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帝國7:基地與地球_第四篇 索拉利_第十一章 地底世界

47

崔維茲感到全身僵硬,他努力維持正常的呼吸,並轉頭望向寶綺思。

她站在那裡,手臂護在裴洛拉特腰際,顯然相當從容鎮定。她輕輕一笑,又以更輕微的動作點了點頭。

崔維茲轉頭再度面對班德。他將寶綺思的反應解釋爲信心十足的象徵,並十二萬分地希望自己的猜測正確無誤。他繃着臉說:“你如何做到的,班德?”

班德微微笑了笑,顯然心情好極了。“告訴我,小小外星人士,你相信法術嗎?相信巫術嗎?”

“我們不相信,小小索拉利人。”崔維茲回嘴道。

寶綺思用力拉扯崔維茲的衣袖,悄聲道:“別惹他,他很危險。”

“我看得出來。”崔維茲勉強壓低聲音,“那麼,你想想辦法。”

寶綺思以幾乎聽不清楚的音量說:“時候未到。如果他感到安全無虞,會比較沒那麼危險。”

對於這些外星人士的簡短耳語,班德完全沒有留意。他徑自轉身離去,那些機器人趕緊爲他讓出一條路。

然後他又轉頭,不怎麼起勁地勾起食指。“來吧,跟我來,你們三個都來。我將告訴你們一個故事,也許你們不會有興趣,我卻能自得其樂。”他繼續悠閒地往前走。

一時之間,崔維茲仍然站在原地不動,無法確定採取什麼行動最好。然而寶綺思已向前走去,裴洛拉特也被她拉走了。最後崔維茲終於移動腳步,否則他將孤獨地留在這裡與機器人爲伴。

寶綺思輕聲說:“如果班德那麼好心,肯講一個我們也許沒興趣的故事……”

班德轉過身來,神情專注地望着寶綺思,好像這時才真正發覺她的存在。“你是雌性的半性人,”他說,“對不對?是較少的那一半?”

“是較小的那一半,班德。”

“那麼,其他兩位是雄性的半性人嘍?”

“他們的確是。”

“你生過孩子嗎,雌性?”

“我的名字叫寶綺思,班德,我還沒有生過孩子。這位是崔維茲,這位是裴。”

“當你該生孩子的時候,這兩個雄性哪個會幫你?或是都會?或是都不會?”

“裴會幫我,班德。”

班德將注意力轉移到裴洛拉特身上。“你有白頭髮,我看出來了。”

裴洛拉特說:“沒錯。”

“一直是那種顏色嗎?”

“不,班德,年紀大了纔會變成這樣。”

“你年紀多大了?”

“我今年五十二歲,班德,”裴洛拉特說完,又急忙補充道,“是根據銀河標準年。”

班德繼續向前走(走向一座位於遠方的宅邸,崔維茲如此設想),不過腳步放慢了。他說:“我不知道一個銀河標準年有多長,但想必跟我們的一年不會相差太多。當你死去的時候,你會有多大年紀,裴?”

“我說不準,我也許還能再活三十年。”

“那麼是八十二年,真短命,而且分成兩半,實在難以置信。不過我的遠祖也像你們一樣,而且住在地球上。但是後來有些人離開了地球,在其他恆星周圍建立了新世界,那些都是美好的世界,有良好的組織,而且爲數衆多。”

崔維茲大聲道:“不多,只有五十個。”

班德將高傲的目光投向崔維茲,心情似乎沒有剛纔那麼好。“崔維茲,那是你的名字?”

“我的全名是葛蘭・崔維茲。我說太空世界只有五十個,我們的世界則有好幾千萬。”

“那麼,你可知道我想給你們講的是什麼故事?”班德柔聲道。

“如果是說過去曾有五十個太空世界,那麼我們已經知道了。”

“我們不僅計算數量,小小半性人,”班德說,“我們還衡量品質。雖然只有五十個,但你們的幾千萬個世界加起來,也抵不上其中任何一個。而索拉利正是第五十個,因此是最優秀的。索拉利遙遙領先其他太空世界,正如同那些世界遙遙領先地球一樣。

“唯有我們索拉利人領悟到應當如何生活。我們不像動物那樣成羣結隊,然而在地球,在其他世界,甚至在其他的太空世界則盡皆如此。我們個個單獨生活,有許多機器人幫助我們;我們隨時能借着電子設備互相見面,但極少有真正碰面的機會。上次我親眼目睹真人,像我現在目睹你們這樣,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可是,你們只是半性人,因此你們的出現,就像母牛或機器人一樣,不會妨礙我的自由。

“但我們以前也曾是半性人。當時,不論我們如何增進個人自由,不論我們如何發展擁有無數機器人的獨居生活,我們的自由仍然不是絕對的。爲了產生下一代,必須通過兩個個體的合作。當然,我們可以提供精細胞和卵細胞,讓受精過程和其後的胚胎成長過程,都以人工方式自動進行。至於嬰兒,亦可在機器人的完善照顧下成長。這些問題都能解決,可是伴隨自然受精而來的快樂,半性人卻不願放棄。邪門的情感依附由此發展,令自由因而消失。你們看不出這必須改變嗎?”

崔維茲說:“不,班德,因爲我們衡量自由的標準跟你們不同。”

“那是因爲你們根本不知自由爲何物。你們一向過着羣居生活,你們所知道的生活方式,就是不斷被迫屈服於他人意志之下,即使最小的瑣事也不例外;要不然,你們就是成天彼此鬥爭,迫使他人屈從自己的意志,這是同樣卑賤的行爲。這樣怎麼可能還有自由?倘若無法隨心所欲活着,自由就不存在!自由是不折不扣的隨心所欲!

“後來,地球人再度成羣結隊向外拓展,再度粘成一團又一團在太空打轉。其他太空族雖然不像地球人那般羣居,但那只是程度上的差異。當時,他們曾企圖與地球人抗衡。

“我們索拉利人並沒有那樣做,我們預見了羣居註定會失敗。我們移居地底,切斷了和銀河各處所有的聯繫。我們決心不惜任何代價,也要保持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們發展出合適的機器人和各種武器,用來保衛我們看似空無一物的地表,而它們的表現的確可圈可點。來到此地的船艦通通被摧毀,終於再也不來了。這顆行星被視爲遭到廢棄,逐漸被人遺忘,而這正是我們的初衷。

“與此同時,我們在地底世界努力解決自己的問題。我們藉着精密的科技,謹慎調整我們的基因。我們有過不少失敗,但也有些成功,而我們善加利用成功的結果。我們花了許多世紀的時間,但我們終於變成全性人,將雌雄的本質融爲一體,能隨心所欲獲得極致的愉悅。當我們希望生育後代時,隨時可以產生受精卵,再交由熟練的機器人照顧。”

“雌雄同體。”裴洛拉特說。

“在你們的語言中如此稱呼嗎?”班德隨口問道,“我從來沒聽過這個名詞。”

“雌雄同體會完全阻斷演化路徑。”崔維茲說,“每個子代都是雌雄同體親代的基因複製品。”

“得了吧,”班德說,“你把演化當成瞎闖亂撞的程序了。我們只要有意,當然可以規劃子代的特質。我們能改變或調整基因,有時也的確這樣做。不過,我的住處快到了,我們進去吧。天色不早了,太陽已經無法供給充足的熱量,進入室內會舒服點。”

他們經過一扇門,門上沒有任何形式的鎖,但當他們接近時,那扇門就自動打開,而在他們穿過之後又立刻關上。室內沒有任何窗戶,然而,一旦他們來到一個洞穴般的房間,四周的牆壁便開始發光,映得室內一片光明。地板似乎未鋪任何東西,卻令人感到柔軟而富彈性。而在房間的四個角落,各站着一個紋風不動的機器人。

“那一幅牆壁,”班德指了指正對着門的那堵牆,它看起來和其他三堵沒有任何不同,“是我的視幕。藉着這個屏幕,整個世界展現在我眼前。但它絕不會妨礙我的自由,因爲沒人能強迫我使用。”

崔維茲說:“如果你想借着屏幕跟某人見面,而他不願意,你也無法強迫對方使用他的屏幕。”

“強迫?”班德以傲慢的口氣說,“別人愛怎麼做,就該讓別人怎麼做,只要別人也同意我能隨心所欲就好。請注意,在稱呼對方時,我們不使用帶有性別的代名詞。”

室內只有一張椅子,擺在視幕正前方,班德一屁股坐了下來。

崔維茲四處張望,像是期望會有其他椅子從地板冒出來。“我們也能坐下嗎?”他問。

“隨你的便。”班德說。

寶綺思面帶微笑地坐到地板上,裴洛拉特在她身旁坐下,崔維茲則倔強地繼續站着。

寶綺思說:“我問你,班德,這顆行星上住着多少人類?”

“請說索拉利人,半性人寶綺思。由於半性人自稱‘人類’,這個名詞已遭到污染。我們或許應該自稱‘全性人’,但那樣說很拗口,索拉利人則是個貼切的名稱。”

“那麼,這顆行星上住着多少索拉利人?”

“我不確定,我們從來不作自我統計,大概一千兩百個吧。”

“整個世界的人口只有一千兩百?”

“足足有一千兩百。你又在計算數量,而我們則以品質衡量。況且你也不瞭解自由的真諦——如果有其他索拉利人,跟我爭奪我對任何土地、任何機器人、任何生物或任何一樣東西的絕對支配權,我的自由就會受到妨礙。既然其他索拉利人的確存在,就必須儘可能消除妨礙自由的機會,方法是將大家遠遠隔開,彼此根本沒有實質的接觸。爲了實現這個理想,索拉利只能容納一千兩百個索拉利人。超過這個數目,自由便會明顯受限,造成令人無法忍受的結果。”

“這就代表出生率必須精確統計,並且必須和死亡率剛好平衡。”裴洛拉特突然說。

“當然。任何擁有穩定人口的世界,一定都是這樣做的。就連你們的世界,或許也不例外。”

“既然死亡率可能很小,新生兒一定也很少吧。”

“正是如此。”

裴洛拉特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下去。

崔維茲說:“我想知道的是,你如何使我的武器騰空飛起,你還沒提出解釋。”

“我提出法術或巫術作爲解釋,你拒絕接受嗎?”

“我當然拒絕接受,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那麼,你相不相信能量守恆,以及熵值遞增的必然性?”

“這些我相信,但我不信在兩萬年內,你們就能改變這些定律,或是作出一微米的修正。”

“我們並沒有,半性人。不過你想想,室外有陽光,”他又做出那種古怪的優雅手勢,彷彿指點着所有的陽光,“也有陰影。陽光下比陰影下溫暖,因此熱量從日照區自動流向陰影區。”

“你說的我都知道。”崔維茲說。

“但也許你太熟悉了,所以不再多動點腦筋。而在夜晚,索拉利表面比大氣層外來得溫暖,因此熱量自動從行星表面流向外太空。”

“這我也知道。”

“此外,不論白天或夜晚,行星內部的溫度總是比行星表面高,因而熱量會自動從內部流向地表。我想這點你也清楚。”

“說這些到底有什麼用,班德?”

“根據熱力學第二定律,熱量必然從高溫處流向低溫處,而熱流可以用來做功。”

“理論上沒錯,但陽光中的熱量太稀薄,行星表面的熱量更不用說,而來自地心的熱量則是三者中最稀薄的。你所能利用的熱量,也許還不夠舉起一小顆鵝卵石。”

“那要看你使用的是什麼裝置。”班德說,“經過上萬年的發展,我們的工具已成爲大腦的一部分。”

班德將兩側頭髮往上撥,露出耳後的部分,然後來回擺了擺頭。他兩耳後方各有一個突起,大小與形狀都跟雞蛋的鈍端差不多。

“我的大腦有這一部分,你們卻沒有,這就是索拉利人和你們的不同之處。”

48

崔維茲不時望着寶綺思,她似乎全神貫注在班德身上。崔維茲愈來愈肯定,自己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縱使班德不斷謳歌自由,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仍然令他無法抗拒。他不可能和機器人作知性的交談,更不會去找動物聊天。在他的經驗中,跟索拉利同胞講話並不愉快,即使他們有時必須溝通,也一定是迫不得已,絕非自動自發。

另一方面,對班德而言,崔維茲、寶綺思與裴洛拉特雖然只是半性人,他也許認爲他們像機器人或山羊一樣,不會侵犯他的自由,但他們在智慧上卻和他旗鼓相當(或者幾乎差不多)。有機會跟他們交談,是個太難得的享受,他過去從未體驗過。

怪不得,崔維茲想,他會這麼樂此不疲。而寶綺思(崔維茲百分之兩百肯定)正在鼓勵這種傾向,只要極其輕柔地推動班德的心靈,便能慫恿他做出原本就非常想做的事。

寶綺思想必正在根據一項假設行事,那就是班德如果說得夠多,或許就會透露些關於地球的有用訊息。崔維茲認爲這很有道理,所以即使對目前的話題並非真正好奇,他仍盡力讓談話繼續下去。

“這兩個大腦葉突有什麼功用?”崔維茲問。

班德說:“它是轉換器,由熱流開啓,可將熱流轉換成機械能。”

“我不相信,熱流並沒有那麼多。”

“小小半性人,你不用大腦。倘若有很多索拉利人擠在一塊,個個都想使用熱流,那麼的確沒錯,熱流的供應絕對不夠。然而,我擁有超過四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這些土地全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從這麼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我可以任意蒐集熱流,沒人跟我搶,所以熱量足敷使用。你明白了嗎?”

“在如此寬廣的區域蒐集熱流有那麼簡單嗎?光是集中的過程就得耗費極大能量。”

“或許吧,但我沒有留意。我的轉換葉突不停地集中熱流,因此需要做功時,立刻就能做好。當我將你的武器吸到半空的時候,日照區某團大氣放出了過剩的熱量,流到陰影區另一團大氣中,因此我是利用太陽能幫助我達到目的。我使用的並非機械或電子裝置,而是使用神經裝置完成這項工作。”他輕輕摸了摸一側的葉突,“它的運作迅速、有效、不間斷,而且毫不費力。”

“不可思議。”裴洛拉特喃喃說道。

“沒什麼不可思議的。”班德說,“想想眼睛和耳朵的精巧,還有它們如何能將少量的光子和空氣振盪轉化成訊息。假如你向來不曉得這些器官,也會覺得它們不可思議。相較之下,轉換葉突不會更不可思議,只是因爲你們不熟悉,纔會有這種感覺。”

崔維茲說:“這兩個不停運作的轉換葉突,你們拿它做些什麼?”

“用來經營我們的世界。”班德說,“這塊廣大屬地上的每個機器人,都從我身上獲取能量,或者應該說,都靠自然的熱流提供它們能源。任何機器人旋轉一個開關,或是砍倒一棵樹木,能量都是通過精神轉換供應——我的精神轉換。”

“假如你睡着了呢?”

“不論是睡是醒,轉換的過程都會持續進行,小小半性人。”班德說,“當你睡覺的時候,你的呼吸會中斷嗎?你的心跳會停止嗎?到了晚上,我的機器人仍然繼續工作,代價僅是使索拉利地心冷卻一點點。就大尺度而言,這種變化根本難以察覺。而且我們總共只有一千兩百個,因此所用的能量全部加起來,也幾乎不會使太陽的壽命縮短,或是令這個世界內部的熱量枯竭。”

“你們是否想到過,可以拿它當一種武器?”

班德瞪着崔維茲,彷彿他是個特別難以理解的怪物。“我想你這句話,”他說,“意思是指索拉利或許能根據轉換原理製成能量武器,用來對付其他世界?我們爲何要那麼做?即使我們能擊敗根據別的原理所製成的能量武器——這根本無法肯定——我們又能得到些什麼?控制其他的世界嗎?我們已經擁有一個理想的世界,爲什麼還要其他世界呢?我們想要支配半性人,把他們當奴工嗎?我們已有機器人,就這項功能而言,它們比半性人好得多。我們已經有了一切,除了希望不受干擾,我們不再需要什麼。聽我說,我再給你們講個故事。”

“講吧。”崔維茲說。

“兩萬年前,當地球上的半性動物開始成羣飛向太空時,我們撤遷到了地底。其他太空世界則決心和來自地球的新殖民者對抗,因此他們對地球發動了攻擊。”

“攻擊地球?”崔維茲很高興終於談到正題,他盡力掩飾得意之色。

“是的,攻擊敵人的核心。就某方面而言,這是個聰明的舉動。如果你想殺死一個人,不會攻擊手指或腳後跟,你會直指心臟要害。而我們的太空族同胞,未能完全戒除人類的脾氣,竟然造成地球表面的強烈放射性,使得這個世界大部分地區再也無法住人。”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裴洛拉特捏緊拳頭迅速揮動,像是想要拍板定案,“我就知道不可能是自然現象,那是怎樣造成的?”

“我不知道是怎樣造成的,”班德顯得毫不關心,“總之,這對太空族也沒什麼好處,那纔是故事的重點。後來銀河殖民者繼續蜂擁而出,而太空族——則逐漸滅絕。他們也曾力圖一爭長短,最後仍消失無蹤。我們索拉利人則隱居起來,拒絕參加這場競爭,所以我們方能綿延至今。”

“銀河殖民者也是。”崔維茲繃着臉說。

“沒錯,但不會永遠如此。羣居動物一定會內鬥,一定會你爭我奪,而最後終將滅亡。那或許需要好幾萬年的時間,但我們可以等。一旦此事成真,我們索拉利人,全性、獨居、解放的索拉利人,便能將銀河據爲己有。那時,除了我們自己的世界,我們還能隨意利用或放棄任何一個世界。”

“可是有關地球的事蹟,”裴洛拉特一面說,一面不耐煩地彈響手指,“你告訴我們的是傳說還是史實?”

“如何分辨兩者的差異呢,半性人裴洛拉特?”班德說,“所有的歷史多少都能算是傳說。”

“但你們的記錄是怎麼說的?我能看看這方面的記錄嗎,班德?請你瞭解一件事,神話、傳說和太古歷史都是我的研究領域,我是鑽研這些題目的學者,尤其是和地球有關的題目。”

“我只是轉述聽來的故事。”班德說,“其實根本沒有這方面的記錄。我們的記錄所記載的,全部是索拉利本身的事務,即使提到其他的世界,也都是有關他們侵犯我們的史實。”

“地球當然侵犯過你們。”裴洛拉特說。

“有此可能,但即便如此,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而在所有的世界中,我們最厭惡的就是地球。即使我們有過地球的任何記錄,由於極度的反感,我也肯定那些記錄早就被銷燬了。”

崔維茲咬牙切齒,顯得極爲懊惱。“被你們銷燬的?”他問。

班德又將注意力轉移到崔維茲身上。“這裡沒有別人。”

裴洛拉特不肯輕易放棄,繼續追問:“你還聽說過哪些有關地球的事?”

班德想了一下,然後說:“我年幼的時候,曾經聽機器人講過一則故事,內容是說一個地球男子來到索拉利,以及有個索拉利女子跟他離去,後來她成了銀河中的重要人物。然而,依我看,那只是個杜撰的故事。”

裴洛拉特咬了一下嘴脣。“你確定嗎?”

“這種事我又如何確定?”班德道,“話說回來,一個地球人竟敢前來索拉利,而索拉利又竟然容許如此的入侵,都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更不可能的是,一個索拉利女子居然自願離開這個世界——我們那時還是半性人,但仍然不可思議。不過別談這些了,我帶你們去參觀我的家。”

“你的家?”寶綺思四處張望了一下,“我們不是已經在你家了嗎?”

“根本還沒有。”班德說,“這是一間會客室,一間影像室。必要的時候,我可以在此處會見我的索拉利同胞,他們的影像會出現在牆壁上,或者以三維像出現在牆壁前。因此,這個房間是集會的場所,不是我家的一部分。跟我來吧。”

他向前走去,並未回頭看看他們是否跟來,但是站在角落的四個機器人也開始移動。崔維茲明白,倘若他和兩位同伴不自動跟上去,那些機器人就會委婉地押着他們走。

此時那兩位同伴站了起來,崔維茲對寶綺思耳語道:“你是不是一直讓他說個不停?”

寶綺思按了按他的手,又點了點頭。“然而,我還是希望能知道他的意圖。”她補充道,聲音中透着不安的情緒。

49

他們跟着班德向前走。機器人都和他們維持着禮貌的距離,但它們的存在始終帶來一種威脅感。

現在他們正穿過一道迴廊,崔維茲無精打采地含糊說道:“這顆行星上並沒有關於地球的有用資料,這點我可以肯定,它只有放射性傳說的另一個版本。”他聳了聳肩,“我們還得繼續前往第三組座標。”

一扇門在他們面前敞開,裡面是個小房間。班德說:“來吧,半性人,我要讓你們看看我們的生活方式。”

崔維茲細聲說:“他藉着炫耀得到幼稚的快樂,我真想好好潑他一盆冷水。”

“別跟他比賽幼稚的程度。”寶綺思說。

班德將他們三人引進那個房間,其中一個機器人也跟了進去。班德揮手叫其他機器人退下,自己走了進來,房門立刻在他身後關上。

“這是電梯嘛。”裴洛拉特說,他對自己這項發現感到很高興。

“的確是。”班德說,“一旦我們移居地底,就未曾真正出去過,我們也不想那麼做,不過我發現,偶爾見見陽光挺舒服的。但我不喜歡陰天和黑夜的戶外,那令人覺得雖不在地底仍像在地底,希望你們瞭解我的意思。那是一種認知上的失調,大概可以這麼說,我認爲那是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地球人建造過地底建築,”裴洛拉特說,“他們稱那些城市爲‘鋼穴’。川陀也曾經建造地底建築,甚至規模更廣大,那是舊帝國時代的事。如今,康普隆仍在建造地底建築。仔細想一想,這還是一種普遍傾向呢。”

“半性人羣聚在地底建築中,我們則在地底獨自過着逍遙的日子,兩者簡直有天壤之別。”班德說。

崔維茲說:“在端點星上,住宅都建在地表。”

“暴露在風吹日曬雨打中,”班德說,“太原始了。”

那電梯只有啓動時產生重力減弱的感覺,這點連裴洛拉特也能察覺,其後一直沒有任何動靜。當重力感突然轉強之際,崔維茲正在納悶它會鑽到多深的地方。然後,電梯門便打了開來。

眼前是一間寬敞且經過精心裝潢的房間,室內有朦朧的光線,卻看不出光源在哪裡,彷彿空氣本身會發出微弱的光芒。

班德伸出一根手指,所指之處光線立刻變強。他又指向另一處,同樣的現象隨即發生。然後他將左手放在門邊的一根粗短圓棍上,右手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大圓,整個房間便大放光明,彷彿沐浴在陽光下,卻沒有帶來絲毫熱度。

崔維茲做了個鬼臉,以不大不小的音量說:“這傢伙是江湖術士。”

班德厲聲道:“不是‘傢伙’,是‘索拉利人’。我不確定‘江湖術士’是什麼意思,可是聽你的口氣,我猜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崔維茲說:“它是指一個人並不實在,只會製造些看起來比實際上更驚人的效果。”

班德說:“我承認自己有這種偏愛,但我剛纔向你們展示的卻不是戲劇效果,那是貨真價實的。”

他用右手拍了拍按在左手下的那根圓棍。“這根熱導棒一直延伸到地底幾公里處,在我的屬地上,許多地方都有類似的熱導棒。我還知道,其他屬地上也有這一類設備。它們能使地底的熱量加速傳到地表,而且更容易轉換成機械功。其實我無需做任何手勢,一樣可以產生光亮,但這樣做比較有戲劇效果,或正如你說的,有那麼一點不實在的感覺,而我就喜歡這一套。”

寶綺思說:“這種小小的戲劇效果所帶來的快樂,你經常有機會體驗嗎?”

“沒有。”班德搖了搖頭,“我的機器人對這種事無動於衷,我的索拉利同胞也一樣。能夠遇到半性人,向他們展示這一切,實在是個難得的機會,我真是太——開心了。”

裴洛拉特說:“我們進來的時候,這個房間有着朦朧的光線,是不是始終維持這樣?”

“是的,這隻需要很少的電力,就像維持機器人的運作一樣。我的整個屬地隨時都在運轉,沒有實際從事工作的部分則保持空轉。”

“這麼廣大的屬地所需的電力,全靠你一個人不斷提供?”

“真正供應電力的是太陽和行星核,我只算一根導管而已。而且並非整個屬地都從事生產,我讓大部分地區保持未開發狀態,孕育着各式各樣的動物生命。第一,因爲這樣做可以保護我的邊界;第二,因爲我發現其中有美感。其實,我的田地和工廠並不大,它們只需要供應我個人所需,此外再生產一些特產,以便跟他人交換。比如說,我擁有會製造和裝設熱導棒的機器人,很多索拉利人都仰賴我提供這方面的協助。”

“你的家呢?”崔維茲問,“範圍有多大?”

這個問題一定是問對了,因爲班德立刻笑逐顏開。“非常大,我相信是這顆行星上數一數二的,方圓都有好幾公里。在地底照顧我家的機器人,和在數萬平方公里地表的一樣多。”

“那麼大的住宅,你當然不會全用到吧。”裴洛拉特說。

“可想而知,有些房間我從未進去過,可是這又怎麼樣?”班德說,“機器人負責將每間房間保持得一塵不染、通風良好且整齊有序。好了,出來吧。”

他們並未循着原路,而是從另一扇門走出來,隨即發現置身另一道迴廊中。在他們面前,有一輛停在軌道上的小型敞篷地面車。

班德示意他們上去,於是大家一個接一個爬進車裡。車內空間有限,不夠容納四個人再加一個機器人,還好裴洛拉特與寶綺思擠在一起,爲崔維茲騰出位子。班德坐在前面,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那個機器人則坐在他身邊。車子開始前進,班德除了偶爾做些流暢的手部動作,看不出他還在進行什麼操控。

“事實上,這是個車型機器人。”班德說,神情相當冷淡。

他們以穩重的速度前進,每當來到一扇門前,門就會自動打開,在他們通過後又立即關上,因此車速完全不必改變。每個房間的裝飾都大不相同,好像機器人曾奉命隨機設計出各種組合。

他們前方的迴廊相當幽暗,身後的情形也完全相同。然而,無論他們真正置身

何處,彷彿始終處於沒有熱度的陽光下。每一扇門打開的時候,室內也都會轉趨明亮,而班德每次都緩慢而優雅地揮着手。

這趟旅程似乎沒有盡頭。他們不時會發覺車子又轉了個彎,代表這座地底宅邸顯然向兩個維度延伸。(不,是三個維度,當他們沿着一個淺坡穩穩下滑時,崔維茲心中這麼想。)

不論他們經過何處,都能看到許多機器人,十幾個、幾十個、幾百個,都在從容不迫地工作,但崔維茲很難猜出那些工作的性質。此時他們又通過一扇門,來到一間很大的房間,裡面有一排排的機器人,全都靜靜地趴在辦公桌前。

裴洛拉特問道:“它們在做什麼,班德?”

“在做簿記,”班德說,“整理統計記錄,財務賬目,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我非常高興可以宣稱,自己不必爲這些事情煩惱。這並不是一塊閒置的屬地,大約四分之一的耕地闢爲果園,另外還有十分之一用來種植穀物,但真正令我驕傲的還是果園。我們培育這個世界上品質最佳的水果,而且種類也最多。‘班德桃’就是索拉利桃,其他索拉利人幾乎都懶得種桃子。此外,我們有二十七種不同的蘋果,以及——以及——那些機器人可以給你詳盡的資料。”

“你怎樣處理這麼多水果?”崔維茲問,“你自己不可能全部吃掉。”

“我做夢也不會這麼想,我並不特別喜歡吃水果,它們是用來和其他屬地做交易的。”

“交易些什麼?”

“主要是礦物,我的屬地上沒有值得一提的礦物。此外,我也換取維持健康的生態平衡所需的一切。在我的屬地上,有各式各樣種類繁多的動植物。”

“全仰賴機器人照顧吧,我猜想。”崔維茲說。

“的確如此,而且它們做得非常好。”

“只爲了一個索拉利人。”

“只爲了這塊屬地,以及其上的標準生態。我是唯一巡視本屬地各角落的索拉利人——但這正是我的絕對自由,做不做都由我。”

裴洛拉特說:“我想其他人……其他的索拉利人,也會維持一個局部的生態平衡,或許也有位於沼地、山區或濱海的屬地吧。”

班德說:“我想應該有吧。我們有時必須開會討論世界性事務,這種事總是花掉許多會議時間。”

“你們多久得聚會一次?”崔維茲問。(現在,他們正通過一條又窄又長的甬道,兩側沒有任何房間。崔維茲猜想,這條甬道所在的位置,也許難以闢建正式的建築,因此用作兩翼之間的聯繫,而兩翼則能向其他方向繼續延伸。)

“太頻繁了。我幾乎每個月都得花些時間在會議上,那些都是我參加的委員會。我的屬地上雖然沒有山脈或沼澤,但我的果園、我的魚池,還有我的植物園都是全世界最好的。”

裴洛拉特說:“可是,我親愛的夥伴……我是說班德,我以爲你從未離開你的屬地,拜訪其他的……”

“當然沒有。”班德答道,神情顯得有些憤怒。

“我只是說以爲而已。”裴洛拉特以和緩的語氣說,“可是這樣的話,你從未作過調查,甚至沒見過其他屬地,又怎能確定自己的最好呢?”

“因爲,”班德說,“在屬地間的交易中,從產品需求量就能看出來。”

崔維茲說:“製造業的情形又如何?”

班德說:“有些屬地從事工具和機械的製造。正如我剛纔提到的,在我的屬地上,我們製造熱導棒,不過這種產品相當簡單。”

“那機器人呢?”

“到處都在製造機器人。有史以來,索拉利所設計的機器人,靈巧精妙的程度一向領先全銀河。”

“直到今天仍舊如此,我猜想。”崔維茲小心翼翼控制着語調,儘量讓這句話聽來是直述句,而並非疑問句。

班德說:“今天?今天還有誰跟我們競爭?如今只有索拉利還在製造機器人,你們的世界完全都沒有。這是我從超波中聽來的,如果我的理解沒錯的話。”

“可是其他的太空世界呢?”

“我告訴過你,它們已經不存在了。”

“全都不存在了?”

“除了索拉利,我不相信別處還有活生生的太空族。”

“那麼根本沒人知道地球的位置嘍?”

“會有什麼人想要知道地球的位置?”

裴洛拉特插嘴道:“我就想知道,這是我的研究領域。”

“那麼,”班德說,“你得改行研究別的了。我根本不曉得地球的位置,也沒聽說過有誰曉得,而且我絲毫不關心這碼子事。”

車子突然停下來,一時之間,崔維茲還以爲班德生氣了。然而,停車的過程很平穩,而當班德下了車,又揮手叫其他人下車的時候,他看來仍是那副得意的模樣。

他們進入另一個房間,在班德做了一個手勢後,室內的光線仍相當黯淡。此房通向一個側廊,側廊兩邊是許多小房間,每間裡面都有一兩件華麗的容器,有些旁邊還擺着另一個物件,看來好像是影片放映機。

“這都是什麼,班德?”崔維茲問。

班德說:“都是祖先靈房,崔維茲。”

50

裴洛拉特很感興趣地四處張望。“我猜,你們把祖先的骨灰葬在這裡?”

“如果你所謂的‘葬’,”班德說,“意思是指埋在土裡,那就不算十分正確。我們現在或許身處地底,但這裡是我的宅邸,所以這些骨灰都在我家裡,就像我們現在的情形一樣。在我們的語言中,我們說骨灰是‘安厝’此地。”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又說,“‘厝’是表示‘宅邸’的古字。”

崔維茲隨便四下望了望。“這些都是你的祖先?有多少?”

“將近一百個。”班德答道,毫不掩飾聲音中的驕傲,“正確的數目是九十四個。當然,最早的那些並非真正的索拉利人,不符合這個名字如今的定義。他們是半性人,分雄性和雌性。那些半性祖先的骨灰罈,總是被下一代兩兩擺在一起。我當然不會走進那些房間,那相當‘蒙人羞’。至少,索拉利語是這麼說的,但我不知道你們的銀河標準語怎麼講,你們也許並沒有類似的用語。”

“那些影片呢?”寶綺思說,“我想那些是影片放映機?”

“那些都是日誌,”班德說,“都是他們的生活史。他們在這塊屬地上,選了最鍾愛的部分拍攝這些影像。這意味着他們並未全然逝去,他們的一部分依舊存在。我的自由也包括了隨時能加入他們,我能隨意觀看任何影片的任何部分。”

“可是不會加入那些——蒙人羞的祖先。”

班德將目光移到別處。“不會,”他坦承不諱,“然而我們都有這麼一部分的祖先,這是我們共同的不幸。”

“共同的?那麼其他索拉利人也有這種靈房?”崔維茲問。

“喔,是的,我們全都有。不過要數我的最好、最精緻,也保存得最妥當。”

崔維茲問道:“你是不是已經把自己的靈房準備好了?”

“當然,完全建好了,並且裝潢完畢。在我繼承這塊屬地之後,那是我完成的第一件任務。而在我歸於塵土之後——這樣講比較詩意——我的繼承人便會開始建造自己的靈房,那將是其第一件任務。”

“你有繼承人嗎?”

“到時就會有了,但我的壽命還長得很呢。當我必須離去的時候,便會有個成年的繼承人,成熟到了足以享有這塊屬地,也會有發育完全的葉突,以便進行能量轉換。”

“他會是你的子嗣吧,我猜想。”

“喔,沒錯。”

“可是萬一,”崔維茲說,“有什麼不幸發生呢?我想即使是在索拉利,也會發生一些意外和不幸吧。假使一個索拉利人過早歸於塵土,沒有繼承人接掌,或是繼承人尚未成熟到能享有屬地,那又會如何呢?”

“那可很罕見,在我的世系中,那種事只發生過一次。然而,萬一遇到這種情況,別忘了還有其他的繼承人,等着繼承其他的屬地。有些繼承人已足夠成熟,他們的單親卻足夠年輕,能產生另一個後代,並且等得到那個後代長大成人。這種所謂的‘大/小繼承人’之一,就會被指定來繼承無主的屬地。”

“由誰指定呢?”

“我們有個統領委員會,它的少數功能就包括這一項:當有人過早歸於塵土時,負責指定一個繼承人。當然,整個過程都是藉着全息傳視進行。”

裴洛拉特說:“可是我問你,既然索拉利人彼此從不見面,倘若某地的某個索拉利人意外地——或在意料之中歸於塵土,又怎麼會有人知道呢?”

班德說:“當我們其中之一歸於塵土後,其屬地所有的電力都會消失。如果沒有繼承人立即接管,這種反常情況終究會被人發現,隨即會展開糾正措施。我向你們保證,我們的社會系統運作得很健全。”

崔維茲說:“我們有沒有可能看看你這裡的影片?”

班德愣了一下,然後說:“全然是由於你不知情,我纔不怪罪你。你剛纔的言語既粗魯又卑賤。”

“我爲這件事道歉。”崔維茲說,“我不想強迫你,但我們解釋過了,我們很想獲得有關地球的資料。我忽然想到,你這裡最早期的影片,應該是在地球變得有放射性之前拍攝的,因此影片中有可能提到地球,或許還會有詳盡的敘述。我們當然不希望侵犯你的隱私,可是有沒有變通的辦法,例如由你自己查看這些影片,或者讓機器人來做,再將其中的相關資訊告訴我們?當然啦,如果你能體諒我們的動機,並且瞭解我們爲了回報你的好意,會盡全力尊重你的感受,你也許就會讓我們親自觀看這些影片。”

班德以冷峻的語氣說:“我猜你並不知道,你變得愈來愈無禮了。然而,我們可以立刻結束這個話題,因爲我可以告訴你,在我的早期半性祖先旁邊,根本沒有任何影片。”

“沒有?”崔維茲的失望百分之百真實。

“這些影片曾經存在過,但即使是你們,也該想象得到裡面會是什麼內容。兩個半性人彼此表示興趣,甚至,”班德清了清喉嚨,有些勉強地說,“互相作用。半性人所有的影片,自然在許多代以前就被銷燬了。”

“其他索拉利人所收藏的呢?”

“全都銷燬了。”

“你能確定嗎?”

“不毀掉那些東西就是瘋子。”

“也許有些索拉利人真瘋了,或者多愁善感,或者過於健忘。我想,請你指引我們前往鄰近的屬地,你該不會反對吧。”

班德瞪着崔維茲,現出一副訝異的表情。“你以爲其他索拉利人會像我這般容忍你們?”

“爲何不會呢,班德?”

“到時你就知道了。”

“我們必須碰碰運氣。”

“不行,崔維茲。不行,你們都不能去。聽我說。”

後面出現幾個機器人,而班德皺起了眉頭。

“什麼事,班德?”崔維茲突然感到不安。

班德說:“我很喜歡跟你們聊天,並且觀察你們的——怪異言行。這是個空前絕後的經驗,我感到很高興,但我不能記錄到日誌中,或是保存在影片裡。”

“爲何不能?”

“我講話給你們聽、我聽你們講話、我帶你們來我的宅邸、我帶你們來祖先靈房,這些都是可恥的行爲。”

“我們並非索拉利人,對你而言,我們跟這些機器人一樣微不足道,不是嗎?”

“那只是我幫自己找的藉口,別的索拉利人也許不會接受。”

“你又有什麼顧慮?你有絕對的自由隨心所欲,不是嗎?”

“即使像我們這樣,自由也不是真正絕對的。假使我是這顆行星上唯一的索拉利人,我就有絕對的自由做些甚至更可恥的事。可是這個世界還有其他索拉利人,因此,雖然我們和理想中的自由極爲接近,卻未曾真正達到。這顆行星上有一千兩百個索拉利人,若是讓他們知道我做了些什麼,他們全都會瞧不起我。”

“沒有理由要讓他們知道。”

“那倒是實話,你們一抵達此地,我就想到了。在跟你們尋開心的時候,我始終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一定不能讓其他索拉利人知道。”

裴洛拉特說:“如果你的意思是,你擔心我們去別的屬地尋找地球資料,將會爲你帶來麻煩,這個嘛,我們自然不會提到先拜訪過你,這點我們心裡有數。”

班德搖了搖頭。“我已經冒了太多的風險。我自己當然不會提到這件事,我的機器人也都不會提到,它們甚至會奉命不得記住這件事。你們的太空船將被帶到地底,我要好好研究它,看看能提供我們什麼……”

“慢着,”崔維茲說,“你想檢查我們的太空艇,你以爲我們能在這裡等多久?那是不可能的事。”

“絕非不可能,因爲你不會再有表達意見的機會。我很遺憾,我也想跟你們多聊一會兒,討論許多其他的事,可是你們也看得出來,情況變得愈來愈危險。”

“不,絕對沒有。”崔維茲盡力強調。

“喔,絕對有的,小小半性人。恐怕我該採取行動的時候到了,那會是我的祖先在第一時間所採取的行動。我必須將你們殺掉,三個通通殺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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