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聽到我的叫聲,頭都不回一個,倒是售票員從前方站起衝我不客氣道:“剛剛這一路你都不作聲,現在這高速都開了大半個小時你說你坐反了,你有沒有搞錯啊。別說這高速上沒法停車,我就是把你放下去,你也難搭到車回去了。”
“那……,那怎麼辦?”我急了,這天都快黑了,難道我真的就要這樣回到a市去?
售票員白了我一眼,大抵碰到坐反車又後知後覺到這種地步的,我還是頭一個。她與司機小聲交談了一陣,甚是無語地說:“你a市有認識的人不?在人家家裡借宿一晚,或者住個旅館什麼的,實在沒地方去,你就睡這車上,明天白天我再給你捎回來。”
這種情況下,我不接受也沒有辦法,只好說了聲謝謝,坐了回來。
從老家到a市從前江樹開車頂多5個小時的車程,但大巴車每次都至少都要6小時,到達a市已是晚上十點。這一路下來,光是耳邊隆隆的聲音就足夠我頭暈了,再者將到站時不知道誰脫了鞋,那腳臭味薰得我下了車連着好幾個深呼吸都沒有緩過勁來。
a市下着小雨,站在車站廣場,閃爍的霓虹在我眼前暈成點點模糊,我穩下心緒,小半會才分清楚東南西北。接受了舅舅對我的教訓,我事先給楊壙打了個電話,他告訴他晚上和同事有活動,讓我自己過去後,我才招手打了個車。
我離開a市不過半個來月,出租車內的暖空調已經打了起來,我訝異地皺眉,卻換得司機的一聲“美麗凍人。”
“天氣預報上說今天夜裡還有雪呢,你就穿這一點,當心別凍感冒了。”司機取笑完後又好心提醒道。
我笑笑,視線掠過車窗外閃亮流動的廣告牌,當看到一棵種子發芽成一棵大樹時,我忍不住自語道:“這麼冷的天,這個暖涼茶應該賣得很好吧。”
“哎喲那可不是,我兒子在這個工廠裡頭做打包,每天八個小時,那手都沒停過。”司機搭起了話,面上即是心疼又是驕傲,見我沒有反感的情緒,他又繼續道:“廠裡效益好,年終獎金也高了,昨天拿到的獎金抵得過我開車兩個月。”
“是嗎?他們涼茶不是不好賣嗎?外頭不是有人說他們配方不正宗。”我笑道,連我自己也弄不清爲什麼會問出這個問題。
司機瞟瞟我,說道:“正宗不正宗有什麼關係,東西好賣就行了,以前那個涼茶賣不動是說配方不正宗,現在這個配方其實還是一樣不正宗,但是口感好啊,銷量就上去了。”
我想起了老馬那天讓我去嘗的新配方,半個月就已經下線了嗎?可配方在工廠是絕密,除了老馬,江樹,我還有生產經理外,沒有第五個人知道,這個司機怎麼會知道?
“出新的了?你怎麼知道現在這個配方也不正宗?”我不禁問道。
“它要是正宗,之前幹嘛弄個不正宗的出來?再說,那個配方不是在他表弟手裡麼?”司機一臉知情的表情,回頭看我還有興致,又繼續道:“他表弟弄了個品牌叫‘氧魚’,跟他對着幹,銷量也很不錯。呵呵,這兩兄弟,能把企業做大要說實力兩人都有,要是合起來做一個牌子,現在的紅罐什麼的都要靠邊站,但偏偏這兩人就是合不到一起去,前一陣子兩人還打了一架,公,安局的人都出動了。”
“打了一架?爲什麼?”我怔了下,無比驚訝。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是表哥就是做楊樹的,衝到表弟工廠,將表弟狠狠揍了一頓,還砸壞了表弟的一輛跑車,自己也受了傷。後來公安局的人趕了過來,表弟的關係沒有表哥硬,這事就那麼不了了之了。”司機說着搖搖頭,神情如同看到了兩個敗家子一般,很是不屑。
我聽了這些心中說不出來是個什麼滋味,在老家,我刻意地不去關注江樹的一舉一動,可現在聽到他衝到鍾魚的地盤鬥毆,還受了傷,又恨不能見上一面。
我一路糾結,司機十分健談地扯起了其他豪門趣事,等將我送到出租房樓下時,臉上淨是一派意猶味盡。
我到出租房門口敲了敲門,楊壙果然不在家。我開始找鑰匙,可是翻遍了自己的包愣是沒找到。再給楊壙打電話,他竟好死不死地提示我已關機。
我悲催地在樓道口等了十來分鐘,覺得太冷,便跑出去找附近的快捷酒店。當我看到曾扶着醉酒的江樹住過的連鎖酒店品牌時,我的心突然間有種慌亂,同樣的雨,同樣的夜,同樣的酒店,他或許同樣喝醉,但此刻陪在他身邊的人卻不是我。
我在酒店門口怔忡了許久,忘了是怎麼給自己打的氣,最終撥通了楊絮的電話。我問他:“你昨天看到你姐夫是在哪個酒吧裡?”
楊絮正睡得迷糊,接到我的電話,不爽地嘟囔了一聲,回道:“不知道,市區我又不熟,反正那邊上都是酒吧,往前沒幾步路就有xx快捷酒店,我們昨晚就睡的那。”
我想起了上次江樹喝醉酒的那家酒吧,那邊就有快捷酒店,問他:“是xx路的xx酒吧嗎?”
楊絮依然迷糊:“我不知道……”
我無語地掛下電話,告誡自己我就去那一個地方找,如果他在,我就只看一眼,如果他不在,我就回來。
我招手擋了車,直奔上次去過的酒吧。
我無法描述自己的急切,可到了酒吧門口,又陡然生出一種膽怯。如果他在裡頭,如果他和昨晚一樣左擁右抱,我要怎麼辦?杵在門口,我來時的衝動盡數散去,思前想後變得猶豫不前。但我最後還是進了去,是被門口的小姐以不進去就別擋在門口爲由,狼狽地進了去。
我在喧鬧的酒吧裡一點點地搜尋着江樹的身影,幾番過後,確定這裡沒有他。我想走,卻邁不動腳步,或許我跑來這裡是篤定這裡有他的,所以我的心裡纔會如此的失落。
“你見過江樹嗎?”我順手抓住一個服務生,竟是上次我來接江樹的那個值班服務生。我內心莫名一喜,怕他忘記又急切地告訴他:“他長得高高的,很帥很有型,前幾個月下大雨的那個晚上在你們這喝醉過的,他喝了兩瓶純的威士忌……”
服務生微微退卻了下,看我如同看瘋子。
我不甘心地盯着他:“沒見過嗎?可我認識你的,那晚你在打掃衛生,還是你幫我叫的車。”
“我幾乎每天晚上都替客人叫車。”服務生掙開我的手,毫無留情地走開了。
我站在原地,嘈雜的聲音將我內心的哭泣淹沒。原來我記憶中小心珍藏的每一點過往,在其他的人眼中都有可能成爲平常。我像被人抽掉了力氣,太害怕我不曾忘記的與江樹的每一點,都會像剛纔一樣,成爲他的心中可有可無的平常。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酒吧大門的,當回頭看到附近還有一處酒吧時,我想也沒想地衝了進去,十幾分鍾後我又失望地跑了出來。
如此反覆。
我向服務生描述他的樣子,他的舉止,他的笑容,每說一句,他的樣子就浮現一遍,心裡就跟着疼痛一次。可這裡客人太多,即使我描述的很生動,也沒有人記得我記憶裡的那抹珍貴。當這一條街的酒吧都被我翻遍後,我才驚覺我違背了自己來時的初衷。我說過我只找他一個地方,可我卻找遍了這條街。
當凌晨的天空準時地下起雪時,我失魂落魄地走出酒吧大門,仰望着漆黑的天空,企圖讓淚倒流,可最終換得兩鬢潮溼。雪不大,和着風飄飄灑灑,落在地上成了水,落在眼睫便成了淚。我猶如不過癮一般,放下身段,不再仰頭,蹲在街邊抑制不住的狂哭。
我只要見一面,一面就好。可是他不在。
我不知哭了多久,起身時腦袋一陣眩暈,我踉蹌着要倒,一隻有力的胳膊從一旁摻住了我。
我掙開他的手,麻木地道一聲謝謝。
邁腿時,他突然說道:“你不是在找我嗎?”
我的腳步驟停,心跳驟停,呼吸驟停,天地之間的萬物在這一刻似乎也隨之靜止下來。
“我在這裡。”他說。
驟停的一切鎖不住我眼眶裡的淚,萬物隨之復甦。
“楊淇。”江樹在我身後叫我。
我緩緩回頭,看到他,滿頭滿身的雪白,俊美的臉龐鐫刻着無限的憊意。心被狠狠揪起,我的手朝他的臉上伸去,雙眼不敢眨動地盯住他,生怕這會是一場安慰人的戲碼。可我還沒有碰到,他的臉便往後退開。
不知打哪跑過來一羣女人,她們蜂涌着將他拉走,爭先恐後地爲他打傘,給他拂去頭上和身上的雪。
我的手停佇在半空中,寒風吹過指尖,透骨的冷。
我眼睜睜地看着江樹在我眼前消失,我以爲這也許就是一場幻象,可當我無助的視線在不經意間搜索到他的車子時,我才確定剛剛那一幕是真的。
我站立在下着冷雪的夜裡,我渴求的一面已經見到,可心卻更加的疼痛不堪。我不停地給自己找理由,可除了我愛你,我找不出還有什麼能讓我走進酒吧,驅散他身邊那一羣鶯鶯燕燕。
一件西裝披在了我的身上,我扭頭看到老汪溫和的臉,他大概已經知道了我與江樹之間的那點事,目光裡除了憐憫還有沉重的無奈:“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