善意。
“所以呢?你想說什麼,兄弟?”康拉德·科茲挑起眉。“你想說,以我的年齡來說,我犯錯是可以被理解,可以被原諒的嗎?”
“不。”安格朗回答。“任何人都應該爲他們的行爲負責,更不要提你還是個基因原體。你做了錯事,就應當道歉或付出代價。我想說的是,以你的年齡來說,你已經做的夠好了。”
他低下頭,淺藍色的眼睛裡帶着一種讓基利曼和康拉德·科茲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的情緒。
“所以你完全不必強迫自己用這幅扛着責任的態度和我們交流。”安格朗看向基利曼,又看回終於不再平靜的康拉德·科茲,朝他們點了點頭。“我們是兄弟,不是嗎?”
“.”
康拉德·科茲沉默着靠在了椅背上,緩慢地嘆了口氣。他的表情沒有變化,只是顯得有些舒緩,而從那些最細枝末節的地方,羅伯特·基裡曼能看出一種罕見的放鬆。
“是的,我們的確是兄弟。”
短暫的沉默過後,他如是開口。
“但是,我的年齡並不代表什麼。我沒有強迫自己扛起責任,我本身就應該承擔它們。我是第八軍團的軍團長,也是他們的原體,根據帝國的法律,諾斯特拉莫未來也會成爲我的母星。我需要對很多人負責,所以我才無法原諒我自己的失控。”
他終於看向羅伯特·基裡曼——與他對視,這一次,馬庫拉格之主沒有逃避。
“在那個瞬間,我扔下了責任,因爲一些我已經無法承受的刺激你會不會真的攻擊卡里爾,我其實並不在乎,我只是不能眼見着這一幕發生在我眼前。在我的記憶裡,他已經重傷瀕死三次了,有兩次甚至是真的失去了生命體徵”
康拉德·科茲沉默地再度低下頭,黑色的長髮垂落額前,遮住了他的眼睛與半張臉,蒼白的皮膚隱藏在昏暗的燈光之下,若隱若現,彷彿鬼魂。
“我想我無法再承受另一次了。”他就這樣低沉地說道。
——
+你何時才能抵達?+
+三天,如果你需要更精確的描述,那麼,五十九個小時。+
卡里爾搖了搖頭。
+諾斯特拉莫的軌道上現在停留了三支不同的軍事力量,極限戰士,戰爭獵犬,以及第八軍團。如果帝皇幻夢號也一起停泊.你確信這件事不會被賦予更大的政治意義嗎?+
+政治本身只是一種虛妄而無意義的東西,它存在的意義只有一個,而這個意義是由我親手賦予。+
人類的帝皇用他的靈能冰冷地敘述,+因此,你不必擔心那些可能的流言蜚語。+
+還真是一個冷酷的皇帝聽見你這種語氣還真讓我有些不習慣。+
+你應該習慣,尼歐斯纔是少數,多數情況下,我都是一個懷揣着可怕野心的暴君。我曾被許多人咒罵過,他們說,我會因爲我的野心讓全人類萬劫不復。+
卡里爾笑了。
野心?他不會用這個詞來稱呼帝皇對人類未來所設想的願景,這個詞和它比起來太渺小了,小到甚至無法進行對比。
+不過+,人類的帝皇再度開口,+我的確對這方面很擔憂,大遠征必須儘早結束。+
+你還是先趕到再說這些吧,我們面談。+
+我會盡快的。+
卡里爾掛斷通訊,開始在第八軍團之主的辦公室內等待。宴會遲早都會結束,而他還有一場談話需要午夜幽魂的參與。
蒼白的巨人用手指敲擊着桌面,表情很平靜,卻有隱藏的苦澀在漆黑的眼底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