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靈跟着容秀走,手上抓着容秀,心裡恨着容秀,恨透了!
容秀救她,她並不領情,她想的是如果容秀不和白子灝暗渡陳倉,那麼白子灝現在早爛成了泥土,縱是不死,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去。結果容秀吃自己的喝自己的,最後卻是重色輕友,爲了個殘廢離了自己——難道她不知道那個殘廢是自己的仇人嗎?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現在好了,現在那個殘廢要置自己於死地了,你這個時候再跑出來慈悲爲懷普渡衆生,也晚了!
心裡對她越恨,手上抓她越緊。容秀也不敢把她往自己的臥室裡帶。另找了一間整潔僻靜的屋子進去,她扶着希靈先上炕——她本來是沒有面目和心思再見希靈的,可如今希靈這樣可憐,像個折了翅膀的小鳥似的,她慌里慌張的不知怎麼救她纔好,一時間就把先前的齟齬和尷尬全忘懷了。
黃媽抱着玉恆,因爲沒了主心骨,所以糊里糊塗的一路跟了過來。容秀回頭見她還在,當即接過玉恆放到地上,然後說道:“黃媽,你快回屋,把少爺的代乳粉拿來一袋,再提一壺熱水過來,快去快回!這有剛生下的孩子等着吃呢!”
黃媽答應一聲,邁動小腳轉身顛了出去。容秀再去看希靈的腿上手上,不禁快要落淚:“你這是成野人了?野人也沒有你這樣的——”忽然抓起希靈的手,她像是受了大驚嚇一般,很重的“哎呀”了一聲。
因爲她發現希靈的手指甲翹起了好幾枚,是硬生生扒開的,血把手指頭都糊住了。
希靈躺在炕上,因爲知道自己一時三刻死不了了,所以神魂一飄,手和腳都不聽了使喚,只留下一點心勁,還惦記着自己懷裡的小寶。
不過她知道容秀是會照顧孩子的,有容秀在,小寶定然是餓不死了。
容秀費了好幾大盆熱水,用溼毛巾一點一點的擦淨了希靈。希靈的裙子和短褲都被鮮血浸透了,乾燥之後全成了硬片子。容秀不搬動希靈,讓她昏昏沉沉的躺着睡,自己拿剪子把她的髒衣裙剪開了,一點一點的往下扒往下拽。家裡沒有要生孩子的人,應用的東西一樣都沒有,她又不敢離開房間,怕自己前腳一走,白子灝的人後腳就進來宰了希靈。無可奈何,她只能是支使黃媽去拿東拿西。玉恆倒是心寬,容秀讓他背對着大家,自己衝着牆壁睡覺,他枕着幾條厚毛巾,就真的睡了。
他睡了,希靈也睡了,兩人一睡就睡到了大天亮。
醒來之後,容秀讓黃媽把玉恆抱去吃早飯,自己繼續陪着希靈。希靈睜開眼睛,先是怔了怔,待到看見坐在炕邊的容秀了,她才長出一口氣,“嚶”的呻吟了一聲。
容秀當即聞聲轉過了身,一見希靈醒了,立刻把懷裡的嬰兒放到了她身邊:“真厲害,又生了個兒子!看吧,夜裡給他餵了幾口奶,一直睡到現在。”
希靈扭過臉去看小寶,一下子就看出這孩子隨了父親,眉目輪廓和陸克淵是一模一樣。咧開乾裂的嘴脣,她忍不住笑了:“這回生的孩子還挺好,有模有樣的。”
容秀立刻就不服氣了,很微弱的抗議道:“你看見玉恆了沒有?就是小耗子。玉恆也越長越好看。”
希靈一撅嘴:“不喜歡他,長得像個小白子灝似的。”
容秀聽了這話,啞然片刻,然後換了話題:“是不是他把你給綁過來的?”
希靈躺回枕頭上,委委屈屈的實話實說——她本來是在奉天老老實實的過日子,所以這一回當然完全是白子灝不佔理。於是容秀聽了她的話,又是一陣啞口無言,只得搭訕着站起身,把早預備好的一小鍋熱湯端了上來,讓她趴在牀上慢慢的喝。
希靈喝了幾口就不喝了,自己擡手看看手指頭——手指頭被容秀用布條子整整齊齊的纏裹了。
“手指頭疼。”她喃喃的說話。
容秀答道:“手指頭還在就不錯——再喝幾口,這湯是補元氣的。”
“我喝不下了。”
“哪能喝不下,我看着呢,你統共才喝了五口。”
希靈本想對着容秀和聲細語,儘量多討她的同情,然而話到嘴邊,不知怎的,她總是帶不出好氣來:“餓了一天一夜了,誰能醒了就喝一鍋?”
容秀不能硬灌她,只好端了小鍋起身往桌子上送,一邊送一邊又嘀咕:“才喝五口。”
希靈躺下了,眼珠不轉的盯着小寶看,小寶雖然也小,但是不像前頭的小耗子那樣,生下來時整個人輕描淡寫,像是沒發育成型。小寶長得應有盡有,眉毛頭髮一應俱全,身上並不胖,然而看面孔的輪廓,眼眶和鼻樑都很清晰。
容秀並沒覺得這個孩子比玉恆高明,甚至覺得他根本就不如玉恆討人愛。轉身走回來在炕邊又坐下了,她問希靈:“這是那個陸克淵的?”
希靈一點頭。
“那陸克淵呢?”
希靈搖了頭:“不知道。”
“怎麼是不知道?他不和你在一起?”
希靈略一思索,決定還是一口咬死,不把陸克淵供出來——陸克淵也是白子灝的眼中釘,一旦讓他知道自己和陸克淵還有聯繫,他很可能拿自己當誘餌,來一招引蛇出洞、一網打盡。
“到了奉天,他爲了賺錢,幫人幹賣命的買賣,結果一去就沒再回來,八成是死了。”
說到這裡,她故意的一慘笑:“誰知道呢,反正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就當他是死了。”
容秀垂下了頭,從襁褓中扒拉出嬰兒的一隻小手:“我當初就不讓你跟他,你不聽。”
“他對我好。”
“他不是安分過日子的人,你跟他在一起,能省心嗎?”
“你現在跟着白子灝,就省心啦?”
“省心。他連大門都不出,我怎麼不省心?”
希靈嗤之以鼻:“勞碌命!”
“我願意。”
這話說完,外頭進來了個小丫頭,對着容秀說道:“太太,老爺叫你過去呢!”陣吐找巴。
容秀回頭一看外面的天光,這才發現時光易逝,自己早就該回去伺候白子灝的洗漱更衣和早飯了。可是她剛一起身,腕子就被希靈抓了住。
“你別走!”希靈慌亂的說:“你走了,白子灝該讓人來殺我了!”
容秀站在炕邊,心裡也知道白子灝幹得出這一手。飛快的琢磨了一瞬間,最後她伸手把小寶一抱,然後背對着希靈彎了腰:“你上來,我揹着你到我那院子裡去,你就在玉恆的屋裡呆着,他要是敢派人害你,你就叫,我能聽得見!”
希靈想了想,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只好哼哼唧唧的爬起來,趴到容秀的後背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