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來到上海的那段時間,Ann和戩住在廉價而老舊的小旅店,那裡到處都是來打工的外地人和窮困潦倒的藝術家們。
戩仍舊每天出去拍照,相機裡是上海的燈紅酒綠,還有風流高傲的上海女子。Ann繼續開始寫作、投稿,賺取些錢。她偶爾去超市買些食物和日常用品,除此之外基本不出門。他們在有些骯髒的小房間裡吃泡麪,喝一打一打的啤酒。得到不菲收入後,他們會時不時去樓下的小飯店吃炒麪、紅燒肉和生煎,喝果汁。
Ann仍然抽菸,基本兩天一包。自己在北京攢下的儲蓄基本已經快要花光,現在寫作的收入只勉強度日。有時,她從房間的小窗戶看出去,上海的繁華能夠盡收眼底,只不過她所在的這條街道就像是分界線,把她與世間喧鬧隔離地清晰而生動。她並不嚮往那些花花綠綠的生活,但她卻想品嚐那種欲死欲仙的生活,哪怕一口。
戩的工作不順利,他拍的東西似乎與雜誌社所需要的並不相符。他每天喝酒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甚至一整天都不出去,只是坐在房間裡發呆。
Ann,爲什麼我總是拍不出雜誌社需要的照片。或許我不該走攝影這條路。
爲什麼拍不出。Ann撫摸他的頭。
我只是不想違背本心,我只想要拍我喜歡的。可是他們需要的作品空洞而愚蠢,只用作商業。
Ann只是嘆氣,她無法給出中肯而有用的建議。慢慢的,戩變得暴躁而敏感,他開始不與外界交流,他整天在椅子上窩着,看一些搞笑喜劇片。他的頭髮越來越長,臉色變得暗沉而陰晦。他越來越瘦。
戩,你需要出去工作。不然我們無法支付房費。
戩站起來拽她的頭髮,Ann摔在牀上,他摔門而出。頭皮火辣辣的,頭髮打結無法梳開。
戩整整兩天沒有消息。Ann幾乎沒吃東西,只是喝礦泉水,抽菸。她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寫些東西,等他回來。
無奈,無奈是她一輩子擺脫不開的常態。
戩在三天後的凌晨回來,他推門而入,晃晃悠悠的身影讓Ann覺得恐懼。
Ann,你還沒睡。他渾身酒氣,一邊嘴角勾着,眼神依舊邪魅。他手撐在桌上俯頭看着正在寫東西的Ann。
你去哪裡了。Ann皺眉盯着他看。
戩笑笑,走開坐在了身後的牀上。
我跟雜誌社解約了。我揹負了大額違約金。
違約金有多少。Ann覺得似乎有點站不住。
幾十萬。我拍一輩子照片也還不起。
Ann再也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摔坐在椅子上。椅子發出沉悶的響聲。
我們該怎麼辦,戩。她的氣息無力微弱。
我哪知道該怎麼辦。戩大吼起來,他把相機砸在地上。蹲在地上,頭埋在膝蓋。
戩,會有辦法的。Ann蹲下抱住他。
沒有了,Ann,沒有辦法了。
那天晚上Ann失眠,在牀上翻來覆去。她知道,戩也沒有睡着。Ann從牀上爬起來,打開窗簾。外面是一片黑暗,星星點點的路燈似乎並無用處,她仍覺得眼前模糊,是一片黑。
她再一次想起母親那張黑白的、毫無生氣的臉,那雙眼睛凝視着她,似乎在將她的厄運傳遞。
戩下牀,從身後輕輕抱住她。他身上的體溫傳來,透過Ann冰涼的皮膚。他把頭埋在她的頸窩,呼吸溫熱。他們一起看着窗外遠方的地平線,直到太陽升起,劃破黑暗透出光亮。
Ann,你需要睡一會。戩輕輕說。
戩,抓住我的手,我困了。她躺下,長長的髮絲散落在牀上,像烏黑的瀑布。
睡吧,我在這裡。戩輕飄飄的話語聲隨夢沉寂。她在睡眠中,似乎模糊聽到戩的聲音。
Ann,對不起,沒能給你很好的生活。
Ann,我得走了。
Ann,我愛你。
Ann。
我時常想念我們在小鎮的生活。那種知足的生活安寧而平靜,我們在夜晚星星點點的夜空下聽音樂,在陽光燦爛的白天拍照。你在田野上奔跑,長裙被風吹散開,像一朵綻放的花。你的腳步很輕盈,你或許本就屬於大自然,你卻一直沒發現。我感覺你的身體輕快,好像下一秒就要騰空飛去。你是自由的,是不該被束縛的精靈。
Ann醒來,房間安靜,已經被打掃的很乾淨。戩的東西都已消失不見,桌上有一個白色信封。她下牀,平靜打開,裡面有錢,還有一封信。
風終究是風,他無法被保留。他只能夠在曠野上隨意咆哮。他不近人情,即便是愛也無法阻擋他漂泊的腳步。
戩,你只能被欣賞,只能被崇拜。你的存在只能用來感受。戩,你無法被抓住。我似乎擁有過你,但我的手心空蕩蕩的,什麼也不留。你隨意吹過,卻把我這無處歸根的落葉捲走,卷向更無知的未來。
你走了,我只能是落定的塵埃,飄飄揚於這偌大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