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監護室。
因爲麻藥的關係,季蔚然還未醒過來。
透明的玻璃隔離窗外,秦織雨兩隻手放在纖塵不染的窗臺上,就那麼怔怔的看着裡面的人兒,看着他面色蒼白靜靜的躺在病牀上,緊閉雙目毫無生氣的樣子,眼淚,緩緩的流淌了下來。
往事一幕幕從眼前劃過,他的各種樣子,也一一在腦海裡浮現:神采飛揚的樣子,囂張跋扈的樣子,不可一世的樣子,輕笑淡然的樣子,冷漠孤傲的樣子,還有,在說她連只山雞都不如的樣子。各種各樣的他,形象都是那麼的鮮明,卻惟獨沒有現在這樣,那麼孤單的,安靜的,沒有生氣的樣子。如果不是牀頭連着的機器提示着他的心臟在規律的跳動着,她幾乎以爲,躺在那兒的,是一具屍體。
她從未想過季蔚然像一具屍體的樣子。他在她的心裡,永遠都是那麼的鮮活,那麼的深刻,那麼的,像神一樣的存在着。
是的,神。他是她的心裡的神,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可是現在,她的男神卻倒下了,因爲她而倒下了。他寧願挨槍子,也不願意跟她結婚。他寧願死,都不要她!這是多麼可悲多麼讓人絕望的一件事啊。
季蔚然,你知不知道,這世界上,只有我秦織雨,纔是最愛你的那個?十年,我愛了你十年,對你的心,一直都沒有變過。這十年,也只有我,不管你虐我千萬遍,可我卻始終待你如初。真正愛你的人,是我,是我啊。可是爲什麼,你的眼裡,卻始終看不到我?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季蔚然,我有多愛你,就有多恨你。”她喃喃的說着,憂傷而又絕望,“那個女人,她有什麼好?她到底有什麼好?”以至於你爲了她,寧願跟全世界作對?
秦織雨閉了閉眼,眼淚流得更兇。
身後傳來輕輕的嘆息聲。
秦織雨沒有回頭,因爲她知道是誰。
她癡癡的看着躺在病牀上的那個男人,眼裡心裡,滿滿的全是他。可是,他的眼裡心裡,卻滿滿的全是另外一個女人。
她想不通,真是想不通。爲什麼她會輸給那個女人?她長相不比她差,家世更是強出一大截,又上得廳堂入得廚房,更重要的是,她愛了他十年,付出了這麼多,爲什麼到最後,輸的,仍然是她?
“愛情從來不是等價交換。”屈少原靜靜的來到她的身後,靜靜的道,“同一人,同一事物,於甲來說,是蜜糖,於乙來說,是*。你自問樣樣不比人差,甚至比她愛得更早,但你忘了,這世上,最沒有道理可言的就是愛情。不分時間,不論身份,遇到了,便是緣,相愛了,纔有份。你和蔚然,也只能是有緣無份而已。”
秦織雨身子一顫。甲之蜜糖,乙之*嗎?原來,竟是這樣。
她慘然而笑,“只能,有緣無份嗎?”
屈少原終於忍不住,“織雨,你責怪蔚然對你視而不見,可你又何曾正視過我對你的愛?你愛了蔚然十年,又何曾注意過,我也愛了你十年?”
秦織雨渾身一震,看着他的眸子裡,朦朧而又複雜。
他終於,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來了。她不禁悽楚的笑了起來。果然是甲之蜜糖,乙之*,在屈少原眼裡,她是蜜糖,可對季蔚然來說,她竟然是*!看,這就是可笑的愛情。真的就像他說的那樣,最沒有道理可言。
屈少原嘆了口氣,“織雨,放過他,也放過你自己吧。這樣苦苦糾纏的愛,又有什麼快樂可言?你的愛,對他來說,只是一種負擔。不如趁早放手,看在一起在大院裡長大的情分上,成全他,祝福他,或許,他還能記着你的好,還能念着,彼此二十幾年的交情,而不至於最後走到魚死網破形同陌路的境地。”
魚死網破?形同陌路?不不,她不要。她不想他走過她的面前時,像陌生人一樣的冷漠,那比殺了她還要難受。
可是,放手嗎?她不甘心,真是不甘心啊。這二十幾年,愛他成了她生活的重心,和他在一起成了她努力的目標,得到他,則是她一生的願望。她付出了那麼多,如今,卻要讓她放手?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啊。
秦織雨咬着脣,死死的咬着,咬得脣瓣都出血了。
“不,我不能放手。”她悽楚的搖着頭,搖得滿臉都是淚水,“我一放手,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
屈少原不忍再看,他走過去,用力的將她攬入懷中,低低的喊,“你還有我。你還有我啊織雨,”他熱切的看着她,急急的道,“相信我,不管發生多大的事,不管走出來的路有多困難,我都會陪在你的身邊,深情不悔,不離不棄。也請你,給我一個機會,給自己一個機會,好嗎?”
秦織雨在他懷中,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
……
季蔚然是在夜半時分醒過來的。
他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裡,他又回到了周阿婆的那個農家院。不止是他,還有簡清吟。想來,那還是他們第一次那樣光明正大的相攜出現在人前。之前雖然在一起三年,但他們從來沒有一起在人前出現過。更沒有像一對真正的情侶一樣,手牽着手在大街上走過,風花雪月的戀愛過。因爲彼此初衷的不單純,他們直接省略了那個步驟,轉化成了牀上的搏鬥。所以,內心深處,他是有愧的,他覺得,跟他在一起,實在是委屈了她。
所以他做了一個很美很美的夢。他夢見,他和她,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他把所有欠她的,都補上了。他們去了周阿婆的農家院,又去了遊樂場。她歡喜的像個孩子一樣拉着他東走西走。他給她買剛炸好的爆米花,那種甜蜜的香味令人動容。他還買了香草味的冰淇淋給她,微笑的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她給自己買了米奇的頭飾,又給他買了海盜的帽子,還逼着他戴上,兩個人化起妝來頓時有了些滑稽的感覺。
他哪裡做過這些小女孩幼稚的事情?可看到她臉上開心的笑,他的心裡也充斥了幸福的感覺。
再後來,他們去玩人家的*打氣球。他無比沉着的打掉了所有的氣球,引起人羣裡的陣陣驚呼。她滿足的笑着選了兩個娃娃,一個男的一個女的。然後,他們一起坐海盜船。在飛的最高點的時候,她嚇得大聲叫,他抓着她的手,笑着看她,然後把她的頭埋到自己的懷裡。
再然後,她靠着他的肩膀,喃喃的道:“如果我們能天天這樣,那該多好啊!”
再然後,他就醒了。
醒來的時候,已是晚上九點多了。病房裡很安靜,只有冷氣在嘶嘶的吹着霧氣。他睜開眼睛,看到季夫人趴在牀沿睡着了。病房裡沒有其他的人。
他沒有出聲,只是靜靜的躺在牀上,安靜的看着天花板。
他知道自己活過來了,儘管在季司令的子彈打進他的胸口的那一瞬間,他心裡閃過絕望的,不如就這樣死在父親手裡的念頭,但那念頭,也終究不過是一瞬間。他還有牽掛的人,怎麼可以就這樣死了呢?他死了,她會傷心的。
他艱難的挪動了一下身子,忍着麻醉過後胸口的劇痛,艱難的抓過了放在牀頭櫃上的手機,看了看時間。
就是這個輕微的動作,將淺眠的季夫人給驚醒了。
“蔚然,你醒了?”她又高興又激動,一時竟喜極而泣。
季蔚然眨眨眼睛,張嘴就是:“很抱歉,讓您失望了,我沒死成。”
季夫人抹着淚罵,“你個死孩子,胡說什麼呢?”她急急的用手背試了試兒子的額頭溫度,放下了心來,“沒發燒你胡言亂語些什麼!”然後按了牀頭的呼叫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