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分鐘的溫暖

如果季霄的眼神是因爲有點生氣,那麼裴嘉瑩呢?

顏澤很快就意識到了在樓梯上遇見時裴嘉瑩別有深意的眼神和笑容意味着什麼。時間艱難地推進到晚自習課間,一股潛流已經蓄勢待發使航道穩定的船隻觸礁。差點忘了,傷人暗器中最毒的那一種就是流言蜚語。

“顏澤和賀新涼啊?怎麼看都不般配欸。”

“但是以顏澤的性格是不會和男生亂扯關係的嘛。”

“說顧夕夜和賀新涼還差不多。顏澤?”

“現在這種情況就是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的啦。”

“他們自己承認了嗎?”

“都一起出雙入對了也至少是默認吧。”

“對噢,平常都沒見過顏澤撇開顧夕夜。”

“……”

七嘴八舌。

僅僅是穿過走廊飄進耳朵裡的隻言片語,就已經足以讓人心煩意亂。季霄不在,顏澤氣急敗壞地把習題冊扔在課桌上。裴嘉瑩的座位也空着,真有點佩服這位敬業的活動家。顏澤雖也是小女生,但對於裴嘉瑩這樣會給人制造麻煩的小女生行徑絕對劃清界限。

“欸。你聽聽她們都在亂說什麼!”忍不住的顏澤轉向右邊的賀新涼。

男生笑了一下:“既然是亂說你幹嗎在意?”

“呵。你心理素質可真好呢。”

“能和美女扯上關係我正開心到爆。”

“就貧吧你!”

“我說班長大人,你那麼在乎別人的想法幹嗎?”先前專心和習題對抗的男生終於告一段落,放下筆起身坐到女生面前的課桌上。

“我哪有?”

“特別想得到那些人——”說着指了指窗外扎堆的女生們,“——的良好評價,不是麼?”

顏澤一愣:“是……又怎麼樣。想要口碑好是正常的嚮往吧。”

“不覺得很累麼?”男生從口袋裡掏出個蘋果拋着,自娛自樂起來。

“……”很累,的確是很累很累。可是這樣的追逐一旦開始就沒法停止,像染上了毒癮。

“其實你有時可以任性一點啊,”蘋果被拋起,“不想做的事可以拒絕,”落下,“做不到的事,”拋起,“也不用勉強,”落下,“不喜歡的話,”拋起,“假裝沒聽見,”落下,“聽見了覺得煩。”拋起,“就乾脆把緋聞變成現實好了。”落下。

“哈啊?”女生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還沒等她有機會繼續開口,一個蘋果就不由分說地被塞進了嘴裡。

寵溺似的伸手來揉了揉她的頭髮,男生帶着些許邪氣地笑:“我開玩笑的。”徑自走出了教室。

跨出門檻的瞬間,一些微風把白襯衫吹得鼓脹起來。賀新涼現在的搭配是黑色T恤外面罩白襯衫,顏澤非常滿意的對比。白襯衫原本是校服西裝的內襯,但全校學生似乎都是用來罩T恤,袖子挽到一半,敞開時可以露出自己的便裝。媽媽說這是拉黃魚車的車伕穿法,但是顏澤覺得很帥。

賀新涼膚色偏黑,一米八二的個子,給人瘦高的感覺,任何顏色都襯不出來,只有黑白搭配還算合適。顏澤銜着蘋果向他的背影看去,顧夕夜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現在跟賀新涼這麼熟啦?”

連忙用手去接蘋果,順便咬下一口,隨着咀嚼的頻率發出含糊不清的迴應:“我嗎?也沒很熟吧。”

“我可是聽見咯。要‘把緋聞變成現實’哦。”

顧夕夜的臉上浮現出許久不見的笑容。顏澤緊繃的神經終於稍微緩和下來。

“沒聽見是‘開玩笑的’嗎?”

“我的耳朵專門用於過濾無效信息。吶,現在我們這死氣沉沉的一帶出現點粉紅了。”

“什麼粉紅了?”剛進來的季霄居然少有地主動搭訕,看上去心情已經好起來的樣子。

顧夕夜擡頭看了他一眼,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這個嘛,問小澤咯。”

“和你有關係?”季霄一頭霧水地轉過頭問。

“沒有沒有,你別聽她們瞎說。”顏澤神速地擺起手來。

季霄想不通,平靜地笑笑,也沒再追問下去。

晚自習結束後,顏澤在教室外等顧夕夜一起回寢室。兩人又恢復到“什麼也沒發生過”的狀態。

絕不是什麼也沒發生過。走路時小腿上的傷口還在猛烈地抽痛,那是對別人和自己造成雙重傷害的證據。每邁出一步,就被撕裂開一點,收回腳,又稍稍癒合。在年月的磨礪之後,會留下褐色的疤痕,顏澤在擔心這麼長一道疤以後夏天怎麼穿裙子。不過關鍵不是這個問題吧。

顧夕夜太心細,一起走路時很快發現顏澤與往常明顯不一致的步行速度。

“怎麼了?”

“嗯,沒怎麼,有點困了。”爲了增添謊言的真實性,顏澤還特地揉了揉眼睛。沒想到揉過之後,睡意倒真的來了。

“小澤你腿怎麼了?”真的靜下心來認真觀察,一點也不難發現顏澤微跛的步履。顧夕夜馬上就要蹲下身伸手去拉開她褲腿。

顏澤冒出一身冷汗。這傷口的來歷,實在不好解釋。

“什麼腿怎麼啦?”顏澤朝另一個方向走去繞到顧夕夜的右邊,把受了傷的腿擺在了外側。

“好像有點不對勁啊。”

“沒事啊,這不是挺好的麼?”顏澤忍着痛大步邁了兩下。

顧夕夜顯然還在疑惑,但也不好窮追猛打繼續追究,又往顏澤腿上望了兩眼,不甘心於什麼也沒發現。

“星期六你去報了個什麼補課班啊?”顏澤隨口扯開話題。

“法語課啊。”

“唔?法語?爲什麼啊?”

“什麼爲什麼?”

“沒什麼。居然連法語也學得那麼認真,真佩服你。”

“我喜歡啊。但就是時間太緊,如果每天有48小時就好了。唉——做完作業幾乎就幹不了什麼了。”

“說實話,那些只有你和季霄這種人纔會做吧。”

“欸?”忘記了每天早晨的“抄作業大軍”,基本上全班的作業也就五六種版本,“可是,不做作業幹嗎去啊?”

“能幹的事太多了。”用老媽的話來說就是不務正業。

話題繞來繞去無邏輯地進行着,很快就爬上了五樓,揮手告別後,望着顧夕夜漸漸消失在甬道盡頭的背影,顏澤終於鬆了口氣。

在壁燈沒有開啓的昏暗環境下,撩起褲腿,白色的襪子已經完全被染紅了。

被血液浸透了。疼痛讓女生牙齒間發出“噝噝”的聲響。

應該就是爲了不引起懷疑而邁出的那兩大步造成的傷口撕裂,顏澤心裡對顧夕夜的憎惡又捲土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