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我與昨日已不同。
手上多了一枚戒指,當然不是鐵的,白金的對戒,我和靜遠一人一個。剛戴戒指有點不習慣,我的目光總是不經意地停留在食指那枚其實很普通的戒指上,讓人想不注意到戒指也難。
果然,喝茶的時候,梓喬一把抓起了我的手:“戒指,哪裡來的戒指?”
我但笑不答,梓喬沒好氣地:“這麼老土的戒指,應該是老土的林靜遠送的吧?也只有你,把這麼老土的東西當寶貝。”
老土的東西的好處她哪裡懂,不過念在她不知是第50次還是第51次相親失敗,就不秀我的幸福刺激她了。
梓喬端起茶喝了一口,百無聊賴地:“生活怎麼就這麼無聊呢,就沒什麼讓人高興的事,上班無聊,不上班也無聊,連我最喜歡的逛街也覺得無聊,我到底是怎麼了?是不是得了不治之症了?”
“我看你是日子過得太舒適了,你這種人,就該發配你到農村種幾天地,你肯定就不無聊了。”梓喬通過父母的關係,在一家大企業的辦公室工作,時間充裕,工作量又少,工資卻不少,純粹是無病□□,沒事找事。
“如果真要發配,就發配我去雲南吧。”梓喬把臉趴在桌上,突然冒出這一句。
雲南?那不是——正想着,電話突然響了,我接起電話,是沐槿。
他的心情看來很好,語調輕鬆,又很肉麻地叫我桑桑:“桑桑,趕快到金茂羣樓六樓的蘇浙會來,快點。”最後一個快點的話音未落,聽筒裡就傳出嘟嘟的忙音,這傢伙竟然把電話掛了。他當我是什麼?
還沒想好要不要去,電話突然又響了,還是沐槿:“叫上宋梓喬,你一定要讓她來呵,否則她一定會後悔的!”電話又掛斷了。
我愣愣地看着電話,真是的,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就不能解釋一下嗎?見我的表情有些奇怪,梓喬問我:“怎麼了?誰的電話?”
“沐槿,讓我們去金茂的蘇浙會吃飯,你去不去?”
“沐槿?請我和你?他單獨邀請你還比較正常,幹嘛要拖上我?還有,你剛纔接電話的表情很曖昧,什麼時候和沐槿這麼要好了?”
要解釋這一切太麻煩,我不耐煩地:“你到底要不要去?沐槿說你不去會後悔的。”
“去,幹嘛不去,他早該請我的,想當年我在你面前說了他多少好話,偏你這塊朽木,不可雕,白費了我一番功夫。”
我和梓喬一路吵吵鬧鬧來到包房門口,房裡傳來一個尖利的女聲,我和梓喬對視了一眼:她怎麼也來了?杜冰陽,有她在的地方總是很熱鬧,我的頭又痛了。
剛纔還是嘻嘻哈哈的梓喬表情變得好嚴肅,又成了一隻好鬥的貓,我都能感覺到她渾身透着危險的信號,看來今天又是一場惡鬥,不知道誰會成爲今天的炮灰?
梓喬用力地推開門,我跟在後面,怎麼回事,似是中了定身法,梓喬的整個人象是被凍住了,竟是一動不動。什麼人,這麼大能量?
我順着梓喬的目光望去,竟然是他。難怪沐槿說梓喬若不來,一定會後悔的。不過沐槿也真是的,爲什麼不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們,是澤風,葉澤風來了,他不說,是想給梓喬一個驚喜,還是一個驚嚇。
葉澤風緩緩地站起身,他應該是知道梓喬要來的,不過還是很激動的樣子,看着梓喬的樣子有點傻氣,神情與三年前無異。
班上當年最不被看好的一對就是梓喬和澤風。梓喬是本地人,人長得漂亮,性格活潑,家裡又很有背景;澤風來自農村,每個月的生活費是梓喬的零頭,而且個性沉悶,梓喬總是嘲笑靜遠是快木頭,其實澤風纔是不折不扣的木頭,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沒弄明白梓喬到底喜歡葉澤風什麼。
我們班曾有一個著名的賭局,每個人都參與了,賭梓喬和澤風的戀愛可以持續幾天,我賭三個月,已經算是相當看好這段戀情了,比我更看好的只有兩個人,都賭不會分手。一個當然是梓喬,另一個,是沐槿。很奇怪,竟然不是澤風,他棄權,可能連他自己也沒有信心不會分手吧。這也許就是澤風后來和沐槿很要好的原因之一吧,他給了澤風連他自己都沒有的信心。
結果這段感情讓大家跌破了眼鏡,竟然堅持到了臨畢業,而且最後提出分手的竟然是葉澤風。
滴酒不沾從來不識愁滋味的梓喬,喝得酩酊大醉,抱着我放聲痛哭。其實校園情侶因爲工作問題各奔東西的不在少數,但他們不存在——雖然對澤風不是很滿意,但擰不過女兒的梓喬父母還是接受了澤風,並且利用人脈給澤風找好了不錯的工作,可是,在這節骨眼上,澤風竟然不肯留在上海,他要回雲南教書。對梓喬來說是場災難,從來沒有違背過梓喬的澤風,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固執,甚至決絕地提出了分手。
我從來不管所謂的閒事,尤其是感情上的,兩個人的感情,只有當事者自己最清楚,外人不過是霧裡看花,就算幫忙也不過是越幫越忙。但這次事關梓喬,而且我覺得澤風太過分,世界上怎麼有這麼不識好歹的人。我把澤風拖到了操場,指着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葉澤風,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梓喬,她是怎麼樣對你的,她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們可以幸福地走到終點,你怎麼可以這樣背叛她!你到底爲什麼要回雲南?上海不好嗎?有多少人想留下來卻沒有辦法留下來,多好的機會,梓喬又是多好的人,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澤風當時的表情把我嚇壞了,我沒有見過一個男人那麼痛苦那麼悲慼的神情:“我當然知道自己有多幸運纔可以遇到梓喬,可是,你沒有見過那些孩子,在那麼艱苦的環境下求學,他們都明白我只是個過客,象許多其他來過這裡的人那樣,但他們還是那麼喜歡我,用那種渴望的眼神看着我,讓我真的很不忍心離開;還有那些純樸的村民,我只是給孩子們上了幾堂課,他們卻把他們能有的都給了我。上海只有一個梓喬需要我,但是那裡,那裡所有的孩子需要我。”
我知道澤風暑期社會實踐的時候,去了雲南的一所希望小學,就是這次爲期一個月的社會實踐,竟讓澤風做出了留在那裡教書的決定,不能責備澤風,他這樣的行爲如果事不關己,應該大聲歌頌,很了不起,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可是,如果涉及到自己——人總是自私的。
我看着澤風:“你這樣做不後悔嗎?”
澤風搖頭:“其實我現在已經開始後悔了,但是我若留在這裡同樣會後悔。我知道你們都說我沽名釣譽,想出名,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如果我沒有見過那些孩子,那麼哪怕他們再苦我也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但是見過他們以後,無法對他們的狀況視而不見,無法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不伸出援手,換了是你,你肯定也會象我一樣做的,因爲我們都是善良的普通人。趁現在我還年輕,還有激情,還有夢想,還會衝動,我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我不選梓喬,是我沒得選,沒有我,梓喬還有更好的選擇,可是,孩子們沒有選擇。”
我無言以對,澤風說他沒得選,其實他可以的,只是他做不到。我無奈:“那你也不必和梓喬分手,也許還有其它的辦法,梓喬可以去你那裡,你也可以等有了新的老師以後再回上海。”
澤風的脣邊露出苦澀的笑:“你知道梓喬是個嬌滴滴的大小姐,那裡是什麼樣的地方,你可能沒有概念,是連我都覺得艱苦的地方,她怎麼受得了?等我?要她等多久呢?一個人的等待是多麼辛苦的事,何況是最喜歡熱鬧的梓喬。”澤風看着我,真誠地:“請你好好照顧梓喬,還有,多說我的壞話,把我說成一個很壞的人,這樣她纔會很快忘記我。”澤風說完掉頭就走,在這一刻,我終於明白梓喬爲什麼會喜歡看起來並不出衆的澤風,這個男孩子好得讓人心疼。
放開也是一種愛情,是葉澤風畢業臨走前對我說過的一句話,三年後重見他,我很想知道他是否真的放開了,並且是否爲曾經的放開後悔。
杜冰陽做作的一聲“你們要這樣對看到幾時”驚醒了癡癡對望的兩人,梓喬反應很快,在澤風身旁的位置坐下,臉上浮現出事故的微笑,略帶責備地看着澤風:“澤風,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事先也不打一聲招呼?還要別人通知我,真不夠朋友。”
梓喬表現得鎮定自若滴水不漏,讓急於看好戲的冰陽略微有些失望,她的眼睛滴溜溜地亂轉,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看來是沒看成是非所以想惹點是非。
梓喬搶在冰陽開口前拉起了我:“語晨,陪我去一下洗手間。”
剛纔在咖啡廳喝多了開水,我正想去洗手間,等我出來的時候,梓喬正對着洗手間的鏡子發呆,我輕輕地喚了一聲:“梓喬——”這樣無助的表情,從來都是因爲葉澤風。
梓喬轉過身,瞪大的眼睛讓她的臉看起來益發地清瘦,不過臉上煥發的光彩讓她看起來楚楚動人,她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緊張地看着我:“語晨,我怎麼樣?好看嗎?”
“好看”,我把她推到鏡子前:“很漂亮,最漂亮的。”
梓喬看着鏡中的自己,開始還微笑着,但漸漸地,脣邊的笑越來越虛弱,最終消失了,眼睛變得霧氣濛濛的,我扳過梓喬的身子,有些心疼地看着她:“梓喬——”
梓喬用手飛快地抹了抹眼睛,旋即露出很漂亮的笑容:“我沒事,就是突然看到他,有點激動。好了,我們出去吧。”
梓喬率先往前走,我跟在後面,真的沒事?梓喬就是這樣倔強,希望她真的沒事纔好。
快到包房門口,卻見冰陽正在門外打電話,她的表情很難看,我拉住了正往前走的梓喬,梓喬不解地看着我:“怎麼了?”
我指了指冰陽,小聲地:“她有點不對勁,等她打完電話進去了我們再進去。”我拉着梓喬閃到一根柱子後面,本來是想躲開冰陽,卻不想冰陽邊打電話邊朝我們走來,並且在離我們不遠處背對着我們站住了,本來是怕冰陽多心以爲我們偷聽她的電話,現在倒真的變成了偷聽,而且聽得一清二楚。
我和梓喬面面相覷,真是尷尬極了,現在出去肯定被冰陽誤會,只怕很難解釋清楚,只好屏住呼吸,祈禱冰陽千萬不要過來。冰陽雖未過來,但她的聲音卻傳了過來,清清楚楚。
“我不是說過了嗎,三年不見的老同學來了,當然要陪他吃完晚飯再回去。”頓了一會兒,冰陽又說:“是男同學,只是普通的男同學。還有誰?還有宋梓喬和桑語晨,也是我的大學同學,你不是認識的嗎?”
聽語氣應該是冰陽的老公,不知道他在電話裡說了些什麼,就聽冰陽很大聲地:“你到底怎麼回事,不是說了老同學吃頓飯嗎?要不要把電話讓宋梓喬聽?”
又是沉默,然後是冰陽的怪叫:“你真的要讓梓喬聽電話,那我還有什麼面子,不被宋梓喬笑掉大牙!”
不知道冰陽的老公說了些什麼,就聽冰陽恨恨地:“知道了,我現在馬上就回去。”
很久沒有聲音,我悄悄地探頭張望了一下,杜冰陽默默地看着手上的手機,樣子極度疲憊,許久,終於朝包房走去。
我和梓喬對望了一眼,記得聖誕節那晚,冰陽的老公對她極爲寵溺,冰陽也經常有意無意地在我們面前吹噓老公對他的體貼及寵愛,原來——梓喬一聲低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我似乎能理解冰陽爲什麼總是做一些損人不利己的事,也許是妒嫉,也許是發泄。
我們隔了五分鐘才進包房,見我們進來,冰陽起身,笑得花團錦簇:“晚上有個酒會,本來我跟老公說我要陪同學,但是我老公說沒有我不行的,所以——”冰陽轉向澤風:“不好意思了,明天我請客——”
澤風站起身,憨憨地:“沒關係的,你快去吧,其實明天上午我就走了,學校裡沒人不行的,飯以後再吃吧,總是有機會的。”
“啊——這怎麼可以?”冰陽吃驚地看着澤風:“你明天就走呀,那今天一定要陪你的,我去給老公打電話,他一定能體諒的。”
我很佩服冰陽,裝模作樣的功夫真是了得,她太瞭解澤風了,果然,澤風慌忙站起身,勸她:“不要了,當然是正事要緊,我們什麼時候見面都可以的,你趕快去忙你的,別耽誤了。”
冰陽很虛僞地堅決要留下來,不過最終還是成功地被澤風勸走了。這個杜冰陽,真是太會演戲了,對同學都這麼虛僞,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是認真的。
冰陽一走,包房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場面有點冷,我想說些什麼打破眼前的寂靜,這樣的寂靜讓人有點不知所措。
梓喬搶在了我的前頭,她看着澤風,神情有點愣愣的:“你明天就走?”
澤風的眼睛有點飄忽,不敢正視梓喬的眼睛:“是,有家公司贊助我們學校一批圖書和兩臺計算機,我是爲這事來的,事情辦完明天就回去了。”
“怎麼待的時間這麼短?不能再多待幾天嗎?”梓喬垂下頭:“我想陪陪你。”
梓喬的聲音很低,聽得我心裡酸酸的,看澤風的表情,也是難過得手足無措,想要安慰卻又不知道怎麼安慰,沐槿看着我,也是一臉的無可奈何,不知如何是好。
我霍地起身,一把拽起沐槿,然後衝梓喬澤風笑笑:“我和沐槿有點事,你們慢慢聊。”
沒有人攔我,看來我的決定是正確的,我拽着沐槿到了門口,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衝着沐槿:“你帶錢沒有?”
“有——”沐槿拿出皮夾:“要多少?”
“兩千,兩千應該夠了。”
沐槿數了兩千給我,我遞給澤風:“不管怎樣,請客吃飯還是應該讓沐槿買單。”我衝沐槿眨眨眼睛:“是不是?”
“當然——”沐槿似乎很高興:“兩千不夠,我再拿兩千——”沐槿又要拿錢,澤風忙拉住他:“夠了,足夠了。”
沐槿轉向梓喬:“菜你儘管點,不夠找我報銷。”沐槿的表情很奇怪,彷彿撿了個大便宜,梓喬也被他的表情逗樂了:“放心吧,我一定不會客氣的。”
沐槿興奮地拖着我往外走,我憂心忡忡地看着房內的兩人,都說動情傷身,癡情傷心,這兩個人要傷心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