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多奇力被扇得頭暈目眩,卻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這女子對手,欲待嘴硬說些狠話,又怕她冷不丁再動手。
只得恨聲道:這是你說的,不要怪我們以多欺少!
朱琳琳冷笑一聲,並未接話。
沙多奇力又嘰咕了幾句鳥語,隨即退後與其他三僧站成一圈,各個雙掌合十唸唸有詞,好似是結成一種陣法。
陸英心憂琳琳吃虧,忍不住出言道:你們四個老大不小,竟然合力欺負一名弱女子!還說什麼佛門高僧,簡直豈有此理!
沙多奇力四僧充耳不聞,只顧默唸咒語,跋陀羅幸災樂禍站在一旁,也全當沒聽到陸英詰問。
賀醜娘緊握雙拳,往前走下臺階,悄無聲息立在朱琳琳身後,準備必要時相助一臂之力。
薛勇扶着肩膀,也站在另一側,決心與四名胡僧再戰。
眼見站在中間的毗灑迦手中忽地燃起火苗,其他三僧變換身形,魚貫站到他身後,又伸手搭在前面一人後背。
毗灑迦手中火苗騰騰足有兩尺,望着朱琳琳身前一推,那火焰瞬間化作一道火龍,直逼琳琳面目。
陸英驚呼一聲,還未跨出半步,就見琳琳猛將斗篷扯下,呼地掃向火龍。
那火也非凡物,聚爲一道一尺粗,宛若大蟒的巨焰砰地打在斗篷上。
火花飛濺中龍頭一偏,又轉回來衝向琳琳腰間。
琳琳以斗篷爲盾,手腕數抖,將斗篷舞作大傘,攔在火龍去路之上。
那大紅斗篷外層雖以蠶絲織就,內裡卻夾着一層輕革,戰場上可阻流矢,水火一時也難侵。
但見場中紅傘輕舞,五六步外四名胡僧串成一串,不斷驅動火龍上下游走。
火龍雖兇狡,紅傘也未被攻破。只是漸漸地那紅錦面破了幾處大洞,燎得殘損的窟窿看着煞是壞風景。
薛勇與賀醜娘禁受不住火星炙烤,慢慢退在階下焦急觀望。但又着實無從下手,一時想不到好法子撲滅這妖火。
朱琳琳心焦父親安危,日夜兼程從洛陽趕回,沒想卻被幾個胡僧夾纏不清。
當下越攢越怒,她一躍而起,避過火龍巨焰,將斗篷從天罩下,正落在毗灑迦頭頂。
毗灑迦不意有此變故,顧不得催動火焰,急忙雙手上舉,張起手爪將斗篷扯落。
朱琳琳趁此空當,早來在胡僧身後,右拳一晃打中沙多奇力下巴,左腿一踢,將半枳迦踹出丈許遠近。
毗灑迦與般遮羅併力攻來,雙掌一合一分,分擊琳琳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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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琳琳一招得手,也怕他們再弄花招,雙膝微屈已落在原先位置。
沙多奇力哇哇叫着,四名胡僧再次變陣,以般遮羅爲首,還做魚貫之形,合力催動邪風逼向琳琳身周。
這風挾帶冰雪,若有實質般包圍了琳琳。
薛勇與賀醜娘雖離着幾步遠,仍被徹骨寒冷凍得撐持不住,只得暫退避在一旁。
陸英調勻氣息,試圖以含章拳意彈指而出,或許能破此妖風,但數次嘗試都無功作罷。
朱琳琳在風中反倒渾然不覺,她身懷道家仙術,體內陰陽互濟,早已不懼寒暑。
這邪風雖然遠勝一般風雪刺骨,她只氣凝丹田,將周身血脈視作溪流,源源不斷驅出真氣行走經脈,便將這亟欲封凍冰川的寒意融解。
久之,朱琳琳見他們並無更多妖法,雙掌抱圓一推,將這邪風拒開三尺,玩笑道:
你們四個,除了放火就是颳風,還有別的本事嗎?本姑娘沒興趣跟你們玩耍了!
四名胡僧大驚失色,師門獨傳秘法化玉冰風也奈何不了這小姑娘,難道維摩寺橫行西域的四大護法在中原就如此不堪?
當即狠狠心繼續催動邪風,咬牙將化玉冰風往前又推了兩尺。
朱琳琳抽出身上挎着的長刀,左右橫斬兩下,卻只帶起幾片雪花,並不能斬破此風。
她也是年少心性,被激起了好勝之志,於是邊邁步往前邊揮刀,一步步斬向般遮羅。
朱琳琳步步緊逼,般遮羅額頭冷汗涔涔,看着就快支持不住。
待琳琳離他們只有兩步遠時,薛勇得空大吼一聲,與賀醜娘使個眼色,分攻後面幾僧。
眼看般遮羅必將葬身刀下,忽而牆頭躍下一人,手持降魔杵,頭臉裹着黑巾,挾泰山壓頂之勢砸向琳琳手中長刀。
那人一杵盪開琳琳刀刃,口中喝叫兩句蕃語,四名胡僧及跋陀羅聞聲立刻逃遁,從院中走得一個不剩。
朱琳琳見他蒙面不以真相示人,又相助西域妖僧,定然也是其一黨,手中長刀直取要害,盡向其咽喉胸腹招呼。
那蒙面人降魔杵舞得水潑不進,抵擋了十來式,卻並不戀戰,見跋陀羅等走遠,隨即擺個架勢,虛晃一招也逃之夭夭。
朱琳琳冷哼一聲,轉頭看看陸英,隨即大步邁入上房,探視父親朱旭去也。
陸英心頭千言萬語,沒想到重逢之後竟是這般遭遇,一塊大石壓在胸口,令他喘不過氣來。
他默默跟隨琳琳進入朱旭臥房,站在她身後久久不能語。
朱旭身雖有傷,好在並未傷損筋骨,聽到外面打鬧,早已起來坐在榻上。
琳琳見父親面容憔悴,又因聽聞了噩耗一路焦急回返,此時終於忍不住撲在老父身上哽咽傷慟。
她不明白爲何前日還是朝廷大臣國之柱石,一夜之間就變作人人可欺的待宰羔羊。心中所有的委屈愧悔不甘失落都在父親懷中發泄了出來。
陸英不忍打擾他父女說些別後心事,關上門無言退了出去。
約有頓飯功夫,琳琳開門請陸英進房,稱父親有事吩咐。
朱旭在榻上坐直,望着陸英道:華亭啊,陸家去歲遣人納采求親,老夫忙於公務,一直未能親自答覆。後來又發生了這些破事,以至你二人的婚姻大事耽擱至今
陸英聽得心跳驟緊,不由望了琳琳一眼。
只見她低頭坐在父親膝邊,也看不到面上是喜是怒,只是脖子耳根漸漸染得紅了。
朱旭頓了一下又道:你與琳琳自少時相知,兩人也算患難與共。老夫老矣,今後就將女兒託付給你了。你們定要同心共氣,忠貞報國,內除奸佞,外驅胡虜
聽到忠貞報國的話語,陸英與朱琳琳都重重點了點頭。
朱旭接着道:如今我家中殘破,我又身體不便,恐怕不能爲你們操持婚事你二人也非凡俗男女,不必拘泥禮儀,就自己商量着擇個日子,拜天地成親吧!
朱琳琳終於羞赧道:爹婚姻大事怎可自己胡亂選日子,你淨胡說!
朱旭笑道:在彭城時是誰天天跟爲父鬧騰的,現在又不能自己做主了
琳琳聞言嚶嚀一聲,站起身跑到外面去了。
陸英還從未見過她如此作態,不禁傻傻望着那背影笑得呆了。
朱旭對陸英道:華亭,今日這些來客,你怎麼看?
陸英答道:先是倒虎山,後是恆山無異門。又有西域胡僧,恐怕皆代表着各國君主,都想染指傳國玉璽。
朱旭心頭微怒,言道:這倒虎山元象宗,我在長安時也略知一二,如今北漢覆滅,難道他們投了姚氏不成?至於恆山無異門,最近才初聞其名,逃不了也是趙魏鷹犬之流西域,難道吐谷渾焉耆龜茲等國也想入主中原,欲學五胡亂華故事?
陸英道:倒虎山和無異門究竟爲誰效力,尚未可知。恐怕內中隱情更爲難料。至於西域胡僧,自稱來自什麼龜茲維摩寺,有個那迦阿周陀,就是在檀溪寺佛塔上那胡僧,行事詭秘,晚輩至今無法猜度其有何目的!
朱旭沉思道:佛塔上我並未見過胡僧,可能是當時神識不清之故華亭啊,華夏艱危,往後就要靠你們了!老夫老矣,再不能馳騁沙場,此生也算走到頭了
陸英道:朱將軍切莫傷懷,等到養好了身體,我們一同去建鄴。還有許多事情需要您指教,何必有桑榆之嘆?
朱旭笑道:還叫朱將軍?我已將愛女託付給你,還不稱一聲岳丈
陸英起身鄭重施禮道:岳丈大人,家事國事陸英一定全力以赴,絕不令您失望!
朱旭點點頭,溫言道:具體事情你們商量吧,老夫說了這許多話,頗感精力不濟,且讓我歇息會兒
陸英施禮道:岳丈大人請便!陸英告退!
出來門外,琳琳拉着陸英走遠幾步,低聲問道:方纔那個蒙面人,你有沒有覺得熟識的感覺?
陸英道:看身形確實有點似曾相識,你覺得是何人?
琳琳道:還記得葉奚嗎?
陸英點頭道:吐谷渾葉奚公主,如今嫁給南郡公爲婦。前日還看到原來她身邊的弗沙,不過如今生死不知你是說,那個蒙面人是弗沙提波?確實有點相似,你一說我也想起來了!
琳琳道:既然弗沙提波在襄陽現身,十有八九便是他了。他曾說自己是龜茲鳩摩羅什大師的弟弟,跟西域胡僧有關聯也不足爲奇。
陸英暗思,看來韓旭當日說的也並非都是謊言,這弗沙提波難道真能結陣闢火?至少與那迦有非常之關係。
想了一會,對琳琳道:琳琳,既然人人都想要傳國璽,那我們偏不能如他們所願。岳丈大人已經告訴我玉璽下落,不如先去取回來再說!
琳琳怒道:誰是你岳丈大人,不要佔我便宜!
陸英笑道:是岳丈令我叫的,不服你自去找他老人家。再說,你我已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誰佔便宜之說?
朱琳琳冷哼一聲,岔言道:傳國璽在何處?你爲什麼不早早取來?
陸英苦笑道:今日晨間岳丈才告知我,接着就來了酋陽子盧月胡僧這一撥撥人,爲夫縱然想去,也沒空閒啊!
朱琳琳道:哼!你爲何不出手抗敵,卻讓薛大個子替你擋在前面?
陸英道:說來慚愧,爲夫心憂娘子安危,一時急火攻心,如今傷重難治,實在是力不從心!
朱琳琳道:慣會油嘴滑舌!你且說說,你怎會來了襄陽?
陸英道:此事說來話長。恐怕今夜你我得把酒夜談,達旦通宵才能講完了!
朱琳琳道:好啊!當我怕你不成。只是廷尉大人身負重傷,還敢飲酒嗎?
陸英道:下官如今忝爲國子祭酒,已經不做廷尉了。吟詩賞月,品酒論文,正是下官本職。
朱琳琳眉頭一挑,笑道:陸大人真是國之棟樑!年紀輕輕便爲國家儲才,主掌文教大事,果然不同凡響。
陸英道:娘子過獎了!爲夫才疏學淺,只好論些風花雪月,操琴弄曲,梳頭畫眉之事。國家文教可不敢妄言。
朱琳琳啐道:一口一個爲夫,信不信我打折你雙腿,讓你做個臏夫?
陸英道:如此一來,娘子豈不是要日日與臏腳之人爲伴,走到哪裡就背夫君到哪裡?
朱琳琳錘他一拳,生氣往前走去。
陸英趕緊追趕,待到園中池邊,又笑道:娘子,你可曾見過天真道人?那老頭子如今在何處?
朱琳琳道:見過幾次。當時在彭城曾有一面之緣,後來在峴山也碰到過。我從洛陽急急趕回,便是他給我送的信
陸英道:我也是收到老爺子信息,才急忙趕來襄陽。只是不知他爲何要躲着我,也不當面說清楚。
朱琳琳搖頭道:他雖沒有明言,但我察覺似乎是在尋找什麼東西,每次都匆匆忙忙,神神秘秘的!
陸英道:難怪。當時我正在打坐養氣,突然收到你有危難的消息,心裡一急便岔了內息,到如今也沒法正常週轉
朱琳琳轉身抓起他手腕,切着他脈搏仔細查探。
許久才道:內息阻於鵲橋,不能與任脈相通。反而有倒流逆息之險。
說着放開他手腕,輕敲額頭沉吟道:老神仙給我的書中也沒有這些情狀恐怕只能等遇到天真道長那樣的高人,纔可向他請教了!
陸英笑道:好在我有娘子這樣的高手在身旁,再不怕有人敢欺負到面前。隨他去吧!
朱琳琳道:我連自己父親兄弟都護不周全,還敢指望我!
陸英道:朱孚在洛陽一切安好吧?
朱琳琳搖頭道:時局艱難,洛陽守將馮該是桓氏故將如今西有竇衝東有翟遼北有慕容永,洛陽四戰之地,難說就可安好
陸英道:等我們拿到傳國璽,成親之後便去洛陽走一遭。接着朱孚,再奉請岳丈大人一同回建鄴
朱琳琳苦澀一笑,倒是沒有再反駁他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