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不敢再繼續追問,並且開始後悔自己提起這些事,正在思忖着如何結束這個話題時,江樹已陷入了過往那段殘酷無情的紛爭裡。
“就在奶奶屍骨未寒,我父母爲挽救江家頹勢辛苦奔波時,鍾魚的父親卻提出了要分家。爺爺氣極,將他狠狠訓斥了一頓,斥責他不該對自家人落井下石。我父親也很是生氣,他是個極具家族觀念的人,一心想保江家完整,便說,要分家你就自己走,老婆和兒子是江家的人,一個也別想帶。鍾魚父親是上門女婿,我父親的這番話明顯觸動了他的敏感神經,他當真就甩下妻兒走了。我姑媽做事精明能幹,卻是個不折不扣的以夫爲天的女人,丈夫走後,她與我父親大吵一架,揚言自己寧可不姓江也要跟着丈夫一起,並當場把自己的兒子從江魚改口叫成了鍾魚。”
“就在她以自己的實際行動支持着丈夫分家的決定時,離家三天的鐘魚父親又回來了,並且帶來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那就是被盜的涼茶配方有了下落,只要我們籌出一筆錢,便能將配方贖回。我父母得知這個消息欣喜不已,立即把錢準備好,在交給他時,我父親心思突然變了,表示要親自去交涉,讓鍾魚父親聯絡對方。到晚飯前,我父母便接了那一通電話,之後再沒回來過。爺爺起先還報了警,等到幾天後發腐的屍體被找到,卻又消了案,隨後便趕走了鍾魚父親。我那時已有十一歲,就是再傻又怎會猜不透這其中的原由?我越來越仇恨江美麗和鍾魚,爲了這事沒少跟爺爺鬧脾氣。而江美麗也很不滿爺爺將鍾魚父親趕走,最後鬧到父女情絕,帶着鍾魚回到鍾家,幾年後鍾魚父親去世,我的恨意才得已消減。”
“所以,你知道當我看到鍾魚曬出的配方時,心裡有多恐慌。配方是江美麗送去冰冰的,被盜之後鍾魚父親又說有了配方下落,我父母爲了配方雙雙失蹤,最後配方卻又出現在鍾魚手裡。這一連串,又怎只是一個巧合?”
江樹一直陰鬱的表情,說到最後突然笑了,只是那笑意裡有太多嘲諷和心酸。
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此時的江樹,他所經歷的不是普通的家庭紛爭,而是一場滅頂的災禍,不管江美麗有沒有私吞配方的心思和舉動,江樹父母的失蹤都跟他們夫妻脫離不了干係。
我完全理解了江樹對江美麗和鍾魚的敵意,一個十一歲的小小少年,在經歷這一切之後原本單純的心思怎麼可能不發生變化。或許他的冷硬,冷厲,不近人情皆來自於此,他必須要疾速地強大起來。
想到這,我不得不佩服當時的老爺子,這個家在一夕之間發生了太多的變故,從兒孫繞膝到只剩一孫,從商業強族到四面楚歌,老爺子領着江樹一步步走出陰暗,最終再一次建立起自己的王國,並且二十年屹立不倒,成爲a市商界翹楚。
“一切都過去了,江樹。現在我們生活得很好,配方讓奶奶和爸媽都不在了,說明它不是個好東西,我們不要了好嗎?”我抱着江樹,思忖良久後,嘆息着勸道。
江樹苦笑一聲,說道:“我尋找配方的目的不是爲了楊樹能否稱霸涼茶飲料市場,我只想尋求父母失蹤的真相。我一直不敢接受墓園裡埋葬是就是我父母的骨灰,但是楊淇,我的信念越來越沒有支撐點了,特別是看到配方出現的鐘魚手裡。”
“或許鍾魚手中的配方不是姑媽給的呢?那天你跟姑媽對質,我也在場,我看姑媽不像是會監守自盜的人。再者,你也說了氧魚的口感只是接近正宗配方而已,如果鍾魚手中有正宗配方,他幹什麼不用正宗的卻要用江美麗配出來的?”我想了想,謹慎措辭表達自己的觀點。最重要的是我惦記着江美麗昨天送來的蛋糕,她記着江樹的生日,足見她對江家還有情,我不相信她會在危難時刻背棄整個家族,做出那樣的事。
其實,這也是不再傷害江樹的唯一辦法。就讓已經發生的一切,封印在過往老爺子的判斷裡,不要再橫生枝節。
江樹表情略有變化,像是在琢磨我的話,大抵他也認同我所說的最後一句,但又不解這其中的原由,擰着眉,半晌沒有說話。
我在他胸前討好地蹭了蹭,說真的,除了挑起他的情慾,我一時半會也找不到讓他徹底回神的辦法。他意識到後,垂頭看我一眼,笑了笑,很不客氣地翻身將我壓在身下。
在家膩歪過一天,又迎來了最爲煩心的週一。
我換了地方住,距離上班的地方就更遠了,經歷過早高峰,一路堵車到公司樓下,把吳姐的急性子磨得沒了脾氣。她又一次提到了讓我到江氏工作的事,這回的理由是不用趕着打卡,想幾點到可以幾點到。
“我說的是真的。夫人,你一定要好好考慮一下。撇開能替先生分憂不說,你自己也省得看人臉色不是。”調轉車頭,吳姐還不忘叮囑。
我笑了笑回她道:“知道了,我會看情況的。我主要就怕把事做砸了,這做砸別人的事頂多就是個被開除,做砸自己家的事,那可就是真金白銀的損失了。”
吳姐被我逗笑了,朝我揮揮手,駕着車走了。我到公司時,負責‘氧魚’案子的幾個同事已在會議室開起了會。
我去茶水間接水,有兩個正好從會議室出來,他們沒留意到身後的我,小聲探討着案子的進展。
其中一個說:“鍾總的意思很明確,前幾天的曬配方已經給了‘楊樹’沉重一擊,現在把廣告做上去,是爲了蓋過楊樹現有的影響力。”
“可人家江氏財大氣粗,現有的影響力也不是說能蓋過就能蓋過的。好難啊,明明銷量高出都不止一倍了,還較着這個勁。難不成他還能讓楊樹退出涼茶市場?”
“做企業的誰沒個野心?”
“那倒也是。”
他們小聲着邊聊邊走,迎面碰上其他同事走來,忙謹慎地打住了話題。我接完水回到位置,心裡頭卻始終盤旋着他們的這段對話。
做企業的誰沒個野心?
我相信江樹有,鍾魚一樣也有。
可‘楊樹’要以單日五千的出庫量對抗‘氧魚’的一萬三千,江樹在如何鼓動消費者購買情緒的道路上,還有漫漫一程要走。
我從前即使強調自己要中立,可說到底還是無法坐視‘楊樹’身處困境,更別提現在在我與江樹感情一日千里的進展前提下,乍聽到這番話,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我幾乎一刻也等不及,衝到陳梟辦公室就說出了我想辭職。即使我做不了江氏的高管,也做不成江氏普通的員工,但我想呆在江樹身邊,同他一起扶持‘楊樹’的成長。
陳梟用訝異的眼光盯了我足足有十秒,最後問了個很沒水平的問題:“理由?”
“如果你的同事整天想着怎麼打倒你的老公,你還能若無其事好心情的在這家公司工作嗎?”我說。
他眯着眼睛又看了我幾秒,突然笑了下說道:“怪不得你今早來時心情挺好,你倆復婚了?”
“壓根就沒離。”我開心的笑了起來。
陳梟臉色黯了黯,十分傷感的說道:“這是我今年裡的第二次投資失敗,第一次白請江樹一頓飯,這一次白教了你這個把月。”
“也不是吧,我也有努力工作的,天天替你跑腳擋槍的,你怎麼不說了?”
“行了行了,你慢走吧,順道替我跟你老公問個好。看在我這麼照顧你的份上,有機會合作下。”
“放心,我一定帶到!”
我笑着從陳梟辦公室出來,去人事辦了下手續,又找了個不要的淘寶箱子裝了點自己的水杯花草什麼的,抱着箱子跟同事打完招呼,坐電梯下樓。
在路口打車時,一輛我不知道牌子的車子在我面前停了下來,我認出鍾魚也有相同的款,沒由來的心裡亂了下。
果然,車子端正地停好後,鍾魚從車上下來,看到我手裡抱着的箱子,疑惑地皺着眉問:“這是怎麼回事?你被開除了?”
“不是。是我自己不想做了。”我回答道。
“爲什麼?”
“上班太累,我就想在家呆着,洗手吃飯。”我笑着說道。
鍾魚臉上浮過一絲笑意,不過很快便理解了我這話裡的信息量,臉色微微僵硬,語氣也冷了下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不做事哪來的飯吃?”
我垂着頭,抿脣輕笑了下:“我不是一個人啊,我還有丈夫,我失業,他養我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麼。”
“你……”鍾魚迸出一個字,頓了頓,我能想像他此刻正咬着牙,一臉怒意的樣子,或許還有幾分對我恨鐵不成鋼的無耐。
“所以鍾魚,我吃他的就要做對得起他的事,以後,我可能不會再中立了。”我說着擡頭,對上他眼裡尚未完全凝結的狠戾,繼續道:“你擁有配方,已經比江樹勝出一截,我沒有道理再不回到他的身邊,鍾魚,我們商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