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確定林靜遠愛你嗎?”梓喬對我不依不饒。
我不由好笑,這個問題,答案太顯而易見了,我根本不屑回答。
梓喬撇撇嘴:“你別覺得我的問題白癡,你總說林靜遠的好,外人是無法體會的,只有你最清楚,可是——就拿這次的事來說,如果他愛你,就算爲了你,他也不該做出這樣的事來。”
梓喬的指責不對,這件事,靜遠的初衷應該是爲了我,我忍不住替靜遠辯白:“他也是想我們的生活好些,他怕我委屈。”
梓喬搖了搖頭:“你向他抱怨過生活不好了嗎?向他訴苦說你委屈了嗎?沒有嘛,根本是他的自尊心作祟,你不覺得這個人很自私嗎?什麼事都先顧慮到自己,然後再是你,我看他就算愛你,也愛得很有限。”
說靜遠自私,會不會太誇張?我看着梓喬,很迷惑:“你爲什麼不喜歡靜遠呢?我記得剛開始的時候,你覺得他還是很不錯的,怎麼說變就變?”
“有嗎?”梓喬歪着腦袋想了想:“可能吧,沒有比較的話當然覺得他還可以,可是有了比較以後——”
比較?和誰比較?我不解地看着梓喬。
“當然是沐槿了——”梓喬怪我明知故問。
聽到這個名字,我有些心慌意亂,若在從前,我一定沉下臉來轉移話題,可是,今天,不知爲什麼,我沒有,我甚至有些好奇:“梓喬,爲什麼你總是幫沐槿說話?他給了你什麼好處?”
“什麼好處也沒有”梓喬聳聳肩:“就是覺得他這個人很好,對你更是好得讓我在旁邊看着都心疼,我敢打賭,這個世界上你再也找不到象他對你這麼好的人了——”
梓喬太誇張、太武斷了,我並不認同。沐槿對我的好,都在明處,象煙火,太絢爛,很容易目眩神迷,但是,絢爛過後也許只留餘燼,並不能真切地感受到溫暖;倒不如靜遠,象是燭火,看來悄無聲息,但是可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溫暖。梓喬看得太表面,太膚淺。
梓喬緩緩地搖頭:“你說得不對,真實熱烈地表達情感並不意味着他對你的情感膚淺,不深邃。說起看男人的眼光,我覺得我更甚於你。”
那是,選擇澤風足以證明梓喬看人的眼光獨到,我不願與她爭辯,息事寧人地:“就算你說得對——”
“什麼叫就算我說得對?”梓喬不肯罷休,想了想,她突然問我:“你還記不記得大學那年,有一次沐槿生日——”
我本來根本不記得了,不過不久前沐槿剛剛提醒過我,那樣地傷感,我想我以後都很難忘記了。我輕輕地點點頭:“我記得,怎麼?”
梓喬很奇怪地看着我:“你竟然記得?你當時沒心沒肺的樣子真的很讓人討厭,我以爲你一定不記得了呢。”
是嗎?已經是第二個人提醒我當年很過分,沐槿是當事人,他的指責我可以忽略,但是,梓喬,作爲旁觀者——我當時都做了什麼?
“你那時候真是太囂張了——”
囂張?我大駭,我?我不服氣:“我哪裡囂張了?”
“唉——”梓喬嘆了一口氣:“桑語晨,你最大的問題就是你根本不知道你對沐槿都做過些什麼,你不覺得你的態度有問題,你也不覺得你做錯了什麼,你之所以囂張,大概是因爲你知道:無論你對他怎樣,他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所以,你的態度越來越囂張,你的行爲越來越過分,你從來沒有顧慮過他的感受——”
“梓喬——”被人這樣指責,還是梓喬,我有點受不了了:“我哪裡是你說的這個樣子?”
“你就是這個樣子”梓喬毫不客氣:“你組織的那個辯論賽,若沒有沐槿幫忙,能那麼成功嗎?可你倒好,不過是請你參加他的生日會,講明瞭很多同學一起參加的,你找了那麼多理由推三阻四的,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不就是覺得沐槿施恩圖報,藉機要挾?其實是我要他趁機邀請你的,我知道你平日裡總躲着他,但你臉皮薄,藉着這個機會你很難拒絕。若錯過了這次,只怕很難再有這種機會了,我要他一定不要錯過。”
梓喬說得對,我當時就是這種心理,所以對沐槿的不喜又多了一個理由,想不到卻是梓喬攛掇的,看來是我誤會了沐槿,我的聲音有點虛:“後來我不是答應去了嗎?”
“還不如不答應呢。”梓喬冷笑:“答應了又不去,讓人家空歡喜一場,給了希望又讓人絕望,不如當初就不要讓人抱有希望。”
“不是靜遠到學校來了嗎?我也是沒有辦法。”我的聲音更低。
“哈哈!”梓喬笑得幾近嘲諷:“林靜遠兩個禮拜就要到學校來一次,少陪他一會兒有什麼關係,再說那天他本來就約了師兄吃飯,他吃他的飯,你來參加生日會,可以兩全其美的事——所以我說林靜遠自私,明明知道你答應了參加同學的生日會,還拖着你去參加那個無聊至極的飯局,就算他知道是沐槿的生日,可他應該也知道是很多人一起,有沒有必要這麼小氣?”
“不小氣就不是男人了。”我小聲地嘟囔了一句,我不以爲靜遠過分,沐槿先前對我做了很多過分的事,靜遠小氣一點敏感一點也情有可原。
“就算林靜遠沒錯,那你呢?”梓喬瞪着我:“我記得你最痛恨的就是別人不守信用,好象也沒有對誰不守信,除了沐槿。爲什麼,爲什麼對他這麼刻薄呢?喜歡你有那麼罪大惡極嗎?”
梓喬初時很激動,但漸漸平息下來,聲音轉而低柔:“他那麼喜歡你,生日策劃了許久,也多次改變計劃,因爲——要選你最喜歡的地方、你最喜歡的菜,連餐廳的音樂都求老闆換成了你最喜歡的神秘園,準備了那麼久,巴巴地盼着你來,想不到你卻不來了,看着他亮閃閃的眼睛漸漸地黯淡,然後象死灰般寂靜,那時候我真的恨死你了,他要求的並不多,爲什麼你這麼吝嗇!”
“我第二天不是向他道歉了嗎?”我的辯白很蒼白,我極力想找一些有利的東西證明我並不是那麼吝嗇:“我還買了生日禮物,我也不是那麼冷血的。”
“哈哈!”梓喬的笑極其尖利:“還好意思提你的生日禮物?沐槿好象很羨慕澤風有我親手織的圍巾,我不是有意無意地提醒過你好多次嗎?我看你開始織毛衣,還以爲你是替他織的,我原本也是好心,告訴他想讓他高興高興,他追你追得太苦了,連我都對他萬分同情,你怎麼就一直無動於衷呢?”
“圍巾毛衣之類的東西怎麼可以亂送?明明知道他的心思,讓他誤會了怎麼辦?”我不以爲我有錯。
“那你也不該送本辭典敷衍吧?而且那本辭典——你那時隨口說這本辭典還不錯,他記下了,買了來想送給你,怕你不收,還輾轉託我送給你,你卻把它當作生日禮物送給他,你不是敷衍是什麼?就算你不喜歡他,也不用這麼糟塌他的心意吧?”
我終於明白了,爲什麼當時沐槿狠狠地把辭典擲在了地上,爲什麼他時至今日,還是對那個生日記憶猶新,我送了他一份最糟糕的生日禮物,我給了他一個最難過的生日。
又是罵又是訓,梓喬似乎過足了癮,從來都是我教訓她的。見我垂頭不語,她也頗懂見好就收的道理,對自己的表現當然也很滿意,她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是該我教你的時候了,有些人,有種感情,就算你不能接受,也該心存感謝,更該溫柔對待,畢竟,這個世界上能象他這樣愛你的人不多了。我敢說,林靜遠也未必能做到,雖然你給了他很多。”
梓喬走了,但是她的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裡,對我來說又是一次震撼,沐槿,饒是我這樣對他,他卻還是肯幫我,不管不顧地幫我,我的心,對他一向冷硬如鐵的心,在此刻,變得如果凍般柔軟,並且顫動不已。
我的腦子一片混沌,靜遠,沐槿,交織在一起,攪得我的腦子都疼了,我抱住腦袋,初時根本不能思考,但是,慢慢地,我還是理出了頭緒:沐槿對我是很好,但是,並不能因此否定靜遠對我的感情,每個人愛人的方式不同,靜遠的愛雖然不似沐槿般熱烈執着,但這日積月累的情感,一分一毫,我看得清清楚楚,感受得真真切切——
自私,梓喬說過靜遠自私,愛自己甚過愛我,要愛另一個人甚過自己,怎麼想想也不夠真實,我自己是做不到的,又怎能強求靜遠?那種每日都象烈焰般燃燒的情感,我想不適合我,肯定不適合我。我想要的情感,不必驚心動魄,簡簡單單,踏踏實實就已足夠。
我猛地站起身:我要去找靜遠。
我埋頭思索靜遠可能去的地方,一擡頭,才發現靜遠竟然就站在門口,默默地看着我。
他的表情很平靜,剛纔還那麼大的怒氣,現在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我看着靜遠,心裡七上八下的,竟然不敢開口喚他,想好的話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靜遠默默地看了我許久,我努力想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些什麼,但是很失敗,他的神色平靜,我竟然絲毫猜不出他在想什麼,我愈發地惴惴不安,張了幾次口,卻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靜遠緩緩地向我走過來,一步一步,沉重有力,踏得我的心慌慌的,在離我一尺左右的地方他站住了,垂下了頭,然後開口說了一句,竟是——對不起。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剛纔怒氣衝衝地出去,恨不能撕裂我的表情,怎麼轉變的這麼快?
我以爲自己聽錯了,不敢答話,靜遠伸出手,緊緊地握住我的,態度幾近謙卑:“對不起,你這樣對我,我真是太不知好歹了,你罵得沒錯,我真是沒良心,太沒良心了。”靜遠摩挲着我的手背,他的動作很輕,聲音有一絲不確定:“你一定很艱難才下了這個決定,你受的傷害比我還要多,都是爲了我,我竟然不能體諒你,我真是該死,還有,我竟然還會懷疑你,明明知道你對我一心一意,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懷疑你,對不起。你能不能原諒我,原諒我這一次?”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開始霧氣濛濛,我拼命點頭,聲音幾近哽咽:“是我不好,我該想其他辦法的,我做錯了,是我對不起你,你也原諒我好不好?”
靜遠一把抱住了我,一連聲地:“你是要我無地自容是不是?你這樣比打我還要讓我難受——”
我慌忙要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靜遠止住了我:“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我們誰也不要再提了,一輩子都不許再提。”
靜遠急切的表情,飄忽的眼神讓我根本無法相信這件事已經過去,他根本就是在爲難自己:以爲不去想、不再提及,事情就真的過去,甚至可以當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
我沒有他那麼阿Q,精神勝利法對我不管用,我輕輕地掙脫了靜遠的擁抱:“你這麼在乎嗎?無論我怎麼做,錯了就是錯了,是不是?你沒有辦法從心底原諒我,是不是?你嫌棄我了,是不是?”
三個是不是問得靜遠根本無法招架,他的眼神怯懦地飄忽着,我的心一涼,原還有一線希望以爲不過是我多心,卻原來他竟然真的這樣想,我淒厲地冷笑連連:“原來我真是做錯了,靜遠,你好,好——”
靜遠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我不是不能原諒你,我是不能原諒我自己。”
靜遠懊惱得恨不能死掉的表情讓我相信他沒有撒謊,他的聲音幾近絕望:“我不能原諒自己,竟然把你推入了這麼悲慘的境地,你爲我做了這許多,我卻什麼也沒有爲你做過,我討厭自己的無知,討厭自己的無能,我討厭這樣的自己!語晨,我不是嫌棄你,我嫌棄的是我自己。”
靜遠的整個身子都在戰慄,彷彿激動到了極點,我顫微微地伸出手,一顆眼淚正劃過他的臉頰,我試圖幫他拭去。
靜遠比我快了一步,有些狼狽地垂下了頭,再擡起來時臉上已沒有淚痕,印象中這是靜遠唯一的一次落淚,可見他也是傷心苦惱到了極點,我爲自己誤會了他感到愧疚:“靜遠,我——”
靜遠輕輕地掩住了我的口,阻止我往下說,他的聲音很溫柔,卻也堅定無比:“我們給彼此一點時間,一點空間好不好?等到我們真正淡忘的時候——”
給彼此一點時間我可以理解,但是空間是什麼意思?我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靜遠,你的意思是——”
“其實這兩天我已經通過了一家公司的面試,週一就可以上班,公司和許多歐美國家有業務,晚間也需要有人值班,公司也爲職員準備了宿舍,我想,我想——”
給大家一點空間,他的意思是要搬離現在住的地方,離開我。這件事對他的傷害真的這麼大嗎?他甚至已無法面對我?
我很後悔:“我和沐槿這兩天根本什麼事也沒發生”,也許早點說出來,事情也不至於發展到現在這步田地。開始是靜遠太激動,根本沒有給我機會說,後來,卻是我有意沒有說。
我是存了私心的,大概是剛纔受了梓喬的影響,我有一種衝動,想借機考驗一下靜遠:看他是不是象梓喬說的是個自私的男人,他的胸懷有寬,他對我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不過我現在後悔了:男人,尤其是靜遠這樣的男人,在這種事面前,是尤其經不起考驗的,他的自尊太強,他的自尊又極其脆弱。
我忽然間就覺得很是心灰意冷,現在說出來,或許可以挽回些什麼,但是——這樣的挽回還有什麼意義?
我看着靜遠,無力地:“你覺得怎樣好就怎樣,我無所謂。”想想又不甘心,我發了發狠心,近乎咬牙切齒:“就算你再也不回來也無所謂,結束也無所謂,隨便你好了。”我真是傷透了心,患難見真情,還沒有真正到患難的時候,已經各自飛了。
靜遠很無辜地看着我,表情顯得極其慌亂:“什麼叫結束?我怎麼可能和你結束?絕對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
我怔怔地看着靜遠:新的開始?
靜遠已經鎮定了下來,他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前,我聽得他猛烈的心跳聲,他的聲音既莊重又虔誠:“相信我,我一定會變得更好,更有責任感,變成全世界最好的男人——”
我的心有一絲慌亂,變成全世界最好的男人?難道我和梓喬的話他聽到了?
靜遠似乎沒有注意到我的慌亂,更加地虔誠:“請你相信我,也一定要相信我!”
有什麼理由不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