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我終於頹然坐倒在江邊。
捂住臉,但淚水還是從指縫中浸出來。
他恐怕早已記不得我了,他恐怕早就忘記了我的模樣,他恐怕早就拋棄了原先的自己,他恐怕早就把我的翔,抹殺了……
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哭,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傷心,只是依稀地清楚,身體裡有個地方碎了……說不上是疼,但那種感覺卻足以讓我流盡,一生的眼淚。
可是,我卻很討厭這樣的自己,討厭自己現在這副懦弱的樣子。
這本不該是我,趙慧靈本不該流淚的,趙慧靈又怎麼會因爲這些無聊的事情浪費她珍貴的眼淚……
趙慧靈,他死了!
你的翔已經死了!!
徹底的死了!!!
“啊——!他死了!永遠的……死了!!!”
扯開嗓子瘋子一樣朝着黑漆漆的江面聲嘶力竭地大喊,我眼角的淚已經被吹乾,黑色假髮與白髮絞在一起,在我的身後瘋狂地舞動。
視線無意間掃到手指,中指上那枚刺眼的鑽戒還牢牢地套在我的手指上,將我套牢!
我厭惡地拽下那枚戒指,用力砸向江面,竟然連一丁點響聲都沒聽到!
“我要自由!我不要任何束縛!任何人都休想,束縛——我!!!”嗓子喊得辣辣地疼,“能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剛一喊完,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但之後我的眼神卻變得異常堅定。
這次,我不要再逃了,我已經逃得夠多了,可結果呢?還是被動!
我最恨的事情有二:一,被動;二,背叛。
我的忍耐已經夠了!
我忍耐得已經不像我了!
我的忍耐已經到頭了!!!
這次,我要轉守爲攻!我要主動!絕對的主動!!!
所以,我,決定了——
我要和楚凌站到同一高度!既然南宮天翔不要南齊的天下,那我,便要了這天下!
我一頭扎進江水中,用滿是魚腥味的水洗去臉上的淚。然後用袖子抹一把臉,緩緩站起來。
望一眼長江對面黑黢黢的南齊大地,我脣角略微一扯,緊接着掉頭返回。
再次回到蓮舫,葉娘被我嚇了一跳。先不說我現在渾身的煞氣有多重,只是形象就有夠嚇人。蒙玉瑤一見我,神色間雖有不解,但猶豫着到底沒敢上前詢問。
她們兩人還算是好的,蓮舫中的其他姑娘早就被我嚇得紛紛逃回自己的艙中。
葉娘心理素質還不錯,呆愣了一陣便穩住了陣腳,朝着身後幾個小丫頭一瞪眼,“你們這幫小蹄子還愣着幹什麼?快幫姑娘準備熱水!”
她說完,又連忙拿了一把剪刀上來,想要幫我剪掉和我的銀髮纏在一起的黑色假髮。
“葉娘,把我的那把鋼弦琵琶拿來。”
我說着已經提步向通往舞臺方向的樓梯走去。葉娘還想開口勸說,蒙玉瑤卻已經抱着琵琶追上我。這時我已經到了舞臺的一角。舞臺上正有一羣舞娘在和着音樂跳“如意娘舞”。
這羣舞姬中的領舞,邊舞邊唱着——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爲憶君。不信比來長……”
我冷笑一聲,也不接蒙玉瑤遞過來的撥子,用內力灌入指尖,猛地一撥琵琶,那舞臺上的樂舞之音受了這干擾立即停住。
我看一眼舞臺上目瞪口呆的舞姬們,抱着琵琶大步流星地走過去,然後輕身一躍,飛上蓮舫之上的琉璃頂。
十指突張,一串爆破音霎間傾瀉而出!
勢如山洪,無人能擋!
在這一剎那,秦淮河上一片寂靜,彷彿天地之間,只餘我指尖的這驚世悍天之音!
忽如洪流奔涌,排山倒海;忽如暴雨傾盆,雜章亂耳……那樂聲似卷夾着尖銳的碎冰,攜裹着萬千軍馬而來!
時而雜集,時而澀凝,幽咽如鬼泣,豪壯猶高歌。隱約有馬嘶人嘯,只讓人覺得自己不是處在這十里紅粉鄉之中,而是身在那鐵器嘯鳴,烽火連煙的戰場!!!
這,便是《十面埋伏》,我的《十面埋伏》!
鐵騎突出,刀槍碰擊,響箭漫天,人嘯馬嘶……
曲終回手劃一音,聲裂帛錦似千匹!
——“啪”!
一聲驚起聽者萬千,待衆人再想起仰頭去看蓮舫的至高點時,那一襲白衣卻早已不見,只餘一把斷裂成兩半的琵琶,四弦盡斷的琵琶……
藍布罩着的燈籠在我的頭頂搖曳,剛剛那曲琵琶造成的短暫寂靜已經過去了,秦淮河上又恢復了之前的喧鬧。但惟有我身在的這艘遊船卻還是人語寥寥,更不聞絲竹歌舞之音。
我不禁莞爾,看來我這些屬下們被我調教的還不錯。雖然今日相見,他們心中怕是已有了些底,但仍然不敢越雷池一步,老老實實地等着我。
因爲這些人都是臨時被葉娘聚集到一起,所以之前安排的那些侍女都沒有帶過來,而爲了保密安全,這艘船上也沒有安排侍女。
我站在船艙外環視四周,見沒人注意,剛想要伸手去推開艙門,指尖卻傳來鑽心的疼痛。無奈我只能用手肘直接把門撞開。
門開的一瞬,艙中衆人齊齊看向門口。他們一見到我狼狽的樣子先是有些迷惑,而後看見我黑白糾纏的發又是一愣。這時我也擡起臉來,這些人紛紛又你看我我看你。
其中一些反應倒是很快,連忙看向我的左手手指,只是那裡已經沒有戒指了。於是這一部分人又都安心地穩坐回去,擺出一副老爺模樣。
我也不理他們,徑直走到艙中靠窗的一個頭戴古樸玉冠的中年男人面前,指指自己的臉,行禮道:“師父。”
我的聲音沙啞,慕容修肯定聽不出那是我,但那一聲“師父”聽在他耳朵裡,他立即驚疑地起身把我扶起來,緊接着便小心撕下我的假面。
這一來,艙中一些人的反應又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特別是剛剛那幾個給我擺“老爺相”的,現在簡直是點頭哈腰。而我卻還是不理他們。
可還有另一部分人,見到了我剛剛的“變臉”,對我現在的“真臉”卻還抱有懷疑態度。
我還未開口,就聽石之彥猶疑地問道:“這位姑娘,不知你——”
“石之彥,”我回頭直
起腰,淡淡地說,“叫我——小姐。”
此話一出,那幾個持觀望姿態的立馬站起來。但不等他們一起圍上來,我又說:“還願意認我趙慧靈做主子的,就依高低排成兩隊。”
話音一落,除了慕容修和牡丹,艙中衆人便迅速排成兩隊。看來幾年未見,我的威懾力還未喪失。這樣最好,但接下來要是他們中有誰起了異心,我也不會顧忌舊日情分。
我看了看站在我面前的兩排人,其中變化較大的我都有些認不得了。
“現在被我點到名字的,答‘到’,大家也好互相認識下。”
我說着把微微顫抖的指尖包在手心裡,而後便念道:“碧靈閣副總管,王媽。”
“奴婢到。”
“聞香下馬總管,李安。”
“老奴到。”
“羅裳坊總管,五娘。”
“到……嗯,奴婢到。”
“盛大錢莊總管,石之彥。”
“到。”
我向石之彥點點頭,總算有一個貫徹我的指令。但我的這些下屬畢竟並不是軍人,所以我沒必要在此事上苛刻,於是便接着念道:“祥瑞玻璃廠總管,何行湖。”
“到了,小姐。”
“海上霸王程文表。”
“到。”
“絲路商總沈自山。”
“到。”
“南北資頭玄濟。”
“到。”
最後點到的三人答到之後怪異地互相看了看,隨後又是一笑。我聽說他們之前在生意上還有過一些衝突,可今天見了彼此,啼笑皆非之感也是難免。
估計他們之前各自在心裡策劃的針對彼此的戰術都沒什麼用了。
想到這裡,我微一笑,但接着神色又是一凌,“既然你們都照我說的做了,那就表明還認我趙慧靈!是也不是?”
“是!”
下面的兩排人齊聲應答,雖然沒有什麼威武之感,但好在還比較整齊。
“那諸位是否願意與我趙慧靈同進退,共存亡?”
“願意。”
“願意!”
“願……意。”
……
這回的聲音就有些參差不齊,看來是該好好整頓了。但這是以後的事。
緊接着,我把手背在身後,“如此,我也應對諸位坦誠——我,趙慧靈,誓要舉兵討伐逆賊,還南齊百姓以安居,此意已決,諸位可與我共謀否?!”
此言一出,這幫商人們臉上頓時顯出了五花八門的表情。有野心勃勃想要發戰爭財的,有揪着眉頭盤算投入和收入比例的,有大驚失色下悲嘆好日子到頭的,還有默聲觀望的。
約停了幾秒鐘,程文表一臉狂熱的朝着我跪拜下來——
“奴才程文表,誓死跟隨小姐!莫說是跟着小姐打天下,哪怕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奴才程文表也甘之若飴!”
“好!”
“奴才何行湖願跟隨小姐!奴才這條命都是小姐的,奴才願爲小姐牽馬墜蹬。”
何行湖第二個朝我跪下。緊接着,剩下的人“呼啦啦”都跪下,一個個向我表忠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