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我會去北京探望你。這是Ann臨走前在網上給她發送的最後一條留言。從那時起,Ann的頭像一直是灰色,從未答覆。
艾不知道如何形容駕車來到那個熟悉而陌生的南方小鎮,卻發現屋子裡空無一人、竈臺冷卻的時候是什麼心情。是突然站不住、眼前發黑的情緒。環顧四下,陽臺上的植物全已枯萎,薄的像枯黃的紙片。廚房桌上擺兩隻酒杯,殘留薄荷的味道。電閘未關,衣櫥裡卻沒了衣服。書未帶,散亂在牀上。
桌上有一隻優美細長的玻璃花瓶,裡面插一支還算新鮮的紫色鳶尾。
Ann,你終究走了,不給我留一點餘地。艾坐在空落落的房間,她似乎又看見那個秋天,她們一起躺在牀上看電影,一起戴耳機聽Joshua Radin,一起採摘薄荷釀酒。一起趴在筆記本電腦面前寫作。她們一起在寒冷夜裡依偎入眠。
一切都像風逝去。所有的一切都隨着最後那句網上的留言飄散。回憶被捲進時間的洪流,從不停歇。艾感覺她好像從未出現過,她們似乎從未擁抱。她漸漸快要忘記她的臉,她瘦小的身體,和她帶來的一切感受。時間似乎要倒流,她們在冬天的最後一次分別、她趴在醫院的牀頭撫摸她的頭髮、她們在酒吧第一次的見面。她拿着鳶尾花的樣子。
她總是那個最早進入、最早退出的玩家。
桌子上空蕩蕩,只有一盒拆開未抽完的炫赫門。艾拿出一根,找到抽屜裡的打火機點燃它。她似乎頗有抽菸的天賦,並沒被嗆住,反而順利。
Ann,我該如何思念你。她看着手中的香菸,味道與Ann身上的一模一樣。
就讓我身上留下你的氣息。她深深吸一口煙,然後緩緩吐出。
艾駕車回到北京偌大的房子,帶着那隻花瓶,還有那包未抽完的炫赫門。
時間軸線又迴歸平靜、無奈,艾仍舊在北京寫作、與顯允吃飯。她照舊買新鮮鳶尾花插在那隻細長花瓶裡,偶爾去那個叫Echo的咖啡店,還有與Ann第一次見面的酒吧。她抽炫赫門,喝冰鎮薄荷檸檬酒,並不喝醉、保持清醒。她在小鎮的屋子裡望着左手上的紅線發呆。
艾覺得可笑。明明是彼此重要的人,爲什麼Ann能拋棄得這麼冷靜徹底。電話已打不通,網上的留言從未回覆。她人間蒸發,消失在這個寒冷冬天的末尾。
顯允,Ann離開了。
嗯。他放下刀叉。
我很想念她。顯允。
我也是。
Ann坐在遠行的火車上,此行目的地是上海。冰涼的空氣從車門滲進來,她看着天上的星空,好像是被空氣凍結的水滴。身邊是戴着耳機已入睡的戩。她抱緊揹包,裡面只有幾件衣物、電腦,還有那盆艾草,她也隨身攜帶。
她睡不着。這種帶着未知的旅途令她興奮,也令她惶恐。沒有謀生的正經職業,靠戩只能養活他自己的收入,他們該如何在上海停留。戩卻似乎並不擔心,因爲他的人生本就是一場與生命的博弈,誰輸誰贏都無所謂。
也不知道上海的花店有沒有新鮮的鳶尾花。Ann笑笑。
電話號碼已經不用,也一直沒有使用網絡,Ann與外界完全斷絕了聯繫。她身邊只有戩,這個此時此刻在她身邊熟睡的男人。Ann調整好坐姿,能讓他靠在肩上睡得舒服一些。Ann裹緊羽絨服,南方的冬季比北方溼冷,那種寒冷深入骨髓裡,深深攫住她的心臟。
那天晚飯過後,戩背起揹包,將相機掛在脖子上。Ann,你是否願意與我一同走。
去哪。
上海。他的眼神裡仍舊有挑釁、不羈與期待。他左耳的黑色耳釘在燈泡底下閃閃發亮。脖子後面那塊小小的紋身像蛇一樣,誘惑着Ann的意志。那是一朵黑色玫瑰花。
我願意。
Ann知道,她的內心始終深深渴望着未知、激情。艾說的對,她渴望破壞、她像野獸、她不甘心於穩定生活、她希望像繁花一樣盛開,而不是在看不見的夜晚寂靜凋零。她希望始終在路上。
而戩就像夥伴,他來召喚自己的追隨,喚醒自己靈魂裡的渴望,這是她最好的機會。她厭惡一成不變的一切。可當這一刻來臨,她也曾一瞬間猶豫不定。她突然害怕自己養的那盆艾草會不會乾枯,門口的薄荷會不會無人問津而浪費,上海的鳶尾花會不會是藍紫色。
但那也只是一瞬間而已。她骨子裡的獸性在催促她出發,保持活躍、忐忑、緊張。
北京的房子早已退掉,房東把屋子裡剩下的所有東西清理掉。新人已經入住。來到北京那麼多年,她似乎什麼都不曾擁有,什麼也都不曾失去。
只欠艾一段感情。是的,原來這纔是她唯一掛唸的事情。
艾,我會去北京探望你。匆匆發送這條消息,Ann收拾好了揹包行囊,跟着戩趕晚班的火車。臨行前,她還是買了一支新鮮的鳶尾花擺在桌上。也不知道再回來時它會變成什麼樣子。
艾,你聽得到嗎,我在這裡。她聽到Ann的呼喚。
何時回來。
回不去了。
你在哪裡
我身處未知的旅途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