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往海南的飛機,我和沐槿的三天交易從這一刻開始。
一切都很順利,靜遠自以爲神不知鬼不覺地虧空的公款墊上了,然後主動辭職,整件事似乎悄無聲息地過去了,但是,對於我來說,那個交易,不會過去。
靜遠順利地離職,我收到了沐槿的機票,三天兩夜,海南,能爲我做的,他已經做到,是該我回報他的時候了。
向公司請了假,對靜遠撒謊是公司出差,我本來就經常出差,所以靜遠一點也未起疑,最近他一直忙於找工作,他把自己當作了天大的罪人,內心對我又極其地愧疚,儘快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佔據了他所有的心思與精力,其他的事,他已經顧不上了。
在機場見到了沐槿,他的神色平靜,既不過分殷勤,也不刻意冷淡,默默地從我手裡接過行李,辦好入關手續,登機,坐定,我幾乎沒有正眼看過他一眼,他似乎並不是很在意,也不多話,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我一路上只是怔怔地看着機艙外,有一刻,我甚至希望飛機就此墜落,墜入茫茫的大海,我或者變成塵土,可以不用面對接下來的屈辱與痛楚。
“其實我本來想去遠一點好一點的地方,可是,只有三天,如果都在飛機上度過,那就太浪費了。”沐槿象是對我解釋,更象是道歉。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對我來說,哪裡都是一樣的,是恥辱,希望快點結束的恥辱。”我把頭重又轉向窗外:是呵,恥辱,也許會成爲揹負一生的重負,一生都不能洗刷的恥辱。
我不願再搭理那個讓我揹負恥辱的人,側着身子裝睡,沐槿也不生氣,只是淡淡地:“你是不是覺得事情已經解決,我現在拿你也沒有辦法了,所以隨便怎樣對我都可以了?對我不理不睬,給我臉色看,你準備這三天都這樣是不是?早知道我該留一手的,應該在事情沒有解決之前要你完成約定的,那樣的話你應該會因爲害怕我變卦而死心塌地地奉承我,不會是現在的這副臉孔吧?桑語晨,我以爲你是講道理的,是你自己心甘情願的,我不曾逼你,你現在這樣,真的讓我很失望。你非但不知恩圖報,簡直連起碼的職業道德也沒有。”
沐槿的最後一句話帶着薄薄的怒氣,我無言以對,是啊,不管怎樣,他信守了諾言,替我很好地把事情解決了,我,就算心裡有多麼的不甘願,也是我親口答應的,他說得沒錯,我至少該講點職業道德。
努力想擠出一點笑容,可是,笑起來臉硬硬的,應該不會是什麼甜美的笑容,沐槿無奈:“笑得比哭還要難看,算了,吃點東西吧。”
我搖頭:“我不餓。”
“不餓也得吃,我不想因爲和我的約定,你把自己餓死!”沐槿剛剛緩和的語氣又尖銳起來,他把餐盤重重地放在小桌板上,粗魯地撕開袋子,拿出刀叉,塞進我手裡:“吃吧,就把這些東西當作我的臉,惡狠狠地吃下去。”
知道我這麼恨他嗎?我轉過臉看沐槿,他似乎極力壓抑自己的怒氣,正惡狠狠地插起一塊雞肉,塞進自己的嘴裡,看那表情,聯想起他剛纔的話,他應該是把雞肉當成了我吧?
我專心地吃完了我的午餐,沐槿遞給我一杯紅酒,聲音竟是這幾日來少有的溫柔:“喝點酒,好好睡一覺,到了我叫你。”
我乖乖地把酒喝完,我這幾日吃睡都不安生,本來就疲憊不堪,喝了一點酒,愈發地困了,想想都已經走到這一步,再也沒有回頭的路可走,提緊的心也漸漸鬆弛下來,漸漸地,竟也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驚覺自己的姿勢很曖昧,竟靠着沐槿的肩睡着了。我偷眼看了一下沐槿,他的眼睛閉着,臉色溫和,脣角微微向上翹,似是睡着了,更象是在做着一個甜蜜無比的夢。我不忍心打碎他正在做着的好夢,可也不能保持這種曖昧的姿勢,正猶豫間,卻發現沐槿的身子似乎微微動了一下,我慌忙閉上了眼睛,感覺沐槿正輕輕地撫摸着我的臉,他的動作很輕,如羽毛般輕輕拂過,然後,久久地停留在我眉心的那道疤上。
早知道剛纔醒來就好了,是不是現在馬上就醒?正猶豫間,沐槿軟軟的脣突然就覆蓋在了我的眉心,久久地,我沒料到他這麼大膽,怎麼會在飛機上當着這麼多的人吻我,一時竟嚇得忘了反應,然後就覺他的脣略過臉頰,輕輕地覆在了我的脣上。他在我的脣上停留了很久,輕輕的,還有一絲微微的顫動,但卻固執地不肯離開……
再也不能裝睡了,否則這個膽大的傢伙不知道要幹出些什麼來,我慌忙扭了扭身子,沐槿的脣立刻離開了,待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正襟危坐,一本正經地:“正好你醒了,飛機已經開始下降了,我們馬上就要到了。”
雖然沐槿極力表現得神色如常,但還是不難發現他眉眼間的慌亂和臉頰不正常的暈紅,我的心,象是被輕輕地刺了一下,總是可以很輕易地從這個男人這裡感受到了對我的愛,□□裸無法掩飾的愛,只有愛一個人,纔會變得如此怯懦、如此慌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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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變得慌亂不安,對沐槿的憤怒不齒與對他不由自主地憐惜交織在一起,讓我不知道該恨他還是該可憐他,我的感情變得很複雜,越複雜便越不安,越不安便越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眼前的這個男人。一路上我一直閉着眼睛裝睡,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唯有不面對。
目的地很快到了。沐槿訂了亞龍灣的希爾頓酒店。這一帶是連片的五星級酒店,一個酒店挨着一個,擁有相連的私家海灘,我去年來過一次,不過是作爲會務,光顧着招待開會的來賓,白白錯過了絕好的海浪沙灘,一直髮誓要再來一次這裡,在最冷的冬季,住上一個禮拜,哪裡也不去,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後吹吹海風,遊游泳,度一個慵懶暢快的休假。想不到這麼快就故地重遊,卻是以這樣的心境——
一進房間,觸目驚心的就是房間中央一張大牀,我慌亂得似乎連眼睛也無處安放,惴惴不安地站在房門口,竟不敢再向前邁一步。
沐槿悄悄地打量着我,不動聲色地走到窗前,輕輕地拉開了窗簾,回頭衝我微笑:“你一定會喜歡的。”
房間正對着大海,越過酒店花園的灌木,印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大海,碧海藍天,水天相接,山水相連,雖然住在上海,也算海邊,但彷彿只有這裡,才能感受到了真正的大海。
眼前的景色,讓我真想踢掉腳上的鞋,張開雙臂奔向大海,正想着,卻感覺沐槿的手臂從後面悄悄地環了上來,他輕輕地摟住了我的肩,頭緊挨着我的,呼出的熱氣吹得我的耳朵癢癢的,我渾身不自在,心也擂得象戰鼓般劇烈。沐槿的聲音又輕又柔,帶着一點曖昧:“累不累?要不要先洗個澡,然後休息一下?”
沐槿的脣輕輕地摩擦着我的耳垂,我嚇得幾乎跳起來,用力掙脫了他的掌握,向前邁了很大一步,走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這才轉身,也不敢看沐槿,垂着頭低聲地:“我不累,你要累了你休息吧,我出去走走。”
顧不得沐槿的回答,我象只受驚的兔子般往門口衝,沒走幾步,手被沐槿死死地拽住了,他簡單卻明瞭地:“我也想出去走走,一起。”
沐槿的臉上籠着一層嚴霜,渾身上下能感覺到一種隱忍的怒氣,隨時隨地都可能爆發,他的手緊緊地抓着我的,幾乎是拽着我急急地往前衝,這哪裡是走一走,簡直象是急行軍。
我被動地跟着沐槿往前,我們走得很急,太陽又很猛,走了沒幾步,我的背上、手心裡便全都是汗,粘粘的很不舒服,我忍不住叫:“沐槿,走慢一點好不好?”
沐槿沒有說話,但步子明顯地放慢了下來,看着我的眼神也不再那麼凶神惡煞般了,這時,我們已經穿過酒店的花園,來到了海邊,蔚藍的海水清澈得似乎能見到底似地,這麼純淨的藍,應該是無法用調色板人工調製吧?習習的海風吹來,連太陽也不似剛纔那般耀眼無法忍受了,我輕輕地瞥了一眼身邊的沐槿,他的表情已近柔和,雙目微閉,似乎十分享受,如果,如果身邊的人換作是靜遠,那我現時的心情該有多麼大的不同呵,我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嘆息。
沐槿猛地站定,我的手仍被他緊緊地攥着,也只能停下來,我轉過臉,不解地看着他:“怎麼了?”他剛剛緩和過來的臉,又是一臉的寒霜,比剛纔還要冷,幾乎能凍死人。
“你可不可以對我公平一點,我只要三天,也只有三天,在這三天裡,你可不可以不要想別人,只想着我!”
公平?我也覺得自己很不公平,好象也沒犯什麼天大的死罪,爲什麼會被推入這種可悲又可憐的境地?我又向誰去述求公平呢?我覺得自己既窩囊又委屈,連帶着對陷我於此尷尬境地的沐槿的惱怒,只覺一股熱血直往腦上衝,話也便分外的犀利:“我爲什麼要想着你?這三天,你不過是用錢買了我的人,我的心沒有賣給你!就象你說的,做人不能太過分,你不能苛求你永遠得不到的東西。想着你,如果我真的想着你,我也是想着很不得你能死掉!”
我驚恐地用手捂住了嘴巴,我說得好象太過分了,怎麼能說恨不得他能死掉呢,就算他有錯,也是我讓這個錯誤變成了現實,歸根究底錯的是我。
“沐槿,我——”說出去的話,可不可以收回?
沐槿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慘白,凌厲的眼神轉而變得淒厲:“是嗎?你恨不得我死掉?”
“不是的,我只是情急之下說說而已。”在沐槿的控訴面前我怯懦得無力辯白。
“我也恨不得自己能死掉”沐槿轉過身子面向大海,就這樣靜靜地望着大海,過了許久,他突然轉臉對我露出蒼白的笑容:“這次,我再幫你完成一次心願,免費的。”
我不明白沐槿的意思,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緩緩地走向大海,海水打溼了他的褲子,衣服,他彷彿一點也沒有在意,繼續緩緩前行,然後,站定,他慢慢地張開雙臂,整個人撲進了海水中——
我初時還沒有反應過來,但見海水沒過了沐槿的脖子、臉,然後是頭髮,海水似乎將沐槿整個地吞噬了,過了許久也不見他浮上來,一種不祥的預感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咽喉,讓我呼吸也急促起來,“我也恨不得自己死掉”,這傢伙不會是——
我連滾帶爬衝入海中,幸好此時的海浪並不大,我很快地發現了沐槿,他的整個人浸泡在海水中,臉已經變得鐵青,眼睛緊閉着,神色卻很安詳,有一種心事已了的寧靜。
我嚇得幾乎魂飛魄散,緊張得連身子都幾乎不能動彈,幸好我很快反應了過來,衝過去一把抱住他,先把他頂出海面,然後拖着他慢慢地向岸邊游去。
我的游泳是沐槿在大學的時候教我的,爲了這個還曾經大哭了一場,因爲他直接把怕水的我推進了游泳池,雖然喝了很多口水,嗆得差點死掉,但我也因此學會了游泳,而且遊得越來越好,當年把我就這麼直直地推進游泳池的沐槿一定想不到,他的這麼一推,讓我今天救了他一命。
我把沐槿平放在沙灘上,他的臉色異樣的蒼白,我探了探他的鼻孔,還好,還有呼吸,稍稍回憶了一下學校裡學的急救常識,用手擊打他的胸部希望他能將海水吐出來,但是好象收效甚微,沐槿根本沒有什麼反應,難道要人工呼吸?咬咬牙,我的嘴脣湊了上去,用力的吸氣,怎麼越來越不對勁呢,沐槿的呼吸越來越輕,臉上卻出現了淡淡的紅暈,而且越來越紅,這傢伙不會根本已經醒了吧?
我一把推開他,恨恨地:“不要再裝死了,我知道你醒了。”
沐槿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幾聲,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慢慢地坐了起來,笑嘻嘻地看着我:“我就知道你會救我的,你捨不得我死掉的。”
想想剛纔的一切還覺得後怕,沐槿這傢伙到底在想什麼,怎麼會因爲我無心的一句話就尋死覓活的,真是的。我看着他,惱怒地:“你這個人到底怎麼回事,我叫你去死你就去死,你有沒有腦子?”
沐槿的腦子大概被海水浸過後反應變遲鈍了,我惡狠狠地罵他,他不怒反笑:“誰讓你說要我去死?你說的話,我通常是不用大腦思考,無條件執行的,我剛纔真的是傷心得恨不得死掉,所以以後再也不要說這種傷人的話了,隨口說說也不可以,氣急了也不可以說,我會當真的,還有,也不要做讓我傷心的事,你不希望我再死一次吧?”
最後一句話的語氣一半玩笑一半威脅,不過他的眼神卻一點也不象玩笑,有一種淒厲的決絕。經歷了剛纔的那一幕,我實在吃不准他會不會再來這麼一次,還是順着他比較好,我是真的怕了他,剛纔這一嚇,似乎把我的命嚇去了一半,我不想因爲自己的固執再被嚇去另一半,我認命:“知道了,再也不會了。”
彷彿就在等我這句話,聽我一說,沐槿猛地跳了起來,過來拉我的手:“好了,既然我們已經達成共識,那我們可以開開心心地開始我們的假期吧?首先要做的當然是——”
沐槿本來是看着我說話的,卻突然象見了鬼似地猛地將身子轉了過去,背對着我,臉上更是飛起一道可疑的紅暈,我不明所以,追着問:“怎麼了?怎麼了?”
“趕快蹲下來,快點。”沐槿催促着我,然後留下一句“我去拿浴巾”飛也似地跑了。
拿浴巾?我不明所以,下意識地朝自己的身上看去,我忙不迭地蹲了下來,難怪要我蹲下,還要拿浴巾給我,我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棉製T恤,被海水一浸,不但內衣一覽無餘,而且——
我蹲着身子不敢擡頭,幸好酒店的海灘沒有外人,人本來就不多,加上我們剛纔又在海岸的最邊緣,所以倒也沒有什麼人看見我這副樣子,否則可真是丟臉丟大了。
“給”沐槿回來的速度很快,給我找來了一條很大的浴巾,我飛快地把自己的上半身裹得嚴嚴實實,沐槿看着我,忍不住笑:“看來我們的計劃要改變一下了,我可不想和木乃伊一起吃晚餐。”
木乃伊?用白色浴巾裹得嚴嚴實實的我,可不就象木乃伊?再看看沐槿,也好不到哪裡去,倒是不象木乃伊,但是渾身水淋淋的,還一身的沙,活象是落湯雞,我沒好氣:“我也不想和落湯雞共進晚餐。”
“你不覺得落湯雞和木乃伊很配嗎?”沐槿給我拋了一個極其曖昧的飛眼。
我可不想被裹成木乃伊了還和他在這裡討論配不配的問題,我大步朝賓館跑去,沐槿從後面追上我,拽着我朝前跑:“我餓了,換好衣服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好吃的?太好了,我好象也餓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想如果沒有沐槿在一旁的話,靜遠是可能會安心做一個小職員,但是,有了對手,就一定會比較,一定會想獲勝吧?不能否認,炒股是最快完成資本原始積累的方式之一,當時的股市有多麼狂熱,至今記憶猶新(我也是其中的一個),腦子一時暈了,做錯事也是有可能的,我想靜遠應該情有可原。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