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葉東卿,全大帥府的人,都看出希靈的不對勁了。
希靈原來是個什麼脾氣秉性,沒有人說得上來——她一個小小的姨奶奶,看着簡直還是個毛孩子呢,平時也不出門也不見客,誰能留意到她的性情?後來她消失了大半年,消失就消失了,回來就回來了,沒人在意,橫豎大帥府這麼大,有她沒她都是一樣的。
白家和葉東卿所玩的那一套偷樑換柱的把戲,並沒有瞞住所有人的眼睛,但所有人——因爲不知道這孩子將會改姓葉——所以也同樣認爲這不算什麼大事情,常有正房奶奶把姨奶奶的孩子抱過來自己養的,橫豎都是一家的人,怕什麼?
然而,現在情形變了。
葉東卿爲了得到這個孩子,揣了半年的枕頭,捂了一肚皮痱子,一切都是說好敲定了的,如今忽然全被希靈推翻,她臉上不動聲色,其實心裡已然冒了怒火。
這不是她自己的家,這若是她自己的家,她早對希靈抄了鞭子。轉身找到了三姨太太,她想問問長輩們的意見。三姨太太是知道前因後果的,當下的種種,她也是都看在眼裡的,聽了葉東卿的話,她失神啞然,一時間卻也沒了主意。
“她這是反悔了。”她思索着告訴葉東卿:“當初她沒意見,是因爲她那時候小,不知道愛孩子;現在她真當了娘,想法自然就和先前不一樣了。自己生出來的孩子,當然捨不得往外送……”
葉東卿感覺白家像個亂哄哄的大泥潭,自己身在其中,正在不由自主的往下陷,可是她有她的世界,她沒有必要在這潭爛泥裡摸爬滾打。
“人情是人情,約定是約定。”她不甚客氣的打斷了三姨太太的話:“再說,她這麼幹,也未必只是因爲母子情深吧?”
三姨太太嘆了一口氣,算是默認。白子灝雖然是隻斷了兩條腿,然而是否還能生兒育女,沒有人敢給個肯定的答覆。本來他身邊不缺女人,是可以廣撒種的,但是現在他縱是有種,又給誰撒去?
外面那些燈紅酒綠衣香鬢影的熱鬧,如今可是都沒有他的份了。除非把女人送到他面前來,否則他自己也是再沒有本領去獵豔了。
本來,小耗子只不過是個姨奶奶養的小崽子,因爲姓白,所以有點身份,但是尊貴得有限。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他很可能是白家獨一無二的根苗了。
論私心,連三姨太太都不大想把小孩子交給葉東卿了。
葉東卿和三姨太太沒有談出結果來,希靈以生母的身份私自帶着小耗子亮相,葉東卿也不知如何追究——當初說好了的,這孩子完完全全就算她的,希靈不可以和這孩子扯上關係。
現在好了,她叔叔看出了端倪,知道了她在白家這一年所耍的把戲。叔叔現在先不跟她計較,但聲稱回家之後非告訴她爹不可。葉東卿無心理會叔叔的威脅,背了雙手在房中來回踱了幾圈,她出門上汽車,直奔了醫院。
她想再聽聽白子灝的意思,在白家人全部表態之前,她得按兵不動。
如她所料,白子灝懨懨的躺在病牀上,王顧左右而言他,也是明顯的要毀約了。
葉東卿饒有耐性的聽白子灝把話說完,然後起身將一頂禮帽扣到頭上。伸手拍了拍白子灝的臉,她開口說道:“三哥,你的苦衷,我完全理解,不過我是個守信的人,我說話算話,你也要說話算話!”
然後她抓住白子灝的睡衣衣領,將他用力往牀上一搡。
葉東卿並沒有離開大帥府。
她是被八十歲老爹慣壞了的假小子,她的脾氣壞起來,和白子灝有的一拼。但當下的情形還沒糟到讓她暴怒的地步,換言之,她的腦子還很清楚。
她自己不出面,只把叔叔派了出去。天下的權貴,如果願意的話,似乎總能沿着千萬條脈絡聯繫上。關外的土豪,自然和關外的官是一家,而東北的某將軍向外遞了一句話,天津的某廳長自然也是應該給點面子的——萬一將軍哪天雄起、揮師出關了呢?
葉東卿擁有着男子漢的靈魂,不屑於和個小姨奶奶糾纏不清,所以決定動用警察力量,痛快利落的搶了孩子就走。等過了一年半載,再派人過來同白家講和。這事要辦,就需快辦,要趁着白子灝還沒出院,趕緊帶着孩子開溜。倒不是她怕白子灝,而是畢竟兩家算是世交,現在白大帥剛死,自己就往大帥府裡帶警察搶人,怎麼說都是有點對不起他。
於是,在這一天的下午,毫無預兆的,一隊巡警開了過來,把大帥府的前後門全封鎖住了。
葉東卿不打招呼,帶着葉家的一男一女走進了希靈的小樓。邁步直奔了樓上,她迎面看到了小耗子的奶媽子。
奶媽子的出現讓她心裡亮堂了些許。奶媽子是小耗子的糧庫,奶媽子在,就說明小耗子肯定也在。三步兩步的跑到了二樓,她清楚這幢小樓的格局,直接就闖進了小耗子所在的嬰兒房。
然而房門一開,她在房內只看見了容秀。
容秀坐在小搖籃旁,正在疊嬰兒的小衣褲。忽見葉東卿來了,她連忙站起了身。
葉東卿劈頭問道:“孩子呢?”
容秀愣怔怔的答道:“希靈——姨奶奶抱着他出去了呀!”
葉東卿臉色一變:“上哪兒去了?”
容秀搖搖頭:“不知道,沒說,也沒讓我跟着。”
“什麼時候走的?”
“早上八九點鐘的時候就走了。”
葉東卿立刻聽出了問題:“奶媽子沒跟着,在外面這麼久,孩子吃什麼?”
容秀搖了搖頭,不是裝傻,是真不知道。
就在這時,樓下響起了汽車喇叭,葉東卿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只見一輛汽車停在樓下,兩名男僕迎上前去開了車門,希靈先跳了下來,緊接着男僕背朝着車門彎腰屈膝,把白子灝背了出來。
希靈一手拎着小皮包,仰起臉來對着白子灝說了句話,然後領頭走入樓內。
看到這裡,葉東卿皺起眉頭,轉身也向外走去。
在樓下的客廳裡,雙方狹路相逢。葉東卿懶得搭理白子灝,直接問希靈道:“孩子呢?”
希靈沒有答話,坐在沙發上的白子灝先怒吼了:“葉東卿!你往我家派警察幹什麼?你是什麼意思?我家門口站崗的衛兵還沒撤呢,用不着你來接管!”
葉東卿依舊不理他,還是問希靈:“孩子呢?”
希靈向她微微一笑:“小耗子嘛……這幾天不在家,被我藏到外面去啦!”
“爲什麼?”
希靈把兩隻手插進裙子口袋裡,笑眯眯的一歪頭:“怕哥哥把我的小耗子搶走呀!”
“搶?”葉東卿一挑眉毛:“小妹妹,我們事先可是有約定的啊!”
“和誰?”希靈瞪圓了黑眼睛,滿臉的天真好奇。
“不是和你,是和白家。可因爲你是白家的人,所以你也得守約。”
希靈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哦,我是白家的人,那你呢?你是不是?”
葉東卿看着她:“你到底想說什麼?”
希靈答道:“你要是白家的人呢,你就應該留在白家,大家都是一家人,不用你搶,孩子也有你的一份,將來長大了,也要叫你一聲媽。可你要不是白家的人呢,那我們就更不必談了。我和子灝又不是養不起小孩子,幹嘛生了孩子要送給你?”
說到這裡,她意味深長的一笑:“要不然,哥哥自己想辦法生一個?你雖然裝了個男人樣子,可畢竟也是個女人嘛。讓子灝和你同住幾夜,興許你從此轉了性,安心留下來做我的姐姐,也未可知呢!”
葉東卿聽到這裡,脾氣終於是上來了!
她什麼都沒想,直接揚起手,一巴掌抽到了希靈的小臉蛋上。希靈銳叫一聲跌坐在地,捂着臉再擡起頭,她帶着哭腔喚道:“子灝,救命!”
沙發上的白子灝向前挪了一下,因爲沒有挪動分毫,所以乾脆抄起茶几上的菸灰缸,狠狠擲向了葉東卿的後背:“姓葉的,你給我滾!搶我兒子,打我老婆!他媽的咱們兩家從此算完!你的嫁妝我連本帶利還給你!往後別說咱倆有關係!咱倆他媽的沒關係!”
葉東卿的後背捱了一下狠的,搖晃着轉過身,她一腳踹翻茶几,隨即抓住白子灝的前襟,一個過肩摔就把他掄到客廳外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