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與他人建立一段長期而穩定的關係並非壞事,或許你該嘗試。
可我已無法信任他人。艾。
Ann看着對面穿黑色T恤的艾,乾淨的短髮染成深棕色,襯得皮膚更加潔淨。細長的手指在玩弄手裡的咖啡勺。
今天天氣很好,我們該出去走走。艾提議。
兩個人駕車來到城郊山上的一個小寺廟,人並不多,階梯很多。湛藍的天空在頭頂上閃爍。艾拿出相機替站在階梯上的Ann拍照,照片裡淡紫色的棉布長裙和杏色的軟皮平底鞋,還有Ann沒有絲毫微笑的臉。
有絲絲涼氣的大殿堂,佛像在前方端坐,古老的木魚聲一陣陣傳來。徒增詭異神秘。兩個人跪在蒲團上。Ann想到一句話,不知苦處,不信神佛。
殿堂外賣開過光的紅線,戴在手腕上可保平安、辟邪。兩人分別買了一根,戴在左手。Ann的右手戴了一隻銀鐲子,是許多年前買的,這是她送給自己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像樣的首飾。
艾低頭看着那隻已經泛舊的銀鐲,上面雕刻着蓮花花樣和咒文,已經被磨的不大清晰。但是被清理得很乾淨。
這隻鐲子我戴了多年,從不捨得摘下,也因此它老舊的格外快。Ann說。
光澤很好。我不喜嶄新發亮的首飾,更偏愛啞光質地。艾說。
初夏的山很涼,兩人愜意走下山,欣賞沿途風景。金銀花清香撲鼻,Ann找一朵乾淨的花朵,將花朵根部含在嘴裡。遞給艾一朵,示意她嘗。艾不明就裡,入口才覺得甜蜜清香。
我的老家滿山遍地都是金銀花,葉子叫做忍冬。這種花治療咽痛很有效果。
艾點頭。她總感覺來到山上的Ann比在酒吧、咖啡店的她更加自由灑脫。這女子確實像是無根浮萍,本就該自由自在地飄搖。
寺廟往山下走一點,就是各種各樣的小攤,礦泉水、糖葫蘆以及紀念品。
今晚哥哥約了我吃飯,你是否願意一同來。艾問。
如果方便的話,我很樂意去。
兩人駕車回到市裡已經七點鐘,車子在一家西餐廳門口停下。Ann重新紮了頭髮,塗了淺淺的一層口紅。餐廳裡安靜的氛圍讓人靜心,輕快安靜的美式小調。空調的恆溫讓身體覺得舒適自在。一個身穿休閒黑色運動套裝的男子坐在靠窗的餐桌前。
這是我哥哥,Ann。艾拉開椅子坐下。
男子站起來,他很高,身材保持得苗條。寬闊的肩膀讓人覺得壓迫,看起來是喜愛運動的那類男人。或許家庭基因的關係,艾長得也很高。
你好,我是顯允。男人禮貌微笑一下。聲音很溫和。
Ann稍稍點頭微笑。靠着艾坐下來。她照舊點了薄荷檸檬水,要七分熟牛排。
兄妹兩個很安靜,並沒有很熱烈的寒暄。只是顯允時不時低聲與艾訴說家裡近來的情況,以及叮囑缺錢時給他打電話。艾幾乎只是點頭,看着對面顯允的眼睛,兩人眼裡有萬家燈火的溫暖。
艾會時不時照料Ann,幫她遞餐巾紙,以及爲她添飲料。Ann一直沒有言語,看着窗外的車水馬龍慢慢把牛排吃完。
Ann,我來送你回家。艾站在餐廳門口。夜風吹起她的短髮,更顯瀟灑。
兩人上車後,艾遲遲未發動車子,只是沉默。Ann看着艾的側臉。
Ann,我無法回家。艾的聲音裡帶了一絲從未出現過的悲傷。
父母反對我的性取向,他們說我若是不改,就別想再回家。可是Ann,性取向不是能夠改變的。我無法向他們解釋。只有顯允理解我。在我搬出家後,顯允給我購置了房子,每月給我錢。
艾捂住臉,雙肘撐在方向盤上。
父母的消息我只能從顯允口中得知。我很難過。顯允常說父母想念我,母親因此茶不思飯不想。但我卻遲遲沒勇氣回去看他們。人們都走寬闊大道,而我卻選擇了偏僻小徑,荊棘遍佈。
我無法背叛自己的內心。Ann,我很糾結,感覺要被撕裂。
Ann不說話,只是將手搭在艾的肩上。艾很瘦,骨頭幾乎將她的手硌得生疼。
艾仍是捂住臉,但她不會哭,Ann知道這一點。
這是我的枷鎖,現在你知道了。多年以後,Ann總會想起這句話。
艾,你說過,人要戰勝枷鎖。Ann輕輕抱住艾。艾的短髮清香,是迷迭香的味道。
每個人都有脆弱的權利,只是恰巧被你看見。艾放下手,深深呼一口氣。發動車子。
車子停到Ann租住的房子樓下,小區有些破舊,古老的樓房似乎搖搖欲墜。
上來吧,艾,我給你泡杯茶。你現在開車不安全。
她住在四層,沒有電梯。房子裡空間狹小,一張牀、一個書架幾乎已經佔滿,在電腦桌前有厚厚的波西米亞地毯,地上散落些許啤酒瓶。空氣裡瀰漫着薰衣草香薰和菸草的味道。
家裡很亂。我平常不喜歡收拾。Ann走到廚房,開始忙弄茶葉。
艾走到書架前,一一瀏覽過書名。坐在電腦桌前。電腦沒關,沒有密碼。顯示屏上是跟自己的聊天對話框和一些稿件。
租這套房子要花不少錢,幾近花去我收入的一半。Ann端着一杯茶走過來。
Ann,今晚我不想一個人。能不能在你這裡住一宿。
可以。這張牀蠻能睡兩個人。
艾笑笑。隨手拿起地上散落的一瓶啤酒。
Ann仍然脫去衣服,隻身穿一件黑色吊帶。把窗簾關上,用投影機放電影,喝啤酒,吃原味玉米片。艾看到一半歪在牀沿上睡着。Ann堅持看完,給艾披了一條毛毯,上牀,留了牀外側的一半。
今夜失眠並沒光顧,Ann很快睡去。凌晨,Ann感覺到艾上了牀,牀墊的起伏讓她半睜開眼。
Ann,是我,睡吧,不要醒。艾的聲音在耳側傳來。
Ann很快又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