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槿看着我笑。
“我們什麼時候見過面，你應該記起來了吧？”沐槿的表情很輕鬆，衝我眨了眨眼睛：“真的很傷心，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可你，好象已經根本不記得我了。”
我當然記起來了。高一的那年，媽媽生病住院，旁邊牀位的病人就是季梵。那時候的季梵看起來很潦倒，整天蓬頭垢面的，脾氣也很不好，罵起人來很兇，醫生、護士、同一病房的病人，就沒有不被她罵過的。媽媽也被她罵過，因爲來探病的人很多，有時候就佔了季梵的椅子，人多的時候，說話的嗓音也大了些，季梵很不高興，有一次還破口大罵，用詞很難聽，簡直就象個沒教養的潑婦，我忍不住想要與她對罵，媽媽拉住了我，她說季梵應該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寂寞了，或者是妒嫉，因爲從來沒有人來看她，除了她兒子。
那個瘦瘦小小，幾乎不說話的少年應該就是沐槿，之所以一直沒有認出他，一是因爲事隔多年，二應該是沐槿那時受了傷，也住在同一家醫院裡，他被打破了頭，整個頭裹滿了紗布，那時就根本不能看清楚他長什麼樣，現在認不出來倒也正常。
母子倆同時住院，還沒有一個探訪者，多少讓人有些好奇，病房裡關於兩人的傳言很多，媽媽要我不要聽，也不要信，只是叮囑我有空多照顧照顧季梵。一來我很聽話，二來也看出來季梵真的很寂寞，落魄潦倒，很失意。於是買東西，煮東西的時候一般多算一份，開始季梵並不領情，時間長了，我帶去的東西她也吃了，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和我說說話，和沐槿的接觸自然也多了起來，我發現他其實比季梵還要寂寞，孤苦伶仃的樣子似乎激發了母性的本能，我對他尤其地好，什麼事都替他操心，有空就陪陪他，他不愛說話，我就故意逗他，其實他骨子裡很靦腆，只是表面上做出一副冷酷孤傲的表情，根本經不起我逗，我媽住了一個月的院，季梵說他兒子跟我說的話，比一年還要多。
我手上的疤痕也是那時候留下的，那日我發現季梵的臉色不對，那種毫無血色的蒼白，整整一天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愣愣地看着前方發呆，眼神呆滯，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問她也不說話，我因此留了個心，晚上竟然看到她去了醫院的天台，竟是要自殺，沒有想過這麼剛烈的季梵竟然會想自殺，我反應慢了半拍，等意識到她的目的時，她已經半個身子趴在了天台的橫樑上，想也沒想，我整個人撲了過去，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身子。季梵拼命地與我掙扎，她的力氣很大，用手掐我，用指甲劃我，甚至咬我，兩個人角力的結果就是，我差點被她一起拖了下去，不過我還是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沒有一絲放開的意思，直到沐槿和其他醫生趕到爲止。
我整個人攤倒在地，想起來都有些後怕，我差一點就沒命，爲了一個想死的女人，我這樣是不是太傻了？沐槿也似是死過一回，竟然比我顫抖得還要厲害，那種茫然無助的倉惶讓我忘記了自己前一刻還身處險境，我輕輕地抱住他：“沒事了，沒事了。會好起來的，都會好起來的。”
沐槿當時竟是出奇地聽話，伏在我的懷裡一動不動，過了許久，才低聲地：“謝謝你，我一定會報答你的，一定會的。”
這是沐槿那時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第二天，我因爲家裡有事，很晚纔去醫院，季梵和沐槿都已不在，媽媽說來了一大堆人，幫兩個人辦理了出院手續，還說沐槿一直賴着不肯走，直到很晚才被那些人架走了，這就是當年發生的故事，那麼，沐槿對我這麼好，是報恩羅？報答我對他母親的救命之恩？只是，這樣的報恩方式未免太奇怪，我也不太願意接受這樣的報恩方式。
我的臉色變得有些清冷，對我來說，有驚卻無喜，我看着沐槿，淡淡地：“原來是你呵。”
沐槿沒料到我會是這樣的表情，他有些意外地看着我：“你不高興了？爲什麼不高興？我是那個人你不喜歡嗎？”
我想起了我再見沐槿時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我是爲你而來，原來是爲報恩而來，是多麼大的一個誤會呵，我輕輕地甩開了沐槿試圖抓我的手：“我怎麼會高興？你爲我做了這許多，原來只是因爲這個——”不是刻骨的愛戀，只是因爲要還一個恩，我受不起，也不想接受。
沐槿指着我：“你，你是不是誤會了？你以爲我和你在一起，是爲了要報恩？因爲你救了我媽媽，所以我才喜歡你？你怎麼會這麼想，我是這樣的人嗎？我媽媽經常尋死覓活的，救過她的人不計其數，如果每一個都用這種方式報恩，那我幾個身子也不夠用，你怎麼會這麼想？真是氣死我了。”
沐槿不停地撫摸着自己的胸口，一副氣得夠嗆的表情，我仔仔細細地看着他：“真的不是？”
“當然不是！”沐槿狠狠地敲了敲我的頭：“你真是笨，腦袋大，怎麼總是朝不着邊際的地方想，這次你真是錯得離譜了，太離譜了！”
“那你是什麼時候喜歡我的？不許撒謊！”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我的，又爲什麼喜歡，我真的很想弄清楚。
“在我媽住院的那個時候。我看着你細心照顧你媽，你們兩個，一直很開心的樣子。一開始我只是很羨慕，我和媽媽的關係一直比較冷漠，她想的只是如何把我送回沐家，其他的根本不在乎。我渴望和她的關係能象你們這麼親近，也希望她除了關心我的身份地位，還能夠關心我，關心我這個人。我每天都在醫院的走廊上游蕩，就是爲了等你。等到你來我纔去看我媽，她不喜歡我一直膩在她身邊，我怕去多了她會趕我走，那樣就看不到你了。
你不只對你媽媽很好，對每個人都好，我媽那樣罵過你，可你還是很關心她吃過飯沒有，有沒有把藥藏起來，晚上是不是又睡不着？你對我也很好，給我買零食，跟我聊天，我一個字不說，你也可以陪我一下午，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連我媽媽也沒有——
我喜歡你笑，也喜歡你說話的聲音，還喜歡你哄你媽媽吃藥的樣子，你有時候也對我發脾氣，我不吃飯的時候，你瞪起眼睛的樣子看起來很兇，可是，我還是喜歡，我竟然覺得很溫柔。我喜歡你，你所有的東西我都喜歡，不是因爲你救了我媽媽，在那之前，我就喜歡你了，只喜歡你一個。”
我從來不知道這個，我有些懷疑：“你喜歡我，只是因爲這個？那是因爲那時候你太孤獨、太寂寞了，只有我對你好，所以你對我有了異樣的情感，但這種情感，不一定是愛情，你明白嗎？”
“不明白的是你！”沐槿扳住了我的肩膀：“從那時候起，我心裡就只有你一個人，如果只是一時的衝動，這種感覺不會持續這麼久，我也不會堅持這麼久。我喜歡你，你所有的我都喜歡，無論你怎樣對我，我卻還是喜歡。我承認，在醫院時的那段經歷對我的影響很深，但是，在大學裡與你重逢，我發現就算撇開醫院的那段經歷，我還是會喜歡你，並且越來越喜歡你。”
我不敢相信沐槿的話：“我那時候對你一點也不好，有什麼是值得你喜歡的？”
“對感情的堅持。我和靜遠放在一起，可能大多數人都會選擇我吧，我的家世身份，我對你的那份心意——可是，你從來沒有動搖過，一刻都沒有。你每次都毫不客氣地拒絕我，我那時候其實挺恨你的，不過聽了你和梓喬的話，我多少明白了一些，你說如果不喜歡一個人，就不要給他一點希望，只有讓他絕望，他才能重新開始。你比我知道的還要善良，還要善解人意，我怎麼可能不愛上你呢？”沐槿抓住了我的手：“無論在哪一刻，什麼時候，我知道，只要遇到你，就一定會愛上你的。”
聽到這麼□□裸的表白，我有些臉紅，笑容也不自覺地自脣邊漾開：“我有這麼好嗎？怎麼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你一定要謝謝我”沐槿也忍不住笑：“我讓你知道自己有多好，有另外一個人寵，有另外一個人愛，才能發現自身的價值，我也是從你這裡發現了我的價值。”
“我那時候可沒有寵你，愛你。我只是——”我硬生生地把幾乎脫口而出的“可憐你”三個字吞了回去，幸好沒有說出口，否則太殘忍了。
“可憐我，是不是？”沐槿倒是滿不在乎：“憐惜，是愛情的第一步，至少比漠不關心要好，而且，我現在不是成功地讓你的感情由可憐變成了愛嗎？過程再辛苦我也不怕，重要的是，我和你，我們在一起。”
我看着沐槿，他說起來很輕鬆，可是，這一路走來，真是走得驚心又動魄，有多麼艱難，多麼坎坷，現在回想起來，我都替他心疼，我輕輕地撫摸着沐槿看起來有些清瘦的臉龐，有點心疼，還有點愧疚：“我讓你很辛苦了嗎？”
沐槿輕輕地搖頭：“不辛苦，我很享受過程，雖然外人看起來很辛苦，但是越是艱難，成功的時候就越有成就感。更何況，你值得，就算比這再辛苦也值得。”
“如果，如果我到最後還是沒有辦法接受你，你怎麼辦？還會有成就感嗎？還會享受這個過程嗎？”
“那我就把它當作很好的回憶，一生好好珍藏，我愛過你，愛過你的那些歲月，那些發生在我們之間的故事，我也有很多收穫的，結果並不是那麼重要的。”
“哦”我輕輕地點點頭：“結果不是那麼重要的？那我知道了——”我拔腿就走，沐槿一把拉住我：“去哪裡？”
我皮笑肉不笑：“看看有沒有其他結果，去找另一個可能。”
沐槿猛地拉了我一把，順勢將我擁入懷中：“你怎麼就這麼性急呢，我沒有說結果不重要，只是說過程也很重要——”他忽然瞪起了眼睛，兇我：“你要去哪裡？要找哪一種可能啊？你怎麼就這麼水性楊花呢，我愛你愛得多辛苦呀，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可不可以讓我不要再這麼辛苦了？”
我嘿嘿地笑：“誰讓你愛得比較多一點呢？愛得多一點的人總是要吃虧一點的。”
我以爲沐槿會生氣，不過他似乎很認命，擺出一副知足常樂的表情：“算了，誰愛誰多一點有什麼關係呢，相愛的人，有時間斤斤計較這些，不如把時間節約下來，做些有意義的事。”沐槿的頭垂了下來，所謂有意義的事就是——
能夠相愛就好，管他誰愛誰多一點呢。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想把懸念留到明天的，不過自己也追過文，既然寫好了，就貼上來吧：）
應該還有一兩章就結束這個故事了，一定會是個大團圓結局，因爲我實在不喜歡悲劇。
接下來會寫《春暖花開》，不過不是先前的那個故事了，保持了原有的故事梗概，但是，是全新的故事，我自己覺得會比原來那個好看。因爲大家一直說我寫的總是一女配二男，還有一個好朋友，所以這次決定改變風格，一女配三男會不會比較刺激一點？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