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危重疑難的病人,各個科室都要聚在一起舉行會診,這已經是醫院沿襲了多年的傳統。
自從轉爲正式的醫生以來,這還是李陸飛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會診。
外科主要的幾個醫生都在這裡了,程佩佩雖是主任,可會診還在象往常那樣老劉主持(傳統)。
關於病情分析,這種硬性的物理創傷並沒有什麼爭議,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傷的十分嚴重。
腰部以下的部位已經失去知覺,骨盆和下肢基本成了擺設,當然嚴重到了一定程度。
病情分析雖然取得了一致的意見,但是在治療方案上,卻出現了巨大的分歧。
以二室的老劉和四室的錢醫生爲首,還有三室的兩個老醫生,這些人屬於一派。他們力主使用保守的手術方式,以不再惡化爲根本宗旨。至於阮大壯腰部以下的位置,能夠維持住就很不錯了,想要恢復如初,基本不做任何幻想
科室主任程佩佩則堅持使用激進的治療方案,通過一連串的手術和長時間的後續治療讓阮大壯恢復如常。
單純的從技術角度來分析,徹底的醫治好阮大壯也不是沒有可能,因爲這是硬性的物理創傷而不是什麼器官病變。
問題的關鍵之處就在於:風險。
若是肢體部位的手術,哪怕是全盤失敗,最多也就是截肢罷了。反正阮大壯腰部以下的部位已經這樣了,那兩條腿已經成了擺設,截肢不截肢早就無所謂了。
難點就在於,這是腰部的脊椎,而不是腿腳。
手術失敗的話,不僅僅是失去兩條腿那麼簡單,阮大壯很有可能直接就死在手術檯上。
哪怕是激進的程佩佩,也深知這個手術的危險程度,不敢保證一定可以保住阮大壯的兩條腿。
經過一番激烈的辯論之後,作爲科室主任的程佩佩已經站了起來:“按照我的方案,或許不能讓病人恢復正常,或許依舊不能保住他的下肢。退一步講,就算保不住雙腿也不要緊,只要保住了他的骨盆已經算是天大的成功,最起碼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腰部以下的部位絕非之後兩條腿而已,若是整個受損部位以下都保不住的話,阮大壯不僅要一輩子生活在輪椅上,連最基本的生活都沒有了。
因爲神經受損,大小便都無法自理,不僅病人本身痛苦,還要連累一個家庭,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在這個巨大的不幸當中,唯一的大幸就是阮大壯已經有了孩子,而且是一個兒子,要不然的話,阮家就真的要絕後了。雖然這只是一個傳統的社會觀念問題,醫生也要考慮。
哪怕是坐在輪椅上一輩子,也要他的生活可以自理,這是程佩佩的底線。
當然,這也是所有醫生的美好願望。
但現實是現實,和美好的願望從來就是兩碼事。
要是這個願望可以實現的話,也就沒有人會反對了。
老劉依舊保持着慢條斯理的老習慣,以他特有的不疾不徐口吻問程佩佩:“程主任的這個治療方案確實很美好,但是可操作性是個問題。作爲醫生,必須考慮手術失敗的後果,程主任認爲這個方案成功的概率是多少?”
這
樣的手術必將動阮大壯的中樞神經,按照傳統的亂點,這就是“司命之所屬”的部位。無論是醫院還是醫生,必須考慮風險問題。因爲手術一旦失敗,病人連苟延殘喘的機會都沒有了。
提到成功概率,連程佩佩都變得沮喪起來,滔滔不絕的語氣爲之一頓,不得不無奈的承認:“我仔細的算過了,成功的概率大概有百分之三十左右。”
四室的錢醫生微微搖着頭補充了一句:“我看最多有百分之二十的把握,三十你還多說了呢。”
成功的把握,無論是三成還是兩成,在這種情況下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因爲概率太低。
按照一般的手術原則,沒有六成以上的把握根本就不值得去嘗試。這不是因爲觀念保守,而是行業的特殊性質決定的。畢竟這是醫院,不是其他科學研究機構。一旦失敗就是性命攸關,不可能允許醫生象愛迪生髮明燈泡一樣嘗試無數次的失敗。
這樣的手術,每失敗一次的後果都極其嚴重,不僅是失去一條鮮活的生命那麼簡單,還有很多連鎖的反應:比如說家屬的責難,比如說上級主管部門的批評,比如說責任的承擔。
明明知道只有三兩成的把握,還要堅持激進的手術方案,這等於是在拿病人的生命撞大運。哪怕是運氣好的逆天真的把病人給治好了,醫院也不會提倡。
醫院是典型的社會公共機構,要對無數人負責,不可能因爲一次兩次依靠運氣得到的成功就改變求穩的作風。
萬事求穩,這是醫院的基本原則。
哪怕程佩佩是科室主任,在這個問題也無法說服衆人,最後還的不得不象往常一樣,通過舉手表決來確定最終的治療方案。
從心底的真實想法而言,李陸飛並不大讚成老劉他們這些保守派的方案,卻也並不是很支持程佩佩的方案。因爲她的治療方案實在是太冒險了!
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舉手表決,因爲老劉代表了二室,所以李陸飛根本就沒有發言權,也不可能支持誰或者是反對誰。
就這樣,外科四個分支當中,有三人贊成保守的治療方案,程佩佩一個的人的堅持根本就沒有任何作用。
如何治療阮大壯已經確定下來:保守治療,保命爲原則,至於病人的生活和將來所面對的一切,在生命優先的原則面前都被放棄了。
當苗苗知道這個決定的時候,呆呆的看着李陸飛,沉默了良久,眼中的淚水倏然落下,面色悽苦的說道:“我哥……完了!”
這種事情,李陸飛也很無奈,卻也無力改變什麼,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儘量安慰苗苗:“不管怎麼說,大哥的命還能保住,這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終究是醫護人員,苗苗也知道這個殘酷的決定是迫不得已的選擇,不接受也得接受。
伸手抹去苗苗眼角的淚水:“別哭,被大哥看到,心理負擔只會更大,走,咱們去看看大哥……”
阮大壯躺在特製的病牀上,身邊就是老母親和嬌妻弱子,看到妹妹和未來的妹夫進來,拍了拍身邊的牀鋪勉強做個笑容:“坐這兒,坐到我身邊來。”
“大嫂,我……我不吃……”看着年邁體弱的阮媽媽和不懂事的小
胖,心中無比的難受。家裡的頂樑柱已經摺斷,本就不寬裕的生活還怎麼繼續下去?哪裡還有心思吃阮大嫂遞過來的水果?
自古母子一脈,阮媽媽比任何一個人都關心兒子的傷勢,焦急的問道:“大壯的傷情怎麼樣?醫生怎麼說?”
問起這個問題的時候,剛剛參加完會診的李陸飛和身邊的苗苗異口同聲:“沒事兒!”
難道要我說阮大哥已經完了?難道要我說他一輩子都生活不能自理?這些雖然都是鐵一般的事實,可在這種情況下,又怎麼說得出口?
太過於殘酷的事實,總是不好對這個弱小的家庭提起。
阮大壯反而顯得輕鬆很多,哈哈一笑說道:“怎麼樣?我就說了嘛,我這人命大福大,肯定沒事的。媽您就別擔心了,我的命硬着呢,當年被人砍了好幾刀都沒事,這次肯定可以挺過來,哈哈,陸飛你說是不是?”
儘量讓自己的笑容更加自然,李陸飛笑呵呵的點着頭:“那是自然,軟大哥這樣的漢子,小小的一點事故根本就不在話下。手術正在安排,估計會很快進行,只要把那兩節脊椎復一下位,養三兩個月照樣壯實的好像牛一樣……”
苗苗拉着阮大壯的手,笑的略略有些誇張:“嫂子你就放心吧,就我哥這身板,天塌下來都能頂得住……”
苗苗和李陸飛說的這麼輕鬆,一家人頓時放心很多。
阮大壯看着嬌妻弱子,又看了看身邊的老母親,眼神中充滿了愛憐之意,過了足足有一分鐘,才小聲的對李陸飛說道:“兄弟,我估計尿袋該換了,麻煩你一下……”
因爲受損部位在腰上,最基本的生理問題都無法自理了,只要依靠尿袋來處理。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估計尿袋也該換了吧。
老母和嬌妻齊齊上前,正要動手的時候卻被阮大壯給阻止了:“別,還是讓我陸飛兄弟來吧,畢竟他是男人……”
“你就是從我腸子裡爬出來的,還是我來……”
“夫妻之間,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怪髒的,別麻煩小李了,還是我來……”
李陸飛笑了笑:“在我們這些醫生眼中,根本就沒有髒不髒那一說。母子也好夫妻也罷,終究不如我們男人更加方便,大家迴避一下,我給大哥換尿袋……”
未來的女婿如此貼心,讓阮媽媽和大嫂很是感動,連苗苗都感覺由李陸飛給大哥換尿袋是一家人的直接表現,笑呵呵的拉着一家人出門迴避。
很順利的更換了尿袋之後,正要給他蓋上被子,卻被阮大壯抓住了手腕。
“大哥,你還有什麼……”
“陸飛兄弟,你老實的說實話,我是不是已經完蛋了?”
李陸飛心中一酸,強作歡顏的說道:“大哥你說什麼呢?挺硬氣一條漢子,別那麼小心眼兒。就是普通的脊椎錯位而已,恢復一下就沒事了。”
阮大壯很是輕鬆的一笑:“兄弟,你不是個能把謊話當真話說的人,你撒謊的時候我看得出來。苗苗從小就在我肩膀頭子上長大,從她說瞎話的第一個字開始,我就瞧出來了。當時有我媽和你嫂子在場,不好細問。現在左右已無旁人,你給我說實話的,我這個傷到底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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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