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看出來,希靈一時半會的不會走了。
她是有一點城府的,儘管心中恨不得希靈在下一秒內就消失。但是表面上並不露行跡,該怎樣還怎樣,希靈過日子是不行的,那麼她就像先前似的多照顧她,天氣熱了,就提前把單薄衣裳預備出兩份來,自己一份,她一份,讓小桐看着挑不出毛病來。
小桐要是三四十歲的人,他真不愛她。那她也就作罷了——強扭的瓜不甜,何況也沒有女人強扭男人的;可小桐纔多大?小桐比她還小一歲呢!要是放在平常的家庭裡,他根本就還是個大男孩子。大男孩子懂什麼?要論心思的成熟與細密,大男孩子可是遠遠不如大女孩子。
所以果子對於自己的愛情就不絕望,不絕望,也就沒法把小桐放下。
果子非常的想聯繫到何養健,可惜她與何養健之間並無心靈感應。何養健與她天各一方。各自都很需要對方,然而又都完全摸不着對方的影子。不過何養健的心情要比果子平靜一點,果子心裡像長了草又着了火似的那麼燒着難受。何養健比較忙,一顆心被事務佔滿了,就不是很有那種着急上火的閒心。尤其是他提前當了爸爸——春美懷胎八月,依然穿着高跟鞋出行,結果在進入第九個月時,她走路時不小心崴了一下,一下子過後,她就感覺不對勁了。
孩子生得很順利,看着並沒有早產兒的虛弱模樣,是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春美大功告成。在月子裡就不肯吃飯了,要將自己迅速餓回苗條的舊貌。何養健很尊重太太的選擇,明明知道春美這種行爲無異於作死,但何養健完全不管,由着太太的尊意。至於這個小兒子。則是理所當然的被春美送進了奶媽子的懷抱。
何養健給兒子起了個乳名,叫做小威。至於正式的學名,則是待定。小威是個很安靜的胖孩子,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一逗就笑,因爲太胖,一身的肉胖成了箍,所以每日都需消耗大量的痱子粉,屁股中間也總夾着一張軟紙吸汗。何養健對春美很溫柔,對小威也很慈愛,而他的完美讓他多得了很多清靜——對待這樣好的先生,春美實在發不出任何怨言,縱是想騷擾他,都找不到藉口。
何養健依然和玉恆一天見一次面,玉恆得知何養健又有了個“新孩子”,憂鬱得竟是病了一場。病好之後,他瘦得四肢有了長度,瞬間出落成了個清秀的小男孩。在舊房子裡,他和何養健並排坐在正房門前的臺階上,他抱着膝蓋,仰起頭看天,顯出很長的睫毛和很直的鼻樑。
何養健摸摸他的小腦袋,又摸摸他的小後背,告訴他:“放心,叔叔不會不要你的。”
玉恆垂下頭,長大到了這般程度,有好些事情,他就都明白了。至少,他明白自己和別的小孩不一樣了。別人都有爸有媽,他沒有,他夜裡一個人睡,只有一個叔叔。
“等我長大了,我給你開汽車。”他忽然對何養健說。
何養健愣了愣:“爲什麼?喜歡汽車?”
玉恆搖搖頭,不回答。
他要是打定了主意不說話,那麼旁人問破嘴也是沒有用。何養健第二天來,給他帶了個巴掌大的玩具小汽車,上了發條可以在平地上竄出幾米遠。玉恆拿了小汽車,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何養健看着他,有點不耐煩,心想這孩子又鬧的是哪一齣?
他不知道玉恆說要給他開汽車,只是想能天天和他在一起。
而在另一方面,金婉心聽聞自己家中又添了一輩人,心中既歡喜,又暗歎時光易逝,轉眼間自己竟然已經做了外婆——外婆,聽着就老得駭人,不過攬鏡自照,她又見自己風采依舊,並沒有因爲多了個外婆名分而多添半條皺紋。
照理來講,她一介閒人,而且只有這一個女兒,何養健也和上門女婿差不多,她的外孫子也就可以算作是她的親孫子,她很應該坐幾天火車到天津去,好好看一看小威。可是擡眼望向樓上,隔着一層樓板,她想象出了此刻陸克淵的模樣,便是長嘆一聲,意識到自己此刻已經沒了自由——陸克淵倒是並不曾限制過她什麼,是她被自己對他的一顆心繫了住。
陸克淵一身的傷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前一陣子還被她送到戒毒醫院裡去住了十天。出院的時候,嗎啡針的確是戒掉了,不過轉眼的工夫,他又悶聲不響的吸起了鴉片煙。金婉心知道他心裡不痛快,吸鴉片煙又不比打嗎啡針,不算嚴重的壞嗜好,故而像慣孩子似的,她也就不再幹涉他。呆廳役扛。
陸克淵這回沒有再走的意思,在她這裡住得很安靜,但是也有不美之處,就是他那情緒從早到晚,永遠低落,並且幾乎不出門。金婉心安慰他,說他身上那一片片的傷疤都被衣裳嚴密遮住了,即便走在外面,也絕不會有人發現絲毫,一邊說,她一邊又微笑着摸他的手和臉:“你看,露出來的地方不都是好好的嗎?”
她笑,陸克淵不笑,並且在家裡也是永遠的穿戴整齊——他在男人中,是屬於愛美的,對於外表,他素來是很重視,雖然沒受過多少教育,但永遠衣冠楚楚,是位帶着西洋風的東方紳士,一輩子也沒鬍子拉碴過。
除此之外,金婉心還發現陸克淵對於男女之事也失了興趣。她以爲是自己年紀大了,提不起他的胃口,便找了個年輕貌美的小丫頭給他,結果不但沒有落到一聲好,反倒惹得他向她發了一頓脾氣。金婉心糊里糊塗的被他罵了一頓,自己也不知道是生氣好還是高興好,只感覺陸克淵像是得了“厭女症”——或者進一步的講,是得了“厭人症”,誰也不想見,誰也不想理,包括她。
金婉心對他有着無限的愛心,他在她眼中,一直是個“小陸”,然而“小陸”也有可恨的時候,這一天傍晚,他忽然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她現在幹什麼呢?”
金婉心聞聲望向了他:“誰?”
陸克淵答道:“還能有誰?”
金婉心明白過來,登時沉了臉:“你要想她,你就自己悄悄的想,不要讓我聽見了!”
陸克淵看了她一眼,不言語了。
在陸克淵說這句話時,千里之外的希靈,正在不動感情的吃晚飯。
她和小桐對坐着吃晚飯,菜有三樣,一樣是一大碗燉肉,一樣是一盤子小蔥拌黃瓜,另一樣是一碟子辣鹹菜。小桐吃得很香,專挑肉吃,吃着吃着發現了不對勁,他他頭一看,就見希靈捧着一隻小碗,正在大口大口的往嘴裡扒飯,一邊吃一邊紅着眼睛流淚。
小桐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希靈用筷子一指鹹菜碟子:“辣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