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
腦子裡一片空白,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留在掌心的髮夾,我再也沒有勇氣去看一眼。
發愣間,卻聽靜遠發出一聲滿意的長嘆:“終於完成了——”,站起身朝我走來,一臉的笑:“好了,看你陪了我這麼久的份上,請你吃宵夜吧,吃你最喜歡的小餛飩!”
我呆呆地看着他,只覺得有一股怒氣不自覺地往上涌:他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若無其事地對我笑,對我獻殷勤?逢場作戲是對葉佳麗還是對我?眼前這張最熟悉的笑臉我忽然覺得好陌生,陌生得有些可怕。
靜遠見我呆呆地不作聲,湊近了我,關心地:“你怎麼了?”
靜遠的臉離我很近,他的手試圖來拉我,我霍地站起身,厭惡地甩開了他的手,把靜遠嚇了一跳,他不解地看着我:“語晨,你怎麼了?”
我並沒想好要怎麼做,事情太突然了,我根本不知該如何反應,是繼續裝糊塗,還是當面質問?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心亂得很。但是靜遠那張看來無辜的臉刺痛了我,我怒火中燒,我顧不得所謂的策略、戰術,一心只想早點弄個明白,我攤開手,我的動作很慢,彷彿電影中的慢鏡頭,我想讓靜遠好好地看清楚我手中的髮夾。
我凝重的表情看得靜遠有些心慌意亂,在看清我手中的東西的瞬間,他楞了愣,然後他的臉慢慢轉白,眼神也開始變得慌亂,忙不迭地避開了我憤怒的眼神,嘴脣也開始哆嗦,我的心一涼,雖然已是鐵證如山,我還是懷着一線希望,世間總有許多巧合,難免就有誤會,我想相信靜遠,如果他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可是,眼神慌亂一臉茫然還帶着無法掩飾的愧疚的靜遠讓我變得絕望,我呆呆地看着他,心裡既是酸楚又是茫然,怎麼會變成這樣?
靜遠垂着頭一言不發,我益發地惱怒,不該解釋一下嗎,哪怕只是騙我?我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你不想解釋一下嗎?”
靜遠的頭垂得更低,過了許久,才聽得低聲的一句:“對不起。”
我想要的並不是這一句,我幾乎控制不住自己,上前狠狠地抓住了靜遠的衣襟,大聲地質問他:“爲什麼,你這是爲什麼?你不是說過你喜歡的是我,一輩子只喜歡我一個人嗎?林靜遠——”我近乎絕望:“你的一輩子還真是短。”
我用力捶打着靜遠,越打越委屈,越打越憤怒,手上也不由加大了力道,靜遠一聲不吭,任由我用力打着,我打得越兇,他反而越平靜,我終於停止了撲打,狠狠地抹去臉上的淚水,將手中的髮夾重重地摔在靜遠身上,惡狠狠地:“我不會原諒你的,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我發足狂奔,只想逃離眼前的這一切,逃得遠遠的……
不知道跑了多久,累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我終於停下了腳步,也不管是在哪裡,一屁股坐了下來,如果不是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羣,我真想放聲痛哭。
然嘴上說過不會原諒,永遠不會原諒,但停下來的第一件事便是下意識地往後看,靜遠應該會追上來吧?但是,竟然沒有,難道是我跑得太快了?我等了許久,卻還是沒有,靜遠他竟然連追都沒有追?
我的心又酸又澀,這算什麼?這麼多年的感情,他竟連交待都沒有?我這樣的傷心,他竟連追也不追?我衝動得恨不能返回去大聲地質問他,到底是怎麼了,我們怎麼會變成這樣?
只覺得渾身癱軟,腦子裡也是一片茫然,不知道是跑回去揪着靜遠再打一頓還是就這麼等着,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等的是什麼?等靜遠的解釋還是他的道歉?
他會來道歉嗎,重修舊好?我一點把握也沒有。道歉以後我要不要原諒他,我也不知道。我的腦子好象突然短路了,根本不知道現在該如何是好。
正倉惶得不知何去何從,一雙腳很突兀地出現在我的眼前:腳很白,腳形幾近完美,穿着一雙紅色細高跟的GUCCI女鞋,更顯得腳纖細白皙。這雙腳在我眼前佇立了許久,久得我實在忍不住了,看熱鬧也不用這麼執着吧?我擡起頭,今天極度不爽,正想找個欠罵的,剛張了張嘴,罵人的話還沒有出口,在看清楚來人的瞬間,我忍不住輕輕地“啊”了一聲——
是我最不想見的人,至少現在——在我最狼狽,最失意的時候。我開始相信那句話:人生何處不相逢,竟然是葉佳麗。我緩緩地站起身,雖然有些狼狽,有些不堪,但在她面前,我不想象個失敗者,雖然已經敗了一城。
我們默默地看着對方,誰都沒有說話,最後還是葉佳麗先開口:“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吧?我想我們應該有話要談。”
是呵,有很多話要談,可是我現在一點也不想談。不過不想在她面前示弱,我輕輕地點了點頭:“好,去哪裡談?”
是葉佳麗選的地方,很幽靜的咖啡館。裝修很有格調,有一種滲進骨子裡的奢華,葉佳麗似乎是這裡的常客,經理親自接待把我們帶到裡面的一個小包廂,滿臉堆笑,一副恨不得趴在地上的表情:“葉小姐,您還是老樣子?”
葉佳麗淡淡地點點頭,轉而問我:“你喝點什麼?我記得你從前最喜歡喝的是六安瓜片,要不就來這個?”
聽說爲了戰勝我這個情敵,葉佳麗當年做了很多功課,看來是真的,被敵人把自己的底摸了個一清二楚,說實話,這有點底氣不足,可有不甘示弱,我賭氣地:“我不想喝瓜片,給我烏龍,洞頂烏龍。”
烏龍是靜遠最喜歡的茶,後來也變成了葉佳麗的最愛,如果她的口味沒有變的話。果然,同樣的洞頂烏龍,葉佳麗一飲而盡,笑:“你從前最不喜烏龍茶的,口味變得很快嘛。”
我淡淡地:“人本來就善變。”是呵,變得還真快,變得我措手不及。
靜遠到底爲什麼會變?是因爲我們兩個在一起時間太久,激情不再?還是葉佳麗再次吸引了他?或者,我和沐槿的事深深刺激了他,他想要報復?
我百思不得其解,葉佳麗看着我,很驕傲地:“我就不會變,永遠都不會變。”
她指的是洞頂烏龍還是靜遠?我看着她,心潮澎湃,恨不能當場問個明白,好在我的心裡雖然亂得很,腦子倒也還清醒,努力剋制着自己,極力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是嗎?不變未必就好,你可能會錯失更好的。”
葉佳麗輕輕地搖了搖頭:“已經是最好的了,是我眼中的最好就足夠了。”
我一時語塞,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靜遠是他眼中的最好,是絕不肯放棄的意思,我領教過她的瘋狂與固執,似乎也沒有什麼好勸她的。
場面一下子冷了下來,我們誰也沒有說話,過了許久,葉佳麗到底年輕,沉不住氣:“你要怎樣才肯放棄?”
我本不知道要不要放棄,但此刻當然不能示弱,我冷冷地:“我爲什麼要放棄?”
葉佳麗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淡淡地:“我這次回國本來只是想看看他就走,我知道他愛的人是你,所以選擇了放棄,也準備遵守自己的承諾,但是,我看到靜遠的時候,嚇了一跳,他一點也不開心,完全不幸福,身上象是承受了很多負擔,這些負擔似乎快要把他壓垮了,連他的笑容,都有所保留,帶着淡淡的苦澀,看着他這樣,我覺得很心疼,所以我決定了:如果你不能給他幸福,那麼就由我來讓他幸福。”
葉佳麗說得斬釘截鐵,我再也沉不住氣,忍不住叫:“這是你一個人就可以決定的事嗎?真是太可笑了。”
葉佳麗淡淡地:“可笑的是你,男朋友這麼不開心,你卻不知道去安慰他,或者是——”葉佳麗看着我的眼神有些不屑:“你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你有什麼資格做他的女朋友?”
我極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平靜地:“有沒有資格跟你沒什麼關係吧?你好象根本沒有評判的資格!”
見我被激怒了,葉佳麗反而平靜了下來:“我怎麼會沒有評判的資格呢?我說過只要你們幸福,過得好,我會祝福你們,不過你太讓我失望了,桑語晨,是你自己給了我趁虛而入的機會。”
是嗎?我的手緊握成拳,只覺得心被一股氣堵着,又憋屈又鬱悶,恨不能立時爆炸也好過悶在心裡,我狠狠地瞪着葉佳麗,咬着牙:“你以爲你能成功嗎?”
葉佳麗篤定地:“我要做的事,除非我自己放棄,否則沒有不成功的,今天你哭着跑出來,也就說明我已成功了一半。”
我無力反駁,事實似乎正朝着葉佳麗所說的方向發展,有心說幾句狠話,一來知道對葉佳麗根本沒用,二來倒顯得自己心虛,我努力調整了一下情緒,極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淡淡地:“那倒也未必,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結果會是怎樣的。”
“所以我問你要怎樣才肯放棄”我鎮定了下來,葉佳麗倒反而沉不住氣了:“我們不必弄得兩敗俱傷,不,是三敗俱傷。我知道他不可能主動提出分手,哪怕他已經不愛你了——”
我霍地擡頭,看着葉佳麗,嘴脣止不住地哆嗦:“你說什麼,他,他——”
“他已經不愛你了,他親口對我說的,但是,他不可能主動提出分手,他說欠你的太多,所以,只要你需要,他便要留在你身邊。”
我搖頭,拼命地搖頭:“我不信,你說的我一點也不信,你騙人,你騙人!”
我已有些失控,葉佳麗有些同情地看着我:“我沒有騙你,我們最近幾乎天天在一起,他從前是喜歡你,但他現在喜歡的人是我,真的,我沒有騙你。”
葉佳麗把手機遞給我,屏保是兩個人湊在一起的大頭照,態度親暱又很自然,最刺眼的靜遠的笑,那種單純無憂明淨的笑容,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的笑容。
我木然地把手機還給葉佳麗,她接過擺弄了幾下又遞給我,這次是給我看短消息,一長串的名字,都是靜遠,今天凌晨一點他們還在通話。我頹然地閉上了眼睛,過了許久,我睜開眼睛:“你們之間到哪步了?”
葉佳麗淡定自若:“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我緩緩地站起身,頭一陣暈眩,幾乎站立不住,葉佳麗及時扶住了我,有些不忍,但似乎又有些不甘心,終於還是開口了:“我知道對你是個很大的打擊,站在你的立場,我是個可恥的第三者,但站在我的立場,我也是在追求我的幸福,而且我有自信讓他過得比現在幸福,所以,你放手吧。”葉佳麗看着我的眼神很自信:“你能給他的我都能給,我能給的你卻給不了。”
葉佳麗說得慷慨激昂又理直氣壯,看着我的眼神也充滿了挑戰的意味,我本不想與她交鋒,但被她的話一激,多少也有點按耐不住:“什麼是你能給我卻給不了的?”我自信我並不比任何人差,尤其是葉佳麗。
“錢、權力!對於男人來說,如同女人的美貌一樣重要,你能給嗎?你給得起嗎?我卻可以,靜遠他不必在窩在現在的小公司,我爸爸的公司,什麼職位他可以隨便挑。”
“你說的那些,他以後都會有的。利用人脈關係獲得的職位,我想靜遠是不屑的。”我笑葉佳麗不瞭解靜遠。
“是呵,以後,是多久的以後呢,二十年,三十年?這個社會有實力的人多了,但爲什麼成功的那麼少?他們缺少的不過是一個機會,一個被認可的機會,我給他被認可的機會而已,他怎會不屑?桑語晨,我看你真的不瞭解靜遠,他在變,而你,對他的認識卻還停留在學生時代,難怪你會輸,輸得再慘我也不奇怪,更不會同情你。”
我想起了這些日子以來靜遠的種種表現,他對錢和權力的渴望,越來越明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從被最信任的人陷害,到要成爲可以主宰別人命運的人,再到挪用公款,一步一步,他的變化那麼明顯,而我竟然絲毫未覺,難怪會輸,輸得一敗塗地也是活該。
我頹然地倒在沙發上,有一種絕望的悽楚,原以爲是最瞭解的人,會相濡以沫,攜手一生,現在卻連他最想要的是什麼都不能確定了,是他變得太快,還是我沒有用心去理解?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作者有話要說:lemon所說的靜遠一定要用這種方式出局嗎,其實我也想過很多可能,但是以女主一心求穩的個性,沒有很激烈的衝突是很難放棄相交多年的戀人的,不是沐槿不好,而是隻要靜遠沒有變,她是不可能放棄她的。當初她選擇了靜遠,已經說明了她的這種個性。不知道大家覺得還有什麼更好的安排?可以預先透露的是,分手也不是很簡單的分手,後文會有交待,不要太討厭靜遠,這或許就是真實的生活。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