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日出。不管生活在陽光籠罩下的土地上的人們悲歡離合,太陽依舊會升起。
不管生,不管死,是爲天地不仁。這就是道。
漫漫長夜,就這樣平淡無奇的過去了,與平時沒有一點區別。或者馬圈裡面周懷年的那匹棕色軍馬揹着馬鞍站了一夜,周懷年在軍營裡面杵着耳朵聽了一夜是唯一不同的地方。
沈旭之抱着羊皮袍子睡的像是死了過去。羊皮袍子的口水沾了一手都沒有發覺。沈旭之完全把那匹棕馬和九隆山脈忘得一干淨。
辰時,出行的車隊已經整裝待發。十九輛漆黑的馬車停靠在院落當中,大部分馬車都已經被裝滿了公主殿下日常應用的雜物。沈旭之站在角落裡面,肩上羊皮袍子趴着,腰間插着一把彈弓,身後揹着一個乾糧袋和海角軍營常用的一種水壺,還有一把隱隱有鏽色的柴刀,刀把上被舊布纏了一層層,經年的陳血泛着淡淡的黑色,點綴在破布上。略瘦卻挺拔的身材完成一個美妙的弧度,微微的海風吹拂起衣闕和柴刀上的破布,像一塊石頭,堅硬而特別。
少年站在安靜的角落裡面有些無奈的看着這些忙碌的人羣,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這次的選擇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的確是將死之人啊。這樣的隊伍,就算是九隆山脈裡面最草雞的匪寇,一個衝鋒下來,也就垮掉了。沈旭之輕輕蹭了蹭羊皮袍子光滑的毛髮,心裡也點點不安。或許,或許自己決定跟隨這樣一支隊伍出行,是一個錯誤的選擇吧。就算是有李牧的追隨者在,這支隊伍顯得很強。但沈旭之知道,那只是顯得而已。在軍陣面前,土雞瓦狗而已。
“啪~~~”一隻大手打在沈旭之的後背上。少年一驚,右手下意識的按在柴刀的刀把上。羊皮袍子本來已經睡在沈旭之的肩頭,此刻跳轉過去,張牙舞爪的對周懷年表示着憤怒。隨即便被周懷年扔過來的半隻燒雞俘虜,不管有多油膩,只是捧着燒雞,連蹦帶跳的跑去角落裡面。亮晶晶的口水在風中飛啊飛的。
“將軍。”沈旭之有些羞赧的說到。畢竟昨天算是放了周懷年的鴿子。和羊皮袍子玩的太晚了,而且沈旭之也沒打算告訴周懷年不打算去九隆山脈。告別這種事情,沈旭之向來不是很擅長。
“沒走?”
“恩。昨天李牧老先生去我那了。我準備在路上打聽出點我想知道的、感興趣的東西。”沈旭之輕輕搓着衣角。畢竟,食言而肥,而且明顯辜負了周懷年的一番好意,的確有些不好意思。至於爲了不讓周將軍背黑鍋之類討好賣乖的漂亮話,此時此刻,沈旭之是沒法說出口的。這不是臉皮厚不厚的原因,而是這麼多年,無數的馬屁洗禮之下,這些話對周懷年來說,並沒有任何作用。
“你不走,不用不好意思。我能完成軍部的任務,替我背黑鍋,你還對我有什麼抱歉的?”周懷年看着沈旭之的神色,打趣說:“一路上你多加小心。雖然我們都知道你這傢伙就是一個禍害,不會那麼容易死,但小心總歸是好的。你要是就這麼死了,鄰村的二丫會很心疼。”
“恩。到寒雲川之前,我就會走掉。向西能去九隆山脈,向東可以去北邙山脈。大山無盡,叢林密佈,就算是咱們這裡的土著也絕對追不上我,這些老爺兵對我毫無辦法,放心放心。”沈旭之寬慰着周懷年。“要論殺人,論修行,那些傢伙比我強。要是說起逃命來,他們都加在一起都比不上我。”
“你真的不想去京城看一看?”周懷年試探着問。
“有命活下來再說吧。你看,那李牧周邊的追隨者,看看那個黑大個,和你一樣,在武道里面是不惑的境界吧。不過有些人現在似乎還有個腳後跟沒有跨進門,也不知道那人是一級還是二級。”沈旭之指着李牧乘坐的一輛漆黑馬車,周邊李牧的追隨者,說到。
“靠!”周懷年不服不忿的看着那鐵塔一般的大漢,小聲罵了一句,“這種沒見過血的,我一個打他三。”
“你三個都打不過他一個。”沈旭之低頭躲過橫空而來的那一巴掌,指着另外一個瘦高男子道:“嘖嘖,這個就更厲害了。你看看,那大個子對他。對對,就這眼神,比老鼠看見貓還要敬畏。估計這人躺着琢磨一下你就掛掉了。”
“公主的老師,李牧先生是咱們宛州排名前十的大治療師,要是沒有這樣的追隨者纔是奇怪的事兒。”周懷年悻悻的道。
“看,那個最弱,不過一隻腳也邁進不惑境界了。最離譜的是他是最少見的召喚師。嘿嘿,昨天他可去我家了。你猜他召喚出來的那條小長蟲能不能餵飽羊皮袍子?”沈旭之看着那召喚師,有些許的邪念。忽然想到羊皮袍子似乎很久沒吃過野味了。
“你以爲人家召喚師光憑藉召喚獸?每一個召喚師都是很強的輔助者。不說別的,一個敏捷增幅,你家的羊皮袍子能不能追上那長蟲都兩說。”周懷年鄙視的看着少年,說到。“你說,個增益法術扔上去,就算是一隻草雞羊皮袍子都打不過。”
“恩。這個我知道。不過我還是覺得羊皮袍子能吃掉那傢伙。昨天你不是在嗎,羊皮袍子一吼,那長蟲在門外,差點沒尿了。哈哈~~~”沈旭之琢磨着,意淫着。在沈旭之的認知中,羊皮袍子是最強大的荒獸,沒有之一。而且沈旭之堅信,羊皮袍子會成長爲九州之內最強大的荒獸,同樣沒有之一。
“對了,說件正經事兒。”周懷年不願意和沈旭之爭論這些沒有譜的事兒。最重要的是,那面的羊皮袍子蹲在牆角,面衝着牆,本來很歡快的吃着燒雞,這時候似乎停止了吃東西,而是豎起耳朵,彷彿在聽着兩人的對話。或許是錯覺,但周懷年還是對羊皮袍子有着一點點的畏懼,不願意在最後的時候激怒這傢伙。明智的選擇了換一個話題。
“我沒錢……”沈旭之把手伸進畫裡,把衣兜整個拽了出來。果然,衣兜比臉還要乾淨。全身最乾淨的地兒就是衣兜,因爲那裡最隱蔽而且從來不裝什麼東西。
“操!誰管你借錢了。閻王爺能差你這小鬼那點錢?我這裡有個傢伙事兒,你要是有機會去京都,我說是有機會啊。”周懷年嚥下一口口水,做了最後的思想鬥爭,掙扎着伸手入懷,取出一方手帕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一個物件。“這是三年前咱們在抄了海盜老窩的時候我偷偷藏起來的寶貝。聽說京都那面有拍賣會,要是有機會拿去,讓各種專家鑑定一下,要是能賣出來一個好價錢,你三我七,我也算是有個過河錢。要是你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掛掉了,記得用這筆錢幫我換一塊好點的墓碑,逢年過節給我帶點好酒。”
“日啊,你個老傢伙也知道私藏軍貨了。”沈旭之驚訝的看了看周懷年,裝作吃驚的說。看見周懷年有些尷尬的面色,哈哈一笑,摟着周懷年的肩膀,道:“老周啊,我很欣慰啊。跟你說了多少次,你這榆木腦袋也終於開竅了。這下我可以放心走了。”取過那方手帕,看也不看,揣進懷裡。
“放心,我一定賣個好價錢。就算是不值錢,也得賣出個房子錢來。到時候你買個像樣的房子,娶上個婆娘,生一窩小崽子。”
“……”
“放心,放心。”沈旭之安慰着周懷年。而不願提及周懷年所說的墓碑等等後事的問題。“我不在,你少點去找那些紅倌兒,你說你要是因爲花柳病掛了,嘖嘖。”沈旭之嘖了嘖,也不知道是想着那紅倌兒還是周懷年得花柳。
“我不是擔心你這禍害賣不出去。而是你看,那李牧周邊的追隨者,每一個都很強,就是這樣,近幾天也會掛掉。你這小子雖然滑不留手,唉。”周懷年對沈旭之的調笑,沒有生氣,而是嘆了口氣,滿是擔心。“我怕你死了,這東西我就找不回來了。”
“……老周啊,你可別咒我。我老人家自然會長命百歲,福壽綿綿。就算是你掛了,我都不會掛。”沈旭之吐了好幾口口水,邊城的丘八們常年刀口舔血,吉利話這種看上去很美但不一定有用的東西每一個丘八都很信以爲真。
“再有……”
“咦?你還沒少留私貨啊!”沈旭之這次是真的有些驚奇。
“這麼多年,就留了那麼一件。再有的事兒不是讓你幫着賣東西,而是你都要走了,再幫我看看像,算一卦。”周懷年道。
一隻手在海風裡面堅定而執着的伸了出來。搖擺着,招搖着,似乎在述說着什麼。
“媽的,最後一次都不能免費贈送啊!”周懷年咒罵。“每次都要錢。”
“隨喜,第一次就給你講了這個行爲的神聖性。沒有隨喜就沒有心誠則靈。你願意相信實話還是相信我隨口說的根本沒有預見性的話?”沈旭之鄙視的看着周懷年,風中的手臂像是岩石一般堅定不移。
直到不到二兩的散碎銀子遞到沈旭之的手上之後,那隻手才心滿意足的收了回來。
“老周啊,這次你發達了。”沈旭之神秘兮兮的貼近周懷年的耳邊,小聲的說:“半年之內,你運交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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