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秀以爲希靈是對孩子有了感情,不由得開始對着她長吁短嘆。然而嘆了沒有幾個小時,她又發現不對勁:希靈不許那孩子離了她的眼睛,然而嬰兒偶爾哭一聲叫一聲,她也全然不關心。
容秀雖然不是那孩子的媽,可是大耗子偶爾咧咧嘴眯眯眼,都能讓她感覺又可笑又可愛。有一天,大耗子可能是身上挺舒服,吱吱的笑了一氣,他吱吱的笑,容秀嘻嘻的笑,一邊笑一邊推了希靈一把:“你看看你兒子呀!沒人搭理他,自己樂上了。”
希靈正靠着個大枕頭閉目養神,聽了這話,她懶洋洋的不屑一顧:“那有什麼好看的?”
容秀一直摸不準希靈的心思,問她她又不說,所以乾脆不管她,自顧自的抱了大耗子來回輕輕的走。大耗子沒有正經名字,白子灝要他就是爲了送給葉家當回禮的,他自己也不做臉,生了個耗子樣,所以白子灝並不在他身上太用心,提起他來,就只含糊的叫一聲“兒子”。希靈則是更惡劣,直接稱他爲大耗子——有時候心情好,也肯對他有點愛意,叫他一聲小耗子,因爲小耗子畢竟是比大耗子更可愛些。
容秀也叫他小耗子,因爲賤名好養活。她已經滿了十八,也到了結婚生子的年齡,然而良人連影子還沒有,她自己也存了一輩子做老姑娘的思想準備——她是自力更生的姑娘,不靠男子養活,所以嫁得若是不好,那就還不如不嫁。
自己沒孩子,她就喜愛上了希靈的孩子,對小耗子看慣了,也不覺得他醜。希靈從早到晚,不是吃就是睡,彷彿是急於養精蓄銳,毫無母性可言,小耗子便長在了容秀的懷裡。
如此又過了一個月,小耗子果然是有點人模樣了。
有了人模樣的小耗子漸漸顯出了漂亮的模子,居然濃眉大眼,眉毛是白子灝的,眼睛是希靈的。白子灝半個月沒來,來了之後一看小耗子,當場“哎喲”了一聲,被驟然出落了的兒子嚇了一跳。
然後他伸手從容秀懷裡接過了小耗子,想要仔細看看,小耗子對他“嘎”的笑了一聲,大眼睛被長睫毛密密的簇擁着,像是要用睫毛刺誰一下。
於是,白子灝就再次“哎喲”了一聲,然後轉向希靈,露出了幾個月來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臉。
“行啊!”他對希靈說話:“小狗肚子挺會生啊!”
希靈隨隨便便的生了個耗子,然而正正經經的坐了個月子。一輩子沒這麼滋補休養過,她的臉上居然有了真血色。走到白子灝面前,她伸手把小耗子抱回來交給了容秀:“你不會抱,仔細把他弄哭了。”
容秀抱着小耗子在臥室裡玩,希靈和白子灝下樓在客廳裡坐了,白子灝一邊喝茶,一邊搖頭嘆了口氣:“真的,剛纔一看見兒子這麼好,我有點捨不得了。”
希靈問道:“捨不得……還有反悔的餘地嗎?”
白子灝放下茶杯向後一靠,用力的搓了搓臉:“不是我想給,自己的兒子放到別人家裡養,是個人都不能願意。我是沒辦法。其實東弟那樣的,就該招個上門女婿,她跟我真是一點都不合適。”
希靈也跟着嘆息了一聲,隨即說道:“你對我做的承諾,還算數嗎?”
白子灝睜開一雙倦眼,疑惑的望向了她:“嗯?”
希靈微笑着加重了語氣:“承諾。在我離開大帥府之前,你對我做的承諾。”
白子灝立刻點了頭:“算數算數,當然算數——我答應你什麼了?”
希靈答道:“你讓我做大帥府裡的當家奶奶。”
白子灝擡手撓了撓短髮,眼睛睜大了:“家裡是三姨娘管事呀!”
然後他放下了手:“你想回家,那沒問題。什麼時候走都行,正好東弟那邊也急着回去,趕緊把她打發回家,也算我完成了一樁任務。我知道你這回有功,我給你記着呢!回去你要什麼我給你買什麼。”說到這裡,他對着希靈一笑:“我看街上有人開紅汽車,鮮紅鋥亮的,挺出風頭。給你買一輛,要不要?”
希靈站了起來,對着白子灝微微一笑:“不,區區一輛汽車,我還看不到眼裡去!到底要什麼,我得好好的想一想。你也別急着把兒子交給葉東卿,兒子早出了孃胎兩個多月,現在也不過和人家剛生的孩子一樣,還弱着呢!”
說完這話,她轉身往樓上走。白子灝看着她的背影,愣了愣,然後大聲喊道:“小丫頭,別獅子大開口啊!你今天到底回不回去?我這幾天挺忙,可沒有時間總過來瞧你!”
希靈回頭問道:“你忙什麼?”
白子灝答道:“老頭子要去趟河南,這一去八成要開戰。老子不在家,我這當兒子的不就得多辛苦點嗎?說吧,你是今天跟我回去,還是等下個月老頭子回來了,我再來接你?”
希靈在樓梯上停了停,腦海中瞬間閃過了無數個念頭。短暫的思索過後,她背對着白子灝答道:“那我還是今天回去吧,在這裡住了小一年,我真是住膩了。”
傍晚時分,天矇矇黑的時候,希靈拎着自己的首飾箱子,容秀抱着小耗子帶着奶媽子,幾個人輕裝上車,坐着白子灝的汽車回了大帥府。
儘管孩子是她生出來的,但孩子名義上的母親是葉東卿,所以她不能公然的抱着孩子回來——當然,這種事情再隱瞞也不會瞞成天衣無縫,不過葉東卿在大帥府裡也住不久了,知道秘密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於是希靈像個賊似的,在夜色中回到了自己先前住過的那幢小樓。
三姨太太過來瞧了瞧她,和顏悅色的說了許多親熱話,又要多撥幾個老媽子照顧孫少爺,然而希靈搖頭拒絕,只說:“我和他是有緣無分的母子,這幾天累點也不怕。等過了這些天,再想照顧他,都沒有機會了。”
這話說得很悲,讓三姨太太啞口無言。於是小耗子就依然被希靈攥在手裡,旁人連個耗子毛都摸不到。
希靈和小耗子朝夕相處,然而她捫心自問,真是沒愛上這個孩子。
但是讓她把小耗子拱手送給葉東卿,她又是極其的不甘心——憑什麼她懷胎八月,生下來的孩子卻可以被葉東卿白白帶走呢?有人徵求她的意見了嗎?難道她是貓是狗、下的崽子可以隨便拿去送人?
有話好商量,欺負人可不行!我沒惹你,你敢惹我?
因爲這一點,她連帶着連葉東卿都恨起來了。
葉東卿對於希靈的愛恨,不是很關心。其實從她的本心來講,她連白家全體的愛恨,都不關心。她有她的身份地位,有她的權勢威風,在她的世界裡,希靈再受寵,也還不夠資格和她討價還價——說破天去,不也就是個姨太太嗎?
對於紈絝少爺白子灝,她也有點鄙夷,只是表面上不露。眼看天氣越來越暖了,小奶娃簡直可以光着屁股曬太陽了,她有些不耐煩,開始催促白子灝交出孩子,她好回家。
白子灝毫無意見,當即去向希靈轉達了太太老弟的意見,然而碰了個釘子。
希靈不肯交出孩子,因爲白子灝先前所做的一切承諾都沒有兌現——她並沒能取代三姨太太、成爲大帥府裡的總管事。
白子灝一聽就急了眼,要不是來自河南的一封電報擾了他的豪興,他那一腳就要踹到希靈肚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