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努斯·阿迪亞斯——極限戰士戰團第三連‘異形之禍’的連長——羅伯特·基裡曼的私人對異形方面顧問全副武裝地走進了位於第二十五層甲板的‘牢房’之外。
這裡是一段鐵灰色的走廊,常勝軍將其開口圍得水泄不通。本質上來說,它並不值得注意,牢房本身才是重頭戲即將上演的地方。
那牢房很特殊,它既無鐵欄,也無各項牢房內司空見慣的‘保護措施’,僅僅只是被某種特殊的顏料塗抹成了完全的純白。而現在,裡面正待着五名異形。
傑努斯提前收到了情報,從它們登艦時的影像傳輸資料來看,這五名異形大概是來自某個方舟世界.或是某些奇奇怪怪的勢力中的一個分支,總之,不是那些最糟糕的種類。
傑努斯殺了這麼多年異形,已經對銀河中的多數異形都有所瞭解,且不論他最熟悉的蟲子與綠皮,就算是太空死靈那種沉重的鐵骷髏他也打過很多次交道,知道他們有王朝之類的分別。
但靈族就另當別論了,他們中有海盜,也有住在某個偏遠世界上騎着動物的原始部落,每一個之間都有着巨大的不同,無法被確切瞭解或分類,簡直就像是
人類。
傑努斯把這個想法從他的腦海中驅逐出去,走向了自己的原體。
羅伯特·基裡曼大概已經等候多時,他低着頭,手裡拿着一本書,藍金色制服的鈕釦一直扣到了脖頸,一把短劍懸掛於腰間。
它不是禮儀劍,那沉重且簡樸的劍鞘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這把武器的本質。
“原體。”傑努斯低聲問候。
他得到一個落於肩膀上的輕拍,以及一句簡短的評價:“靈族的語言真是麻煩。”
傑努斯同意他原體的說法——靈族的語言的確很麻煩。不同於人類,艾達們的語言複雜至極。它大概在設計之初就從未考慮過要通俗易懂,又或者這對於艾達們來說已經足夠通俗易懂。
它不是單純的語言,五官、站姿乃至於一點點手勢的改變都會讓詞句產生改變,讓人更加惱火的一點在於,這種語言的每一個單詞都會在不同的場合產生不同的意思。
對於常人來說,要學會這種語言近乎不可能。而傑努斯是一名阿斯塔特,所以他大致掌握了幾百句靈族語。
當然,他通常只用其中幾句,比如投降、我將碾碎你的魂石之類的
“的確如此,大人,但我們——”傑努斯舉起右手,做了個手勢。“——現在進行到哪一步了?”
“什麼哪一步?”
“開始拷問了嗎?”傑努斯問。“我希望已經開始進行拷問了,否則您叫我過來幹什麼呢?”
基裡曼低頭看向他的對異形顧問,忽然嘆了口氣:“聽着,傑努斯,我叫你來是因爲你對異形的瞭解,我可從來沒說過要讓你去拷問或折磨它們。”
“那就是要讓我殺了它們?”傑努斯半開玩笑地問。“就像以前一樣,大人?”
基裡曼沒有回答他的話,但也沒有給出否定。他只是向前走了一步,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麼,但他們面前的鐵灰色牆壁上卻突兀地浮現了一道門扉。
原體將其伸手推開,一陣寒意夾雜着骨灰的氣味飄蕩而出,他率先進入,傑努斯緊隨其後。
五名艾達站在其內,對他們的到來稍微有些意外。一個披着斗篷的男人站在不遠處,面無表情地靠在了牆壁上。
如果不是傑努斯已經認識了他,大概會把他當成審判庭的異形審判官——那種共同的漠然和毫不在乎簡直就是一種名片般的外在表現。
“開始吧。”基裡曼平靜地說。他的話讓靈族們互相以眼神交流了片刻,然後,它們中的一個男性開了口:“恕我冒昧,人類帝皇的兒子,但——”
它的語氣很謙卑,並沒有它們標誌性的傲慢,但這還是讓傑努斯憑空生出了一股怒氣。他本能地握緊腰間劍柄,在基裡曼的默許下把它按得嘎吱作響。
說話的靈族皺了皺眉,就此停下了。傑努斯驚訝地發現它居然仍然沒有暴露本性,甚至還像是求助似的看向了一旁。
“他纔是這艘船的主人。”被它求助的對象如是說道。
靈族沉默了一會,它似乎在緊咬牙齒。
傑努斯不確定這到底是猶豫還是抵抗的前兆,如果換個地點,他會把這當成後者,然後拔劍出來衝上去讓它的頭顱與身體互相分離。奈何這裡並非合適的地點,因此他忍住了。
靈族緩緩開口。
“既然這是您的意願,我們會知無不言,但我必須提前警告您,還有您。”它再次轉向基裡曼,眼神憂心忡忡。“我無法保證這是否會對預言產生影響。”
異種的謊言。傑努斯想。
“繼續。”基裡曼說,顯得無動於衷。
於是艾達再度開口,它用自己優美的聲音絮絮叨叨地講了一堆有的沒的廢話,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圍繞着一個勢力以及兩個名字展開。
這個勢力就像是其他的靈族詞彙一樣拗口又古怪,但這個異形竟然還進行了翻譯。它用了一個高哥特語的組合詞來翻譯,將他們稱作死神軍,即死神的軍隊。
然後則是那兩個名字,一個是伊芙蕾妮,另一個是艾爾德拉德·烏斯蘭,前者是他們的領袖,後者是他們的先知。
傑努斯沒聽過這兩個名字,但他的確知道先知是什麼——如果說靈族已經足夠惹人心煩,那先知就是它們中最讓人心煩的存在.
又或者說,所有自以爲是的預言家都很讓人心煩。
“我們來此,是爲了提供幫助。”艾達語氣恭敬地對基裡曼說道。“先知艾爾德拉德在他的夢中看見了即將降臨的恐怖惡行,混沌正在侵蝕您的疆域。”
“這一次不同以往,它們另闢蹊徑,找到了一種全新的方式來摧毀您的世界。沒有過多的殺戮,沒有衰頹的歡愉,沒有腐爛的病變,亦沒有陷於詭計中的頭腦,只有一個又一個高呼着您名字的人。”
“最終,他們將陷於黑暗之中,同您一起。正因如此,吾等纔會前來此處,攔下您的艦隊。請您相信,我們僅僅只是爲了對抗混沌方纔前來——在它們面前,無論人類與靈族之間曾有過何等真切的仇恨,都理應被暫時忘卻。”
很有說服力的言辭,哪怕是傑努斯也必須承認這件事,可他還是注意到了另一件事:這個艾達雖然說的冠冕堂皇,但是,它的話根本就沒有透露出任何具體的信息。
從頭到尾,它話裡稱得上是具體的東西就只有那不知是真是假的所謂死神軍,以及兩個很有可能是編造出來的人名
傑努斯知道自己現在很多疑,也很偏激,但這種事不是沒有過先例。再者,他的多疑和偏激本就源自它們一次又一次的背叛與欺騙。
他擡頭看向自己的原體。
羅伯特·基裡曼對他微微頷首,說道:“你有什麼意見,我的顧問?”“我認爲它們不值得信任。”傑努斯粗暴地說道,聲音聽上去幾乎和低吼無異。
“理由呢?”
“任何一個所謂的預言家——就連街頭市井上的賣藝雜耍者都能說上兩句和那些謎語類似的話,更何況,靈族不值得信任。”
在艾達們的凝視下,羅伯特·基裡曼笑了起來。他看向它們,說道:“你們都聽見我顧問的話了,他認爲你們不值得信任。”
“您的顧問很偏激,且對我們有所誤解。”一直在負責溝通的那個艾達不卑不亢地答道。
“什麼纔算偏激?什麼又算誤解?”基裡曼貌似溫和地反問。
“難道綁走我的人民,把他們當做奴隸和玩物使用的不是你的同族?還是說,伱想告訴我,那些衝進城市之中,大肆殺戮婦孺,屠殺手無寸鐵之人還以此爲樂的艾達和你們毫無瓜葛?”
艾達皺起眉,終於露出了一點焦急:“但您是一位智者,您應該知道,種族之間的仇恨有多麼——”
“——是的,我知道。”基裡曼平靜地說。“我知道人類也同樣以謀殺你們取樂,我知道一些偏激的人會對看見的任何靈族開火,但我不在乎這些事情,我自己也是人類。”
“我忽略他們的暴行,正如你忽略你的同族們對我人民犯下的罪行。你那副前來提供幫助的說辭更是荒謬又可笑,幫助?從頭到尾,你都沒有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
“我沒有聽見地名,沒有聽見混沌的計劃,甚至連似是而非的推測都沒有。你提到‘恐怖惡行’,而我要告訴你,在這一萬年裡,混沌每一天都在對人類犯下恐怖的惡行還有你們,你們也同樣如此。”
基因原體隱含怒意地上前一步,雙眼綻亮,鑄爐中的敲打聲開始在這純白的房間內迴盪。
“所以告訴我。”他輕輕地開口,在自己胸膛中傳來的低沉咆哮聲中滿懷殺意地問詢。“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因爲這三言兩語就放下仇恨?”
在短暫的沉默後,靈族選擇了屈服。
——
羅伯特·基裡曼握緊自己的拳頭,然後又鬆開,然後再次握緊。
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滑落,他身邊滿是屍體。綠皮的野獸,手拿木矛等簡單武器的村民
單從死者的對比來看,這便不能被稱作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鬥。
那些綠皮高大且強壯,人類卻多數都瘦弱異常。綠皮們擁有鐵製武器以及盔甲等物,而人類這方的武器則簡陋到令人不忍直視。
但這已經是羅伯特·基裡曼在短短三天內能做到的最好了。
他沒有時間去發掘鐵礦,冶煉鋼鐵,鍛造武器。他也沒有時間去鍛鍊這羣仍然吃不飽的人,讓他們對戰鬥有基本的認知。
綠皮們來得太快了,他纔剛剛將陷阱以及所謂的城牆建造完畢,它們就找到了他們。
然後便是戰爭,或者說單方面的屠殺——基裡曼可以很輕易地殺死這些強壯的野獸,哪怕它們將他團團包圍,他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撕碎它們。
可是,其他人呢?
其他人無法面對這些怪物。
他們手持武器,跟在基裡曼身後,得到了虛假的勇氣.他們被他的演說激起了保衛家園的勇氣,然後非常潦草地死在了這裡。
毫無抵抗能力。
基裡曼緩緩站起身,他渾身染血,衣袍殘缺。他轉過身,看見寥寥幾個僥倖存活下來的村民正麻木而呆滯地站在他身後。
他們不知道勝利爲何物,只知道自己活了下來,所以本能地找到了他,想得到新的命令。
基裡曼沒有給他們命令,他只是走過他們,越過滿是屍體的陷阱,走過被撞碎砍爛的低矮城牆,回到了村鎮之內.
他看見一羣孩子的屍體。
他再次握緊雙拳。
他活下來了,在赤手空拳地殺死大概幾百只綠皮後,他活了下來。他以一人之力將它們的大部隊攔在了村鎮之外,然後又以一人之力將它們統統殺光。
可是,他不是神,也不是所謂的神之子,他沒辦法在這種戰鬥中顧及他人。
一些漏網之魚衝過了他,其中一些被陷阱坑殺,剩下則被木製的城牆攔在其外,難民們在後方用長矛戳刺它們的眼睛,卻只能得到被激起的兇性.
基裡曼沿着城牆慢慢地走,將一切細節盡收眼底,他甚至推斷出了這簡陋的防線是從哪裡開始潰敗的。
良久的沉默,良久的徘徊。活着的人麻木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烹煮晚飯,人就是這樣,不管到底經歷了什麼,活着都是他們的本能。
食物的香氣將基裡曼從思考中喚醒,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片何等的地獄。
他低頭看向地面,發現就連泥土都已經被鮮血濡溼。他蹲下身,用手摸了摸泥土,腦海中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刺痛。然後他本能般地知曉,綠皮們將捲土重來。
這裡已經不能待了。
他站起身,想去警告那些活着的人,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一陣飢餓在這個時候涌上心頭,讓他不由自主地口舌生津.
他看向四周的屍體,不是綠皮的,而是人類的。他看向那些敞開的胸腹,散落的肢體以及若隱若現的白色骨頭,飢餓感開始急速蔓延。
他握緊拳頭。
不。
羅伯特·基裡曼咬着牙,轉身離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他會在天亮時分回來。
一隻漆黑的鳥在他離開後的第九分鐘落於屍體堆中,它左挑右選,用堅硬的長喙啄出了九隻眼睛,仰頭將其吞入腹中,然後蹦蹦跳跳地進入了村鎮之內。
是時候爲這場好戲增加一些意料之外的轉折了。它滿懷樂趣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