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二 不約而同(一)
夕陽下的丁家一片安寧,金紅色的海面波光閃閃。正是晚飯的時間,除去護牆上的哨兵,偌大的院子裡只有寥寥幾隻小貓游來蕩去。
第四天了……焦灼的丁銳擰緊眉頭,坐立不安地滿地轉圈。
從那天晚上李冉離開丁家開始,丁銳心底的憂慮就一天勝似一天,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決定太草率。
和李冉認識的時間太短,雖說丁芮和李冉之間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小曖昧,但是這年頭誰相信感情?特別是這種基礎不牢的感情,不知道死字怎麼寫是不?
可事已至此,再想這些也是無用,他只能用路途遙遠、情況複雜影響了時間來說服自己。
只是事情會照他計劃的那樣發展嗎?那個姓呂的女人會不會及時出現?要知道就算這幾天節省着吃,丁家現在的糧食也所剩無幾,最多堅持到明天晚上就要斷頓了。
好在這個計劃沒幾個人知道,反倒是呂鈴那個女人的事早就傳開了,現在整個丁家人盡皆知,除了他和有限的幾個上層人員之外,擔心給養不足的人寥寥無幾。另外就是最近幾天監視的人回話說那幾家都沒什麼動靜,唐家的老宅冷冷清清的似乎是廢棄了一般,鬼影都不見一隻,唐家其它聚居點的重要人員也全部集中到了電站,不知道想幹什麼。
不過不管唐家的人想幹什麼都要等到以後,只要那個姓呂的女人及時出現,唐家的跳樑小醜便不足成事,眼下更讓他頭疼的是他那個妹妹顯然有點走火入魔,從發現李冉悄悄離開丁家不見至今,不管他怎麼解釋就是沒給他半點好臉色看……這可是他唯一的妹妹啊!氣得他索性不管了,愛怎麼發脾氣由她去吧。
“家主!”一聲呼喚打斷了丁銳的滿腹心事,他回身瞅鼻菸林雄,淡淡地問,“什麼事?”
雖然屋裡沒有其他人,林雄還是湊到了丁銳耳朵邊上壓低了聲音:“家主,外面來了兩個人,說是從北邊回來的!”
“什麼?”丁銳猛地側頭瞅住林雄,眉頭扭成倒八字,“你確定?”
他的語氣裡多少帶着一點情緒的波動,可臉上除了意外,再也找不到其他任何情緒。
林雄微微搖頭:“難說,我一得到消息就急着回報家主,沒仔細盤問,看他們的樣子是挺落魄,就是咱們誰也沒去過北邊,根本找不出個認識他們人。”他在心裡暗暗點頭,隨着時間一點點流逝,現在的丁銳越來越有一個上位者的姿態,開始懂得將心事藏在心底不動聲色,即使十萬火急也能裝出處變不驚的樣子,只不過時間還是太短,在他這樣的老鳥眼裡還是能看出幾分破綻來。
“人在哪兒?”
“大門外,不知道是不是咱們的人,哪敢放進來。”
“做得好,去看看!”丁銳向外一揮手拔腿就走,但是一隻腳剛邁出門,整個人突然一頓,猶豫了一下吩咐說,“你去把我妹妹叫來,現在家裡就她一個在北邊呆過,讓她來認認人!”
“是,我馬上就去!”林雄應聲,一溜小跑離開,丁銳自顧自地快步走向正門。
丁家去過鄴城的自然不止丁芮一個,至少還有那幾個跟着丁虎,幸運地沒掛掉的護衛,不過丁銳知道他們基本上是到了鄴城沒多長時間就折回來,呆的時間很短,認識的人自然有限,要認人當然得找住過一段時間的丁芮。
別看丁芮這幾天正和他鬧彆扭,但是涉及到家族的利益,他相信自己的妹妹不會在這種時候耍拆他的臺。
一路來到正門內快步走上護牆,剛露出個頭就看到護牆上七八個護衛虛引手中的短弓對準牆外,看樣子是防備外面的人,其他人也都瞅着外面交頭接耳,不知道說些什麼。
看到丁銳,無所事事看熱鬧的護衛趕緊叫了起家主,而手裡拿弓的護衛卻愛理不理的仍然引弓對外――無謂的禮節在這種時候毫無必要。
丁銳衝大家點點頭走到護牆的雉堞內,扶着垛口兩側抻着脖子向外俯視,正門外,兩個衣衫襤褸的傢伙背靠背坐在一起,他們身上黑色的衣服雖然又髒又破,但看得出來衣服原本的質地上佳,現在的樣子應該是最近幾天造成的;即使離着數米遠,傍晚的光線又有些暗,可還是能勉強看清衣服破洞之下的傷口,不過看不出衣服上有沒有血跡,倒是兩人的臉上有幾道數量不等的傷口;另外其中一個人的耳朵缺了半邊,缺口附近還凝結着大片的血跡,另一個人的左胳膊少了半截兒,胳膊肘兒上方緊緊地綁着一道半掌寬的布條。
好像是聽到了護牆上的聲音,兩個人同時擡頭向上看,正好和丁銳的目光對在一起,丁銳的目光覺着而凝重,兩人的目光呆板而無神,似乎所有的生氣都已經離他們兩人而去一般。
居高臨下的丁銳一愣,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啊?
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丁銳一回頭,正看到林雄帶着丁芮快步爬上護牆,丁銳讓開垛口:“來看看,是不是咱們的人。”
丁芮氣呼呼地橫了他一眼,一語不發地湊到垛口往外看。
丁銳很無奈地搖搖頭,換到旁邊的垛口。果然不出所料,慪氣歸慪氣,丁芮還是知道什麼叫輕重緩急的。
下面的兩個人看到上面的人又縮了回去,指着自己的弓箭也沒收起來,不由地爲之泄氣不已,千辛萬苦九死一生找到了這兒,竟然連門兒都進不去,怎麼能不讓他們心喪若死?然而緊接着丁芮的腦袋就探出了護牆,兩人的眼前頓時一亮,可看着眼熟又有些疑惑,怎麼是個女的?
丁芮的鄴城之行一直穿着男裝,加上和她接觸得多的只有丁強和丁強的幾個心腹,鄴城據點的多數人只看過她兩次,卻是不知道女扮男裝這回事的。
護牆上的丁銳急切地問:“怎麼樣?認識不認識?”
縮回腦袋的丁芮遲疑地搖了搖頭:“看着臉熟,但是我也不確定。”鄴城據點的人多了去了,她呆的時間是比其他人長一點,但也只是暫時住一住,認識的人手很有限。
“臉熟?”丁銳咂摸咂摸這個詞,突然一揮手,“開門,放他們進來!”
臉熟不就等於說是見過面?丁芮在此次鄴城之行以前雖然性格有點跳脫,但一直以來接受的都是家族式的集中教育,說不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是丁家的人不認得她的一抓一大把,更不是外人隨隨便便就能見到的,要說有個把外人遠遠見過幾次,認得丁芮的樣子倒也不奇怪,不過哪個外人想在她的腦子裡留下一點印象可就難了,因此丁銳判斷下面兩個人九成是自己人!
“快,開門!”林雄立即大聲嘶吼,虛引短弓指住二人的護衛立即收起武器,護牆上下的人手頓時忙忙碌碌地將大門打開,幾個人衝出去將二人扶回門裡坐在門邊的大石上,幾個婦人端來清水食物,先讓他們吃點東西喝點水,同時丁家不知道水平毛腳醫生幫兩個人剪開衣褲清洗包紮傷口,還有不少吃完了飯無事可做的人湊過來看熱鬧,大門口頓時亂成一團。
丁銳帶着妹妹和林雄來到兩人面前,看着兩個人餓死鬼投胎一樣的吃像微微皺了皺眉頭:“你們……是怎麼來的?”他們三個應該算是丁家現在實質上的“三大巨頭”,雖然丁芮是個女的,但在丁銳的偏愛之和她本身也不是個花瓶的事實之下,其他人有意見也只能埋在肚子裡發乾。
那個缺了胳膊的傢伙嚥下一口吃的擡起頭回答:“老闆派我們是穿過岐山過來的,要我們看看主家出了什麼事。”他的臉色帶着不自然的蒼白,兩頰深陷眼窩灰黑,連聲音也是有氣無力,顯然是因爲斷臂而失血過多,如果不是安排了人喂他吃飯,他那僅剩的、傷痕累累的右手能不能把吃的送進嘴裡去都是問題。
“什麼?穿過岐山?你們什麼時候出發的?爲什麼派你們回來?”丁銳緊追不放,其它幾個知情人也是一愣。
耳朵缺了半邊的傢伙知道同伴是什麼狀態,趕緊接過話頭說:“我們出發前老闆說收到了主家的信鴿,但是鴿子身上什麼也沒帶,還一次就把十幾只鴿子全都放了出來,老闆覺得是出事了,這才把我們集合起來,讓我們穿過岐山來看看。”他神色呆呆地往嘴裡扒了一口氣的,忽然間像是充滿了電一樣飛快地嚼了幾嚼狠狠地嚥下去。
收到信鴿?丁銳一下子想到了主家被攻破的那天,當時肯定沒人顧得上那些鴿子,沒想到它們竟然順利的逃了出去,還飛到了鄴城……不對啊!丁銳馬上追問:“你們哪天出來的?這麼短的時間怎麼過的岐山?”
缺耳朵的那人顯然明白丁銳想問什麼,回答說:“我們一人騎了兩頭角鹿,日夜不停地趕路……出來時我們有三十多人,死的,死的就剩下我們兩個了。”
丁銳心下惻然,默默無語,岐山哪裡是那麼好走的?丁芮更深有體會,若不是李冉……
就連圍觀的人羣裡那嗡嗡的低語聲一時間也安靜了下來,幾十人的現場除了兩個人吃飯的聲音之外,連呼吸聲也微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