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醒醒。Ann的聲音傳來。
艾睜開眼,感受到手臂的一陣痠麻,她在牀邊趴了一整夜。她看到在牀上坐着的Ann,她的臉色蒼白虛弱。她伸手去摸Ann的額頭,已經完全冰涼。
艾,我去做早餐。Ann掀開被子,輕輕下牀。艾搓搓臉,站起來活動身體,一陣痠痛襲來。她聽見Ann在廚房收拾東西的聲音。
我幾乎不怎麼用廚具,做起來太麻煩。她走到外面,身體斜靠在牆上。她看見正在洗刷碗具的Ann,鮮活的她,真實存在的她。她瘦了,瘦了許多。
不怎麼麻煩。Ann沒有轉身,她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溫和。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Ann,我找了你好久。
艾,他走了。她開始啜泣。手撐在洗碗槽前,身體微微抖動。他回去了芬蘭,回到他父母身邊。我獨自在上海遊蕩了半個月,直到錢全部花光,無路可走。我只能回到北京,來找你。艾,對不起。
艾走過去,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她太瘦,太瘦。瘦到似乎沒有了一點血肉。Ann慢慢平靜下來,刷好鍋碗,她從冰箱找到了僅剩的一些食物。她煎雞蛋,擺好藍莓果醬和吐司,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
艾坐下,看着對面臉色依舊蒼白憔悴的女人。她在思考如何開口。
剛去上海的幾天裡,我跟戩過得還算順利,爲了省錢,我們住在火車站附近的小旅店,只吃便宜而必要的食物。他每天清晨出去,直到晚上十幾點鐘纔回來。有時我等他,有時我早早上牀睡覺。這樣的生活雖望不到盡頭,但是艾,只要是他,我願意忍受。我們有時會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維修相機,相機是他的全部。直到一直與他簽約的雜誌社對他提出了更多要求。爲了達到他們的需要,戩每天回來得更晚,他醉酒,把自己喝的不省人事。
他對我說他沒有了靈感,似乎來到上海,讓他覺得不知所措。我幫一家小公司寫廣告文案賺錢。戩反感我寫東西,他說因此我沒時間陪他、聽他訴苦。可是艾,我也需要寫作來維持我的靈魂活躍。我們有時吵的不可開交,他變得越來越不耐煩,他打我,然後跪在地上求我原諒。
艾,我愛他,愛到骨子裡。
那天我跟他出去,我想知道他每天都在外面幹些什麼。我看見他跟別的女人廝混,他花大把的錢給他自己還有那些女人買酒、買菸。他親吻那些女人,那些骯髒、廉價的女人,直到晚上,他付錢給她們,醉醺醺地回來。
艾,我無法忍受。無法忍受我不是他生活裡的唯一。我打他,我罵他,我用砸碎的水杯劃傷他的手臂。
直到有一天他告訴我他揹負了違約金,是我們還不起的金額。第二天早上他就離開了,留下了兩千塊錢,還有一封信。信上說他回去芬蘭,他希望他的父母能幫他支付欠債。
我用那僅存的兩千塊在上海度過了半個月,昨天,我用最後的錢買了上海來北京的車票。艾,除了你,我在這世上已無任何依靠。
艾默默聽完。雖然她早已料到這樣類似的結局,但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Ann在那樣的環境裡生活了三個月之久。那與地獄之苦何異。
Ann,接下去你想做些什麼。
我會在北京找一個租房,然後繼續寫作。
你可以住在這裡,這裡平常只有我一人。
艾,我不能一直依賴你,我得靠自己。我已經欠你許多。
好,我會幫你找到近一點的房子。
Ann笑笑,看起來放鬆。艾,我已經麻木。戩像一把鋒利的刀,他一次次劃傷我,疤下面還是疤。
Ann,一切都過去了,既過不戀。你要向前看。她握住她的手,冰涼而瘦小。
門被敲響,艾站起身去開門。外面站着笑容滿面的顯允,他的未婚妻挽着他的手臂,依舊笑得燦爛。
艾愣了一下。顯允也看到艾背後的Ann。他的笑容僵在臉上。一旁的女人看到Ann,聰慧如她,立馬反應過來。
今天我跟顯允逛商場,就給你買了些吃的用的,順路送過來。女人的聲音依舊沉穩有力。艾把顯允手裡的大包小包接過,裡面有各種她喜歡的零食,還有一些純棉牀單、枕套和一套蠶絲睡衣。
Ann的眼神黯淡,但她還是站起身來,走到艾的身邊。顯允,好久不見。她虛弱的聲音讓顯允覺得陌生。
你好,我是燕寧。女人微笑着看着Ann。
顯允拍拍她的手。需要什麼再跟我說,艾。然後他摟着燕寧轉身離開。一句話也不說,連眼神也沒有交流。顯允離開,像拋棄一個殘破的舊傢俱。Ann明瞭,是她先離開顯允,她沒有理由失落。
艾放下東西,Ann,我下樓送送顯允,你可以先把早餐吃完。
Ann點頭。艾轉身離開,她走到大大的落地窗前看着下面。
顯允。艾叫住正要上車的他。
你們聊,我先把車倒出去。燕寧識時務地走開。
她昨天晚上剛回到北京。艾看着轉身走開的燕寧的背影。
我想,對於她我沒有立場說話。顯允臉色很沉重。
顯允,你可以恨她。
顯允笑笑。沒必要,艾,真的沒必要。我不想恨她,只要她願意,她可以隨意糟踐人生。這與我無關。
艾,我先走了,希望她只是來借住一晚。顯允笑笑,拍拍她的肩膀。
艾看着開車遠去的顯允和燕寧,轉身上了樓。
打開門,Ann正在收拾自己的揹包。艾,快來。她臉上露出意想不到的興奮。
艾走過去,蹲下看着她手上那盆艾草,濃郁的清香撲鼻而來。我一直帶着它,它長得蓬勃而濃密。
它很好養活,只需要些水。艾微笑。
艾,我會盡快找好房子,不會一直麻煩你。她低頭微笑撥弄那盆植物。空氣裡的香氣隨着她的手指玩弄而變得跳躍活潑。
沒關係,Ann。艾伸手撥開她耳邊的碎髮。真的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