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
“叫‘母后’。”
我那一聲“太后”還沒叫出來，便被打斷。太后一邊說，還一邊盯着我的脖子。我臉一紅把脖子往高領宮裝中縮了縮，柔順地叫道：“母后。”
除了給太后奉茶時要跪下，給親王們奉茶時，我只需福一福身就行。這些親王反而還要起身接受我的奉茶。
給老一代奉過茶之後，我和南宮天翔留在壽安宮中吃了午飯才走。不知爲什麼，南宮天翔看起來和他的母親總是有一種疏離感。
他在我面前從來不用“朕”這個高高在上的自謂，但即使是在衆親王都告辭離去之後，在太后面前，他也一直堅持使用“朕”這個冷冰冰的自謂詞。
帝后大婚，歇朝三天。
別人結婚都有蜜月，但我卻註定只有蜜日。到了第四天，我一覺醒來，身邊已經沒了他的蹤影。本來依照我的習慣，辰時正刻（8:00）還不到起牀時間，但今天……還要見那些妃子。
“小姐，都來了。”
剛梳洗完畢，夏荷就抱着娜娜走進來，她身後的秋菊端着一碗粥。我喝過粥，便帶着春夏秋冬出了翊坤宮內殿。
“皇后駕到——！”
在太監貝忠的微尖聲音中，我從紫檀木雕花琉璃浮雕鳳飛牡丹的屏風後走出來，穩穩地坐到翊坤宮前殿中，帶有纏金琉璃把手的黃金九鳳後座上。
“臣妾給皇后請安，娘娘千歲！”
下面一共七個品級或高或低的妃嬪紛紛拜伏在地。還好，首次見面，南宮天翔沒有給我弄數量巨大的後宮團隊。否則我肯定會抓狂！
雖然南宮天翔身爲一個帝王，聯姻是他籠絡臣子貴族的一種方式，但——我很不爽！
“免禮。”看着這羣女人一個個低着頭，我復又說，“都把頭擡起來。”
這句話剛說完，下面的七個女人紛紛擡起頭。在她們擡頭的一瞬間，我清晰地捕捉到了她們眼中幾種截然不同的信息。有的是驚詫，有的是豔羨，有的是呆滯，還有的是平靜。
她們皆是重臣豪族家的大小姐，或豔麗，或清雅，總之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女。
我這才慢慢帶了笑意，“本宮雖爲皇后，但入宮時日尚短，以後若有什麼不妥之處，還請多擔待。”
今天和她們見面的目的並不是劃清界線，樹立敵人。所以儘管我心裡很不爽，但場面上的東西還是要做足。
我的話說完，便有一個着水紅宮裝的女人接話道：“娘娘言重了，娘娘做事自是極有分寸的。”
這穿水紅工裝的女人說起來還是我的舊識。她便是上官雲珠。看來她這幾年歷練得倒還可以，看這屋子裡的女人，恐怕多是以她爲首的。
上官雲珠如今已身列四大妃末位的賢妃，只不過有我在，她也只能爬到這位置了。事事記仇不是我趙慧靈的風格，但以德報怨同樣不是我趙慧靈的爲人！
大臨的後宮系統相當嚴格。皇后之下有四大妃，分別是：貴妃、淑妃、德妃、賢妃。除了這四妃，其餘麗、華、寧、惠四妃，皆是徒有封名，而無實權。
四大妃之下又設有九嬪，依次是：淑媛、淑儀、淑容、昭華、昭儀、昭容、婕妤、容華、充華。
九嬪之下又有貴人、才人、美人三類，再向下一級，便是寶林、御女、采女。最後一級是答應與常在。
位分六級，層層分明。
上官雲珠接話後，我肅聲道：“今吾皇初定乾坤，各位的身份自是與以往不同。從今往後必安分守己，不可僭級越份，無事生非。必嚴守婦人之道，不得越禮爭寵！”
說到這裡，我的目光從下面七個妃子面上一一掃過，而後才接着道：“另，待宮規定製，爾等必銘記於心，如有違者，本宮自會嚴懲！”
“臣妾謹遵娘娘教誨！”
我的話音剛落，妃子們再次下拜。
“免禮，來人，看座。”我
的神色這時才和緩下來，待衆妃子都坐下後，我又道，“既然入了宮，那從今往後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太過生分。”
我說着緩緩笑起來，大殿中衆人神色也緩和下來。有那麼幾個妃子看着我微有些發怔，我對她們又是一笑，同時站起來，“那麼，諸位這就隨本宮去給太后請安吧。”
從翊坤宮出來，我領着七個各有千秋的美人兒穿過佔地極大的皇家花園，來到壽安宮。
進了壽安宮，太后已經在等着了。太后和那些妃子們都比我勤快，今天早上就是那幫妃子等我，現在又是太后等我。
太后坐在寶石藍的鳳座上，神情慈祥，動作隨意。我和一幫妃子進去後便福身道：“母后萬安。”
我行過禮，身後的妃子們便一起下拜道：“太后萬安。”
除了我之外，這些妃子是沒有資格喚太后爲“母后”的。
在我們請過安之後，太后站起來往東次間走，一邊走一邊回頭道：“你們都來了，正好，皇后你們也過來看看哀家新得的花兒。”
太后說完，我們這一行人便跟在太后身後。走進東次間，便見一屋子擺的都是花草。空氣中是各種花草的混合香氣，聞起來非但不雜亂，反而讓人覺得每走一步，撲面而來的是不同的香味，令人心曠神怡。
進了東次間，太后快步走向一盆花，我們這一羣人便也跟了過去。
“呦，太后，瞧您這花兒美得！”
剛走到太后面前，江婕妤江湄率先開口誇道。
我看江湄的樣子差不多也就十六七。她穿着鵝黃襦裙，批同色長絲帛，濃密的烏黑長髮挽成一個螺髻，插以銀質團花簪。她的臉上畫着精緻的桃花妝，朱脣上一點櫻桃紅顯得嬌豔欲滴。
“皇后，哀家叫你來看花，你怎麼盯着江婕妤看開了？”
“啊！”
我輕呼一聲，把目光轉移到太后身邊的花草上。太后又笑道：“剛剛想什麼呢？”
“呵呵，愛美之心人皆有，江婕妤模樣標緻，兒臣多看兩眼也是人之常情。”
我笑嘻嘻地回話，那邊江婕妤卻紅了臉，嬌羞的模樣更是可愛。
太后轉身揶揄地看我一眼，“行了，看你們都心不在焉的，都回去吧，哀家也要出去走走。”
她說完，一旁的杜淑儀杜雅便柔順地道：“姑媽，讓雅兒陪着您吧。”
杜雅長得清秀柔美，今天又穿了一身繡着青竹紋的衣裳，更讓人覺得她的氣質易於親近。那雅緻整齊的斜髻，插着質地很好的一支白玉簪，小巧的耳垂上墜着一對兒皎皎的珍珠耳墜，這些價值不菲的小裝飾便又將她與一般的閨秀區分開來。
不過說來，這杜雅是太后的侄女，太后的哥哥杜太師的小女兒。所以，她嫁給皇帝南宮臨淵是標準的近親結婚。
我正在腹誹近親結婚，卻又聽太后說：“那好，雅兒跟哀家來吧。”
太后說着從我身邊走過，我便又領着一幫女人跟在她身後。就當我們快要走出壽安宮時，太后又回頭淡淡地道：“皇后你有空也去賢妃那裡走走，看看恪兒。”
“是。”
我低頭行過禮，便領着一幫妃嬪離開壽安宮。但心間卻有一股濃重的酸澀蔓延開來。
南宮恪，上官雲珠的兒子……
離開了壽安宮，那些妃子們也都去了各自的住處。但仍有兩個隨我一起回了翊坤宮。原因無他，只是我制定宮規需要兩個幫手。
這兩人一個是江婕妤，另一個則是惠妃。惠妃司馬含柳是中丞司馬逸雲的大女兒。這惠妃就像是秋風中盛開的白菊花，清秀美麗，高挑端莊。
到了翊坤宮，我也不避諱什麼，直接就領着惠妃和江婕妤進了中殿，而後直接往寬大的團鳳紫檀木桌案後的軟座裡一坐，指着一側由屏風隔出來的空間道：“屏風後有桌子，你們自己過去吧。”
但見惠妃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桌子，我
擡頭笑道：“怎麼了？”
“回娘娘的話，這桌子，似乎比常見的要寬大許多。”
惠妃進退有度，微笑着一欠身答道。我拉開桌子的抽屜，拿出裡面的蘸水筆道：“桌子還是桌子，你們去吧。”
“是。”
惠妃和江婕妤齊聲答道，而後就被夏荷領着進了由屏風隔出的小間。其實惠妃說得不錯，我的桌子確實是特製的，是南宮天翔照着我在鏡中花府裡的辦公桌的樣式做的。
見她們進去後，我便叫道：“春蘭，秋菊。”
話音剛落，春蘭便抱着一小摞書從外面進來。而秋菊從內殿進來，走到桌前開始磨墨，磨好之後又將墨汁倒進一個玻璃瓶子裡。
我拿着蘸水筆蘸了墨汁，翻開一本書，握着那支筆桿已經被磨得光可鑑人的筆，毫不客氣地在書上畫起來。
這個時空中的人說“讀書”，要眼到、口到、心到，不說能夠背誦，最起碼也要做到朗誦。但我這個從信息爆炸時代過來的人，看書卻是一目十行，不求甚解，只求抓住關鍵點。
春蘭搬來的書，是前代的的宮規記錄，以及典例。真正看下來，其實也沒多少，只是用語比較晦澀難懂。好在這十幾年間，我已經習慣了。
“春蘭，你們把下面劃線的句子整理整理，讓惠妃和江婕妤看看，她們有疑問的地方也統計一下。”
我說着把手邊剛畫完的一本推到一邊，秋菊馬上接了，而後也走進惠妃她們所在的小隔間裡。
制定宮規這件事由我挑頭，禮部和主管皇家事務的太常寺也有參與。禮部和太常寺無非是以歷代宮規爲藍本，所以我現在先將歷代宮規中有問題的部分挑出來，再結合禮部與太常寺的意見，如此便能避免許多問題。
至於爲什麼要惠妃和江婕妤幫忙，主要還是考慮到她們出身世家，對這些規矩的理解要比我更深一層。此外，叫她們來幫我，也是在有意識地拉攏她們。
既然後宮不止我一個女人已成定局，那就註定了女人間的明爭暗鬥。而我要做到平衡，就免不了要培植自己的勢力。另外，不管這些女人是否習慣我的管理方式，或是我的工作方式，我都要她們適應我，而不是我去適應她們。
今天的惠妃和江婕妤就是我的實驗品。
就在我快要看完所有書時，貝忠託着一個黃緞奏摺走進來。我拿來一看，是禮部與太常寺聯名上奏的宮規草本。我打開奏摺先瀏覽了一遍，而後頭也不擡地說：“去看看春蘭她們弄好了沒有。”
說完我放下摺子，繼續看書。把那幾本書看完之後，春蘭她們也把之前幾本書的資料給我整理好了。春蘭她們從小跟着我，做這種事情早已是輕車熟就。
我又等了一會兒，夏荷拿着整理好的全部資料從小隔間裡走出來。我把她們從書上摘抄下來的片段與禮部、太常寺奉呈的奏摺細細做了比較，而這時，惠妃二人的建議也寫好了。
拿着惠妃和江婕妤二人的建議書看了看。雖然她們二人都寫了一手好字，但惠妃的書寫格式看起來讓我非常舒服，因爲她每一條建議之間都有空行，每一條建議之前同春蘭她們一樣標着阿拉伯數字。現在阿拉伯數字已經在世間廣泛流傳，她會用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我對照着她們合力整理出的東西，直接把要補充、刪改的部分用白話文寫在摺子上。而後站起來活動下筋骨。這時春夏秋冬四人和惠妃、江婕妤都從隔間裡走出來。
把桌子上的摺子推過去，我笑道：“你們把上面的東西再謄寫下，五份文言，兩份白話。然後給皇上送去一份文言一份白話，太后、禮部和太常寺各一份文言。”
說完，惠妃和江婕妤雖然看起來都有些疲憊，但她們兩人的眼睛卻亮亮的。也是，她們平日讀的書多半沒什麼實際用處，不過是名門淑媛的一種裝飾罷了。現在有一個機會讓她們展示，而且還能參與到宮規的制定中，傻子纔會放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