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靈左思右想,始終沒有想出有力的理由來讓玉恆回心轉意,而小黛更是個令人恨鐵不成鋼的貨。她苦苦的薰陶了她十幾年,只薰陶出了個樂呵呵的軟柿子出來,玉恆說什麼,她聽什麼,自己一點腦子也不長。
於是無人之時希靈捫心自問,發現自己苦心經營了一場,末了兒子沒有籠絡回來,反倒把自家的女兒搭了出去,堪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真是歷年所未有過的大挫敗。
莫名其妙的忽然吃了這麼大個啞巴虧,她卻還只能是裝聾作啞的忍着,小桐對她毫無同情之心。看了她那焦頭爛額的樣子,彷彿還有一點幸災樂禍看好戲的意思,氣得她關起房門,先揪着小桐內鬥了好幾場。
在把小桐鬥得落荒而逃之後,希靈嚥下一口惡氣,只能是繼續爲小黛奔走籌劃——養都養到這麼大了,臨了要把她嫁出去了,總不能不把事情漂亮的辦完。如今乃是國難之時,稍有心腸的國民都不會過分的歡天喜地,所以希靈這邊也不好大操大辦,只能是儘量給小黛買些好東西做嫁妝,正好現在物價漲得厲害,一次多囤些衣料毛線等物。也稱得上是一種投資。
然而她儘管把事情做得這樣漂亮,卻是連個喝彩的人都沒有。小黛滿打滿算才十六歲,還帶着孩子心性,完全不會欣賞自己這份嫁妝的價值,只知道跟着小桐到處亂跑。因爲天天跟着小桐做生意,所以唯一的進步是嘴變甜了,但也不過是普通程度的甜,在希靈眼中,不值一提。
小黛不會欣賞,玉恆不是她的知音,小桐也被她打跑了,何養健便成了天下唯一一個識貨的人。
“這東西,即便不當做嫁妝。多買一些也是應該的。”他以一種很客觀的態度說道:“我看這個局勢,戰爭一時半會是結束不了了,物資只會越來越緊張。”
希靈答道:“我也是這樣想的,我還打算——”
話說到這裡,她忽然一愣,心想自己和他談什麼生意經。扭頭再一看他臉上笑微微的,她就越發的忍不住,酸溜溜的說道:“這一回,你這家裡倒是要比我那裡還熱鬧了。”
何養健答道:“是啊,我在天津是三口之家,到了這裡,依然是三口之家,不增不減。”
然後他很低沉的笑了兩聲:“呵呵。”
希靈一聽他還敢公然的笑出聲音,語氣越發酸得如醋:“我看你像是很得意,怎麼?徹底不要天津那邊的老婆孩子了?”
何養健泰然的答道:“日本軍隊侵我國土、殺我人民。我輩雖是凡夫俗子,但也受過些許的教育,懂得一些人生道理,怎能爲了一時的享樂,就留在淪陷區裡做亡國奴呢?”縱史序巴。
他是什麼樣的心腸,希靈明白得很,所以如今聽了他這一嘴漂亮話,便越發生氣:“表哥的情操這樣高尚,我原來倒是沒有看出來。”
何養健輕鬆愉快的答道:“哪裡,不敢當。”
正所謂報應循環,希靈先是鬥跑了小桐,如今自己也被何養健氣跑了。何養健見她一扭一扭的負氣而走,心中十分愉悅,情不自禁的吹了一聲口哨,又將那些上等衣料反覆的摩挲了又摩挲。這一次他分出一點心思,略微的向前展望了一番,展望出來的前景讓他的心情好上加好——讓小黛做玉恆的妻子,他是滿意的,因爲小黛性子好,家裡來個這樣的姑娘,絕不會威脅到他說一不二的老太爺身份。
到現在爲止,他第一次感覺這重慶生活也很不賴。在這裡,他可以把他的風度和身份暫時的放一放,放心大膽的享受一點不甚體面的自由。
春節一到,希靈看似簡樸、實則豐富的把小黛嫁給玉恆了。
小黛的身世,她始終是鼓不起勇氣來說明,於是暗地裡和玉恆商量了一番,兩人決定還是這麼糊塗着來,橫豎將來兩人成了一家子,她的父母,也就是他的父母,況且玉恆本來也不是很想給希靈做兒子,給希靈當兒子,彷彿是背叛了叔叔,所以做女婿就剛剛好。
希靈看出他的全身心都被何養健控制住了,心中就想自己這一回竟然是落了下風——何養健在天津威風得意的時候都奈何不了自己,如今到了重慶,他變成一無所有的白丁了,反倒扳回一局,暫時的擊敗了自己,真是世事難料。
然而不管她如何不服不忿,小黛還是搬到玉恆家裡去了。搬過了一個禮拜之後,希靈心中稍稍安然了一點,因爲這小夫妻兩個每天早上手拉着手出門,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溜到了她的家裡,還和先前一樣,只不過小黛夜裡不在家中睡覺罷了。
事以至此,希靈只好認命,同時收回心思,開始尋覓新的生財之道,然而那一對小夫妻偏要在她預備大展拳腳之時添亂,結婚不出一個月,小黛和玉恆打起來了。
夫妻之間,摩擦是免不了的,然而玉恆伶牙俐齒,且不講理,對着小黛公然發表歪論,小黛說不過他,氣得發昏,於是乾脆發揮長項,狠狠的打了他一拳。
小黛打了他一拳狠的,他立刻就又回了一拳輕的,並且理直氣壯:“你是我老婆,你就應該全聽我的!我說什麼就是什麼!”
小黛氣哭了,轉身就走,一口氣走了二里路,進門就喊:“媽!白玉恆打我!”
希靈人在樓上,聽見小黛在樓下嚎啕,聽得清清楚楚,心中立時想起了當年白子灝的惡行,當即邁步下樓,大聲答道:“別怕,媽在這裡,媽去收拾那個壞坯子!”
緊接着她也不問細節,直接又道:“他打了你,他叔叔沒管嗎?”
“嗚!沒有!”
“好哇!”希靈怒不可遏:“我就知道他憋着壞呢!”
希靈穿衣戴帽,決定替胖丫頭出征,一次將那一老一小兩個壞種制服。小桐聽聞自家這位太太要去降妖除魔,十分擔心,所以儘管懶得要命,但還是追了出去。可惜他在牀上懶得太久,腿腳乍一落地,並不是很聽使喚,於是還沒等追出大門,他腳踝一軟,當場摔了個大馬趴,把兩隻腳全扭了。
半個小時之後,他在小黛和傭人的攙扶下走完二里路,趕到了何宅。何養健這個小院被玉恆打扮得有花有草,何養健站在百花叢中,已經被希靈痛斥了一頓。玉恆垂頭站在一旁,臉上多了一個通紅的巴掌印,印子的尺寸不大,正是希靈的巴掌所留。
希靈大獲全勝,又見玉恆乖乖的走上前去,向小黛道了歉,這才狠瞪了何養健一眼,心情稍微平復了些許。
然而一週之後,小黛嚎啕歸來,又站在樓下扯着大嗓門喊“媽”了。
從此希靈多了一樁事業,隔三差五的就趕去何宅,將姓何的與姓白的大罵一頓。然而姓何的和姓白的雖然可恨,自家女兒也沒有骨氣,今天回來嚎啕,明天又和玉恆手拉着手並肩走了。
“唉!”希靈對此無話可說,就只有一聲“唉”。
與此同時,何養健坐在窗前,在漸漸暖和起來的陽光中喝茶,看風景,爲玉恆算這些天的賬目。想到二里地之外的希靈和希靈那個一瘸一拐的小丈夫,他心裡有些得意。
放下自來水筆,他走到院子裡伸伸腰,擡頭看着晴朗了的天空,他想起天津,想起北平,想起了一切一切,末了沒有很感慨,只感覺身上暖洋洋的,依舊是很得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