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瑪
爲什麼是她在本校,而不是梔子花女孩在本校?
巧合這東西是有額度的,如果這個營養不良的女生已經在本校,那麼梔子花女孩也在本校的巧合就微乎其微了。
雖然我說過離開當初的時空背景,我和她的緣分大概已經告一段落。
更說過即使梔子花女孩湊巧也在本校,但上了大學後的我和她,應該各自會有新的美麗與哀愁。
然而當我看見營養不良的女生湊巧也在本校時,竟然感到絕望。
原來在我內心深處的某個小角落,始終期待着巧合,始終期待着跟她之間還有未完的緣分。
「可以開始了嗎?」她問。
『喔。』我回過神,『抱歉。開始吧。』
跟她談聯誼的細節還蠻順利的,我們幾乎沒有歧見,很快就決定出聯誼的時間、地點和形式。
『大概每個人交400塊就可以了。』我算了算活動經費。
「不。」她說,「男生交500塊,女生交300塊。所以不是每個人交400塊,而是平均交400塊。」
『你是休爾嗎?』
『Are?you?sure?』
「是的,我很sure。而且所有活動的工作全由男生負責,女生只要負責玩就行了。」
『你是西瑞爾斯嗎?』
「對。我很serious。」她說,「如果你不同意,可以不要聯誼。」
『你提出這種要求不覺得太過分了嗎?』我有點火了。
「請你搞清楚。是你們來找我們聯誼,不是我們去找你們聯誼。」
『所以我們就該交比較多的錢、做所有的工作?』我的火氣加溫。
「我剛剛說過。」她語氣很平淡,「如果你不同意,可以不要聯誼。」
『你在說小小小。』
「什麼是小小小?」
『你在說三小!』我的火氣終於爆發。
「同學。」她的語氣依舊平淡,「奉勸你別太激動,要控制脾氣,不然將來在談判桌上會吃虧的。」
『你把聯誼當談判?』
「是呀。聯誼當然要談判,我得爲我們班女生爭取最大的利益。」
『你……』
「說不出話了吧。」她說,「坦白說,如果不是因爲學姐介紹,我們纔不想跟你們工學院學生聯誼。」
『爲什麼?』
「俗話說:工字不出頭。這表示凡是有工字的,例如工程師、工人、工學院學生等等,再怎麼努力,大概也不會出頭。」
『所以讀商的就不能脫帽子?』
『商脫去帽子,就會變成冏。』我說,『奉勸你最好隨時帶着帽子,纔不會一臉囧相。』
「你……」她霍地站起身,手指着我。
『爲了完美起見。』我將寫着活動企畫的紙弄平,然後遞給她,『把這張紙平平的貼住下巴,纔會構成完美的「囧」字。』
說完後,我立刻轉身走人。
我大概爲了這件事足足氣了兩天,但氣消了便覺得後悔。
我好像太沖動了,以她的立場,爲班上女生爭取最大利益並沒有錯,讓男生多出點錢應該可以商量,而所有工作由男生做好像也是慣例。
雖然她講話很嗆而且也帶點挑釁,但忍一忍就過去了,何必計較。
也許當時我很介意爲什麼是她而不是梔子花女孩在本校,潛意識裡責怪她用光了巧合的額度,甚至因而對她產生敵意。
不過事已至此,後悔太多也沒用,應該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我跟珊珊學姐說抱歉,辜負了她們的好意。
「我們會計系也算是念商的,真的不能脫帽子嗎?」怡珊學姐說。
「看來我得買頂帽子隨時戴上,纔不會一臉囧相。」秀珊學姐說。
珊珊學姐互相看着對方的臉,然後哈哈大笑。
『這件事又傳開了吧。』我嘆口氣。
「嗯。」怡珊學姐點點頭,「恭喜恭喜,水利系黑了。」
「請節哀。」秀珊學姐說,「你只能找校外的女生了。」
『找校外女生?』我說,『那太簡單了,憑我風度翩翩、一表人才,只要走到校外喊:誰想跟我們聯誼?我想一定會有很多女生擠破頭搶着要跟我們聯誼。我只是擔心得拒絕太多女生,她們應該會傷心難過,甚至是悲痛欲絕。一想到這,我就覺得很悲傷……』
「學弟,夠了。」怡珊學姐拍拍我的肩膀,「我們會幫你找到女生。」
「到時候記得要找康樂股長一起去,不要一個人去談。」秀珊學姐說。
『謝謝學姐!』我喜出望外,連聲道謝。
珊珊學姐透過高中同學的介紹,找到這城市另一所大學的女生。
跟她約在那所學校後門口附近的冷飲店,時間是禮拜天下午兩點。
依照珊珊學姐的吩咐,我拉了李君慧一起去。
我們在店門口等了一會,直到有個女孩從店內走出來。
「請問是水利系的同學嗎?」她問。
我和李君慧同時點頭說是。
「請進來坐吧。」她說,「我已經訂了位。」
長這麼大,我還沒聽說過在這種傳統的簡陋冷飲店要先訂位。
有了前幾次被拒絕的經驗,這次我特別誠懇,也格外小心翼翼。
我表明了想跟她們班聯誼的意願,也簡述了聯誼的活動形式。
她聽我說話時臉上沒什麼表情,但那並不是冷酷,而是有一點點嚴肅。
「抱歉,我忘了先自我介紹。」她說,「我叫蕭文瑩。」
『你父親是環保局長嗎?』
『因爲你的名字好像是消滅蚊蠅這種口號。』
她看了我一眼,臉上依然沒什麼表情,但好像更嚴肅了。
「這名字真好聽。」李君慧說。
「是嗎?」她微微一楞。
「嗯。」李君慧點點頭,「三個音都是平聲,聽起來既柔和又舒服。」
她竟然對着李君慧笑了,而且是很開心的笑。這景象實在是太詭異了。
我彷彿看見一個老成持重的女人瞬間變身爲天真無邪的少女。
「抱歉,我不太會笑,看起來應該很嚴肅。」她微微一笑,「同學都說我是外冷內熱。」
『外冷內熱?』我說,『你是保溫瓶嗎?』
她瞄了我一眼,剛剛的微笑瞬間凍結。
「你不是嚴肅,只是端莊而已。」李君慧說。
她又笑了,而且還是那種很靦腆的笑。
『那個……』我試着言歸正傳,『蕭同學,你覺得我們的提議如何?』
「嗯……」她想了下,「我們學校校風比較保守,如果跟男生出去玩要先跟校方報備,而且校方不一定會準。」
『啊?』我很驚訝,『已經是大學生了,還會這樣嗎?』
「是的。」她皺了皺眉,「所以我有些爲難。」
『你不用擔心。我們這活動很單純,不會有問題的。』我急忙解釋,『我可以保證。』
「可是……」她似乎猶豫着。
「請你放心。」李君慧說,「整體活動一定既簡單又好玩,而且我們一定會在晚餐時間前,將女生平安送回貴校。」
「真的嗎?」她看着李君慧。
「我向你保證。」李君慧用力點個頭。
「我相信你。」她又笑了,「那就跟你們聯誼吧。」
兩人相視一笑,多麼溫馨感人的畫面,只差沒有動人情歌當配樂而已。
怎麼看都像是happy?ending愛情電影裡的最後一幕。
現在是怎樣?
同樣的話分別由我和李君慧說出來,真的差那麼多?
我體內一定流着反派角色的血液,實在看不慣這種和諧美好的場面。
『如果你們學校不準,那該怎麼辦?』我竟然想潑冷水。
「我們會先報備。如果學校不準,那就來阻止我們呀。」
她的語氣很堅定,「反正無論如何,我們是去定了。」
「謝謝你。」李君慧笑了笑。
「不客氣。」她也笑了,「我們很期待跟你們聯誼哦。」
「我們一定盡力辦好。」李君慧點點頭,「絕對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嗯。」她也點點頭,「那就辛苦你們了。」
喂,當我是空氣啊。
以前總覺得納悶,爲什麼古代越堅貞、越具有傳統美德的婦女,照理說她們應該越容易順從父母的心意纔對,可是情況卻往往相反。
比方王寶釧就是典型的例子,賢惠的王寶釧爲了要嫁給薛平貴,甚至不惜跟當相國的父親三擊掌,斷絕父女關係。
現在我大概明白了,原來她是王寶釧、李君慧是薛平貴,而她們學校應該就是王寶釧的父親。
總之,我終於找到要跟我們一起聯誼的女生,心上石頭總算落了地。
這要感謝李君慧,如果沒有他,我這次大概也會槓龜。
出遊的日子就訂在四月下旬,期中考周的下個禮拜天。
地點在70公里外的水庫風景區,可以烤肉、看風景、玩遊戲。
還有一個多月可以籌備活動,時間很充裕。
『我怎麼沒聽你稱讚過林依琦的名字好聽?』回寢室後,我說:『林依琦這名字的三個音也都是平聲啊。』
「林——依——琦。』李君慧唸了一遍,「真的耶!」
『耶什麼耶。』我說,『同樣都是平聲,爲什麼蕭文瑩的名字好聽?』
「對。她的名字好聽並不是因爲都是平聲,而是因爲……因爲……」
他似乎恍然大悟,「因爲她的名字真的是很好聽。」
『好吧。』我嘆口氣,『就當我沒問。』
「我跟你說一件事,但你別笑我。」他的表情很正經,「第一眼看到蕭文瑩時,我好像聽到有人在我的腦海裡喊:就是她!」
『那叫幻聽。』我的語氣很平淡,『可能是精神分裂的前兆。』
「你一定要相信我!」他急了,「我真的聽到有人喊:就是她!」
『好吧。』我又嘆口氣,『我相信你。』
在聯誼前,我和李君慧又跟王寶釧,喔不,是蕭文瑩碰面兩次。
主要是討論聯誼當天的細節,坦白說這已經不算是我的工作範圍。
因爲公關的角色像媒婆,當媒婆撮合男女雙方後,就由康樂股長全權負責。
但把工作全丟給李君慧很無情,更何況撮合雙方的最大功臣其實是他。
因爲我也想幫忙處理活動的事宜。
可是第二次跟蕭文瑩碰面時,我幾乎說不上話,只能聽他們交談。
她們雖然也討論了活動細節,但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聊天。
從頭到尾,我只插上一句話,真的只有一句。
「我喜歡圓圓胖胖又毛茸茸的東西。」蕭文瑩說。
『原來你喜歡毛毛蟲。』我說。
她看了我一眼,原本微笑的臉皮瞬間轉爲嚴肅。
李君慧可以讓她笑得開心,而我則是讓她回覆不會笑的本性。
第三次碰面是出發前兩天的晚上,這次我完全沒說話。
他們一直有說有笑,但談話內容居然都沒出現「聯誼」這個關鍵字。
我專心扮演電燈泡的角色,反正是晚上,照亮他們兩個也算功德一件。
我猜他們將來會在一起的機率應該是98%。
剩下的2%,1%是世界末日,1%是外星人來襲。
終於到了要聯誼的日子,我在前一晚忙翻了,半夜四點才睡。
早上七點不到便被李君慧拉下牀,起牀後整個人昏昏沉沉。
上車後直接走到最後面的位置,一坐下倒頭就睡。
身旁坐的是男是女我完全不知道,搞不好我旁邊根本沒坐人。
一個半小時候,終於抵達目的地。
熟睡後起身的我,小腿有些發麻,走路便搖搖晃晃,腳步踉蹌。
走下車門階梯時,小腿發麻感還沒退,只好用雙手抓着鐵欄杆,借雙手之力,緩緩下了一層階梯。哇,腳好麻啊。
要再跨步的瞬間,聽見背後傳來一句。
我腳下踩空,全身向前撲倒在草地,跌了個狗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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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全身趴在草地,正要掙扎時,有一股力量拉住我右手臂扶我起身。
「你沒事吧?」李君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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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我把口中的草屑吐出。
「你離開地球很久了嗎?」他笑了笑,「不然幹嘛急着親吻地球?」
我沒回答。急忙摘下眼鏡,用衣袖擦了擦,再重新戴上。
然後四處張望,只見一羣男女往同一個方向前進。
『那個女孩呢?』我問。
『剛剛在我後面的女孩。』
「我沒注意。」他問:「是她推你下車嗎?」
『不是。』我換個方式問:『你有沒有看到一個……』
我完全答不上來。
難道我要問:有沒有看見一個穿着高中制服,皮膚白皙的女孩?
但這就是我腦海中她的影像,在我所有看見她的日子裡,她的樣子就是如此。
我知道她現在的樣子一定不同,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她變成什麼樣。
「喂。」李君慧搖了搖我身子,「你是不是撞到頭了?」
『我很清醒。』我說。
是的,我很清醒,我不會聽錯,何況「下車小心」我聽了100多次,雖然由聲音來判斷一個人的誤差很大,但她說下車小心時的語氣……
沒錯,那就是她的口吻,只專屬於她的口吻。
「這樣有幾隻手指頭?」李君慧伸出三根手指在我眼前晃啊晃。
『別吵啦。』
「到底幾隻啦!」他的手指還在晃。
『淡水再過去。』
『三芝!』
我說完後撇下李君慧,往前快跑想找到她,畢竟我應該認得她。
「喂!」李君慧大叫,「你是工作人員,要幫忙拿東西啊!」
我只得停下腳步,不情願地走回,然後到車上搬東西。
「你還好吧?」蕭文瑩在車上問。
『還好。』我抱起一箱礦泉水,準備下車。
「下車小心。」她說。
沒錯,同樣一句下車小心,聽起來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這次聯誼的男女共分成七組,每組十人,男女各半。
我、李君慧和蕭文瑩都是工作人員,工作人員不在分組名單內。
工作人員共有九人自成一組,勉強可算第八組。
我們得先整理中午要烤肉的物品,大致弄完後再回到團體中。
等我們加入團體時,大家似乎已經玩開了,歡笑聲此起彼落。
我打算從第一組開始,仔細察看每一組的每一個女孩。
光明正大地盯着女生看是很不禮貌的,而且會讓女生覺得不舒服,我只得偷偷地打量每一個女孩。
不過我並不是可以閒在旁邊觀察女孩,我得準備遊戲節目的道具,得隨時注意場上的氣氛,也得加入遊戲一起玩。
所以沒辦法靜下心來比對每一個女孩和腦海中梔子花女孩影像的差異。
雖然如此,我並不慌張,我相信一個一個慢慢來,總會比對成功。
沒想到竟然玩一個會在臉上抹面粉和塗顏料的遊戲,多數女孩的白淨臉龐在這個遊戲中染上了色彩。
有些女孩搞不好連她父母都已經認不出來,那我還認個屁。
『這遊戲到底是哪個混蛋想出來的?』我不禁咒罵。
「你。」李君慧說。
遊戲時間結束後,女孩們紛紛跑去洗臉,太好了,洗乾淨一點啊。
接下來就是分組烤肉的時間,所有女孩都會圍在七組烤肉架旁。
我把工作人員這組的火快速升起,生完火後我便離開。
「蔡修齊!」李君慧大叫,「先把臉洗一下吧。」
沒錯,我現在的臉上沾滿面粉的白、顏料的紅與黃、生火後的黑。
不洗乾淨的話可能會嚇到她。
我趕緊把臉洗乾淨,五官已經不帥了,起碼要乾淨吧。
我走到阿忠所在的第一組,假裝關心生火狀況,實則偷瞄每個女孩。
『嗯。』我站起身,『你們這組沒問題。』
「什麼叫沒問題?」阿忠說,「連煙都沒有啊!」
『有火纔會有煙,你們根本沒生起火,怎麼會有煙?』我說,『所以當然沒問題啊。』
「你還說沒問題!」阿忠大叫,「你到底是不是來幫忙的?」
『我是來關心的。』我趕緊走開,『不是來幫忙的。』
我走到第二組,蹲下察看一會,便站起身。
『再扇點風,應該就可以了。』我說,『不過現在先慢着扇。』
「爲什麼?」班上同學問。
『因爲如果煙太大,就看不清楚了。』
我沒答話,只是繞着木炭堆走一圈,剛好逐一掃過這組的五個女孩。
『現在可以扇了。』我又立刻走開。
第三組和第四組也沒有她,我開始有些慌亂。
纔剛走到第五組便聽見歡呼聲,小偉所在的第五組,火已經生起了。
『恭喜恭喜。』我說。
我繞着木炭堆走,走到第四個女孩面前,不禁停下腳步。
「喂。」小偉說,「你要提供你的小腿來烤嗎?」
我只得退開,壓抑住劇烈的心跳,慢慢走回工作人員小組。
感謝老天,我應該找到她了。
很抱歉,我有時在考試前書念不完時,咒罵了您幾聲。
但我不是故意的,心地也不壞,只是嘴巴快了點。
謝謝您不計較,還能讓我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