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中型貨車在風雪中駛來,從車上跳下三個“工友”,那個操着濃重四川口音的雜工笑道:“小李你來的可真早哇。”
“我也是剛剛到。”李陸飛搓着手,捂了捂冰冷的耳朵:“今天太冷,咱們要幹快一點,要不然大家都活受罪,趕緊卸車吧。”
幾個人一起下手,從車上卸下長短不一的鋼管和角鐵,最後把一塊很大的LED面板小心翼翼的從車上擡下來。
李陸飛從前邊的車廂裡拖出沉重的工具箱,今天晚上的工作就這麼開始了,渾不知在不遠處的出租車裡有幾雙眼睛在死死的看着這邊。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無論是程佩佩還是趙玉環,都已經看出來了,李陸飛大半夜的偷偷跑出來,根本就不和聶玉坤“幽會”,而去出來打工幹活。
雖然明知如此,可心裡還是有點轉不過彎來,因爲這和預想當中的反差太大了。
“小流氓這是要幹什麼呀?”
司機師傅很詫異的看着程佩佩:“幹什麼?這都看不出來,這是在幹活啊。”
確確實實是在幹活,眼前的李陸飛正搬動沉重而又冰冷的鋼管,然後用螺栓固定,搭成一個簡易的腳手架。
雪粒子已經簌簌的落着,地面上的積雪漸漸厚了起來,腳手架也漸漸搭建完成。
上邊的兩個人在用手鑽鑽孔,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星星點點的電焊火花在寂靜雪夜當中如同一篷璀璨的炎火。
一根根角鐵被李陸飛送到了腳手架上,程佩佩驚奇的說道:“原來小流……他是出來幹活啊,真沒有想到……咦,環環姐,你怎麼哭了?”
後座上的趙玉環早已淚流滿面。
所有的猜疑在這一刻被眼前的情形打的煙消雲散,看着風雪中往上扛角鐵的李陸飛,趙玉環呆呆的坐着不動,淚水無聲的滑過臉頰。任憑淚水在臉上縱橫流淌,卻沒有擡手擦拭,彷彿沒有聽到程佩佩的話語一般,自言自語的說道:“那鐵條是不是很重?”
司機師傅點頭說道:“這個型號的鐵條,也不算很重,七八十斤吧。”
“是不是很冰?”
“當然冰了,外邊下着雪哩,稍不小心就能粘在手上,一粘一層皮……”
坐在開着暖風的車裡,趙玉環卻好像感同身受一般忍不住的打了個冷戰。內心最柔軟的那一塊區域好似被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心疼的甚了!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感動,一種心疼,趙玉環臉上的淚水早已一塌糊塗,渾身都在微微顫抖,特別想放聲大哭卻不敢哭出聲來,好像在車裡鬧出什麼動靜就會驚動到正在幹活的李陸飛……
程佩佩也大爲感動,很是自責的說道“哎,咱們都錯怪他了,我原本不該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老司機由衷說道:“家裡邊不大好過吧?男人偷偷摸摸的出來幹活賺錢,這年月,這麼的男人可真不多見了……那是你老公吧?”
“不是。”
“男朋友?”
“嗯。”
“遇到這樣的小夥子,姑娘啊,你就嫁了吧。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別讓自己後悔!”
程佩佩無言的看着外邊的李陸飛,又看了看淚如雨下的趙玉環,本想說“嫁給他吧”,這句
話到了嘴邊,卻怎麼都說不出口,最後只能無奈的說道:“我承認小流氓是個好男人……”
老司機也在一旁幫腔:“這位姑娘說的太對了,啥叫男人?長的好看會耍帥?那些都沒有用,男人就要有上進心有責任心,困難打不倒的,那纔是漢子。窮點不算什麼,只要踏踏實實就行,錢算個什麼東西啊,人才是最重要的。姑娘啊,下車吧,下去和你男朋友說幾句什麼……”
“不,我不下去,我不想讓他看到我,至少現在不想,也不能。”
現在從車裡跑出去和李陸飛說話,那是非常不合適的。原本是懷疑他“鬼混”,想不到卻看到了眼前這一幕,還偷偷的跟蹤過來,這算怎麼個事兒啊。
老司機點了點頭:“不下去也行,那咱們走吧,兩位姑娘,你們想去哪兒?”
趙玉環說話的聲音很低,語氣卻是果斷決絕:“哪裡都不去,就在這看着,我要看着他……”
就躲在車裡不遠不近的看着,是因爲感動。
這種心情可以理解,可司機師傅卻很不滿意:“姑娘啊,你不能不下車啊,車子在這裡停着,又不蹦字,我一家老小還要吃飯呢。”
趙玉環想也不想的說道:“老師傅,你這車我包了,包你一個晚上。”
“那……就是不走也得算錢吶。”
“一切按照包車計算。”
“那敢情好,”司機師傅笑呵呵的樂了。
只要趙玉環包車就行,而且車子停在這裡又不燒油又不磨損的,這買賣當真做得。
車子就在飄飛的雪中停着,過了一會,司機師傅就趴在方向盤上打起了瞌睡。趙玉環卻精神百倍,不錯眼珠的看着外邊的李陸飛。
雪好像已經下大了,簌簌的雪粒子漸漸變成了如棉如絮的大雪花,依舊安靜的落着。
蒼白的路燈照耀着同樣蒼白街道,天地間一片蒼茫。在趙玉環的眼中,什麼樓房什麼街道,等等等等這一切都已經看不到了,唯有一個身上落滿了雪花的男人正在忙碌着。
李陸飛的形象從來都沒有這麼偉岸過。
李陸飛這個人,是個徹徹底底的小人物,無論是言行還是思想,未必有多麼高尚,更談不上偉大二字。爲了衣食而上班,爲了賺錢而幹活,同樣會爲了錢發愁,同樣會爲了錢而煩惱。這纔是真正的小人物,有血有肉的小人物。
司機師傅的話很樸實,卻充滿生活的沉厚積澱:年輕人,窮一點不算什麼,只要有上進心,麪包會有的,好日子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趙玉環深深的知道,李陸飛幹這一個晚上的收入或許不夠有錢人喝次茶的,幹一個月也不如那些有錢的金領、高管一天賺的多,可賬不能這麼算!雪依舊不緊不慢的落着,程佩佩和趙玉環依舊無言的坐在車裡,同樣無言的看着高高的腳手架旁那個忙碌的身影,一動一靜間心潮澎湃,彷彿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反反覆覆的衝擊着、滌盪着內心深處……
那塊顯得很大的顯示面板似乎十分沉重,需要四個人一起動手,三個在上面以繩索拉拽,李陸飛一個人在下邊扛頂。
發白的路燈在紛紛灑灑的飛雪中顯得有點“印象派”,好像眼前所見的這一切都抽象化了,是那麼的不真實。在
所有已經模糊的背景中,只有李陸飛拿漸漸挺直的腰身是如此的吸引目光。
恍惚之間,趙玉環彷彿感覺到一個偉岸的身影漸漸升騰起來……
也不曉得過了多少時間,忙碌了好半天的人們似乎想要休息一下。李陸飛叼着“工友”遞過來的香菸,即便是在這寒冷的雪夜,依舊很享受的坐到腳手架的橫樑上,愜意的晃盪着兩條腿……
忽明忽暗的菸頭,岔開大長腿坐在半空中,他們似乎在暢快的說笑着,然後把菸頭彈出去老遠,順手從箱子裡摸出什麼東西就往嘴裡塞。
所有的這些都和“風度”“高雅”等等這些美好的詞彙完全無關,普通的好像某個工地上最訓斥的農民工,但是這個時候的李陸飛纔是最真實的,最豐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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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半個夜晚,趙玉環的精神都有點恍惚,親眼目的了安裝面板的每一道工序,直到這個不大不小的工程做完,看到李陸飛等人拆下了腳手架,把雜七雜八的東西裝上了車,才意識到他們馬上就要下班了。
看到心愛的人結束了工作,趙玉環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深深的吸了口氣,看着李陸飛和他的工友們告別,然後緊了緊衣領子,攏着雙手縮着脖子走進已經扯地連天的大雪之中……
拍醒了酣睡一夜的司機師傅:“送我們回去吧。”
踩着厚厚的積雪回到醫院的時候,已是凌晨四點多鐘。今天大家幹勁十足,提前了半個多小時完成工作,距離天亮還有一點段時間,可以多睡一會了。
宿舍樓的樓道里寂然無聲,爲了不吵醒睡夢中的鄰居們,李陸飛躡手躡腳的來到613室門前,剛掏出鑰匙,隔壁611室的門就打開了。
剛剛換上一身睡衣的程佩佩做出一副“我剛被你吵醒”的樣子,打着誇張的哈欠,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眯縫着惺忪的睡眼,把手裡的咖啡遞給李陸飛:
“剛衝的,很燙,喝了暖和暖和吧。”
“這是……這是你給我衝的?”
“美得你?我給自己衝的,聽到你回來的聲音纔給你喝的。”
李陸飛狐疑的看了看熱氣騰騰的咖啡,忍不住問道:“爲什麼對我這麼好?居然捨得把你那寶貝咖啡給我喝了!今天你是怎麼了,是不是良心發現了,想起以前對我很不好,所以想補償一下……”
“我補償你個大頭鬼,愛喝不喝。”
“喝,這麼冷的天氣,熱乎乎的咖啡誰不喜歡?”李陸飛接過咖啡的時候,分明感覺到程佩佩那冰涼的雙手,按說剛剛睡醒的人手不應該這樣吧?怎麼比我的手還涼?
也不曾多想,李陸飛象往常一樣嬉皮笑臉的說道:“真不好意思,晚上偷偷跑出去,又被逮到現行了。千萬別對外人說啊。”
“我象那種滿世界說別人閒話的女人麼?”
“嘿嘿,程大美女的嘴巴最嚴了。可是喝你的咖啡,我還是感覺有點受寵若驚……”李陸飛看着杯子裡冒出來的熱氣,滿是狐疑的問道:“我問你個事情,你要老實回答。”
“什麼事?”
“你是不是在這咖啡裡吐口水了?要不然怎麼捨得給我喝呢?”
走廊裡立刻就回響起程佩佩的大叫聲:“小流氓,你想死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