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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寂冷夜中,皓皓冷月下,矗立高巖上,南風拂亂髮。
這冷月、絕崖、荒野。
由絕崖黑暗山洞中走出來的葉小釵,孤兀地立在月下,仰首注視無邊的黑黛色天空。
他來自黑暗,眼前似乎也只有黑暗。
沒有人能理解他漠然的神情底下,是不是有與凡人一樣的思緒。他就像一尊冰像,一尊以滄桑和空寂殘忍地刻鑿成的完美冰像。
遠處的一劍萬生卻不是在看他,他看的是另一道身影。
那道紅色的身影,輕靈地奔至崖壁,纖窈得有如月下化作絕世美人的仙狐。
此時一劍萬生眼裡,天地都消失了,只有那道紅色身影的存在。他登時忘了來這裡的目的:殺葉小釵。
一刀萬殺可沒忘,他的刀氣隨時可以揮出,斬斷葉小釵的首級,或者,蕭竹盈的。
蕭竹盈望着葉小釵,含笑的脣角似乎欲喚。
就在她要發出聲音之前,光芒銳利,疾射向葉小釵!
葉小釵眼神一凜,幾乎是在光芒閃過的同時便身形略爲一閃,立即退入洞穴中。
他閃過刀興、倒退入洞都在同一時間進行,看似平凡的動作中,實已包含了無數敏捷的反應。
“葉小釵!”蕭竹盈急喚,身子一竄,有如乘風的柳絮一般,飛躍向崖頂,着急地望着漆黑的山洞口,卻不敢貿然闖入。
遠方的一劍萬生大吃一驚,那道刀氣,是來自更遠的高崖!
那該是一刀萬殺的刀式,一生提刀不用刀。
一刀萬殺也滿面詫異,遠方是誰使用他的絕招,提醒葉小釵閃避危險?一刀萬殺不由得仰起頭望向刀光來源。
那幾乎被烏雲所遮藏的高挑人影,在絕崖上勾勒出一尊俊偉的身姿。
是他!一刀萬殺與一劍萬生馬上認了出來。
他似乎對着一刀萬殺與一劍萬生笑了一下,而後消失於崖上,消失於黑夜。
一劍萬生怔了片刻,指間凝蓄的劍氣已然消散,他頹然一拂,低嘆了一聲,轉身便走。
一刀萬殺跟了上去。兩人踏着月色,沉默地前行着。
月漸漸沉了,一劍萬生奔行的步伐中,往事歷歷,每踩出一步,就牽動一陣心痛!?”“
也是這樣的夜,凝重得教他無法呼吸的夜。
他親眼見到少女時的蕭竹盈牽着葉小釵的手,冷冷地瞪着他。
他親耳聽見蕭竹盈一清二楚地說:“我和葉小釵,說是朋友也可以,說是夫妻也可以!”
他親自以劍劃傷葉小釵的面頰,定下二年後的決鬥……
他親手造了今天的一切。
一劍萬生停下腳步,大力地一拳往一株古鬆擊去。
轟地一聲悶響,掌氣震斷了細碎的枝梗,嘩啦嘩啦地有如下雨般,落下一片片松針,淋着一劍萬生挺拔的身影。
一刀萬殺走了上前:“道友。”
紛紛灑落的松針雨,也比不上一劍萬生這些年來紮在自己心頭的針多。化作石像的時光,也比清醒來得幸福平靜。
一刀萬殺的手按在一劍萬生肩上。那有力的掌心溫度,令一劍萬生微微振作起來。
一劍萬生的聲音中,聽不出一點情緒:
“道友,你認爲‘他’爲何會出現在此時此地?”
一刀萬殺道:“他消聲匿跡這麼長一段時光,如今再出江湖,必是已有萬全的把握對付你我。”
“你認爲他有意聯合葉小釵,對付我們?”…,
“非也,他獨來獨往,孤傲得緊。他是沒有同志,只有敵人的。”
“那麼他爲何發招救葉小釵一命?”
“我想……”一刀萬殺道,“他是不希望我們趁葉小釵不備時動手。”
一劍萬生心中一怵,嘆道:“是了,道友你說得對。若是我們偷襲葉小釵,就算得手,也已失去成爲他對手的資格。”
一刀萬殺冷笑一聲:“那也要看這個小兔崽子的本事,是否真的長進了!”
“道友,不可輕敵。他本是個奇才,天賦恐怕不下於葉小釵。”
一刀萬殺道:“就算如此,當初是他背叛在先,道友你對他卻已是仁至義盡了。你不去尋他,他反而來尋,我倒要看看他還有沒有面子見我們!”
一劍萬生心煩地揮了一下手:“該來的總是會來,就看着辦吧!”
“好,那麼下一步,你打算怎麼做?”
一劍萬生無奈地搖了一下頭:“我現在沒什麼打算,還是從長計議吧。”
說完,便徑自往天南山的方向行去。
一刀萬殺看着他的背影,不禁胸口發悶。一劍萬生本是敏銳能決的人,卻總是在這樣的處境下,變得優柔寡斷。葉小釵的事尚未解決,“他”又再現江湖,此後還有多少絕塵的日子可過?
江湖,就是由恩仇的血所匯成的。再怎麼遊蕩,也遊不出這是非恩怨的血塘。
冷冷的絕崖上只剩下心急地站在洞口的蕭竹盈。
“葉小釵,葉小釵,你爲何不出來見我?”
她悽楚地問,曠茫的夜裡更顯得伶仃可憐。然而,山洞中只回應以一片漆黑。
“小釵,你真的如此忍心嗎?我只想見你一面……我是竹盈,你忘了嗎?”
她泫然欲泣的懇求,被一陣輕微得幾乎聽不見的冷笑打斷了。
蕭竹盈本能地略爲倒退了一步,這陣冷笑雖輕,雖動聽,卻有着冷冽無比的殺意。
“姑娘,請回吧!葉小釵不可能見你的。”
蕭竹盈定了定神,顫聲道:“你是誰?爲何你與葉小釵在一起?”
那聲音沒有迴應。
蕭竹盈道:“不管你是什麼人,武林中都知道,我蕭竹盈是葉小釵的妻子,你不該阻止我們見面……”
“哼,你若是再自稱蕭竹盈,休怪我手下無情!”
隨着聲音的傳出,洞內似乎微微閃出一抹光暈。
蕭竹盈的心差點跳出喉頭,強自鎮靜地說道:“你……你此話何意?爲何要處處阻止我坦白身份?”
“身份?你有任何身份嗎?”
蕭竹盈一驚,似被這句話的弦外之音給震懾住了。她一面倒退,一面道:“好,你阻止我和小釵見面,有膽量就說出名號來!”
“哼,全天下都知道誰與葉小釵同行。姑娘,你連這都不知,就想李代桃僵?太過天真也!”
蕭竹盈半信半疑地望着洞穴。
“你竟敢虎口捋須,真是狂妄。回去,警告童顏未老人:將目標指向我,將是他畢生最大的錯誤。”
蕭竹盈氣惱地低啐一聲,縱身躍離絕崖,有如鬼影般瞬間便奔出了極遠,消失於遠方。
直到那人身影完全遠離了,風聲呼嘯中,山洞裡隱隱約約地還有着話語聲:
“……你也知道她不是,對不對?”
葉小釵緩然步出了洞穴,他的手中提着一隻象牙骨鏤花玉燈籠,平穩而溫和的光芒照着他前方的路。…,
隨着葉小釵漸漸地走遠,那陣清朗柔和的聲音也緊隨着他:
“……半駝廢給你的教誨,是你成功的助力;而蕭竹盈將是你人生的絆腳石。葉小釵,你要記住我的話啊!”
“蕭竹盈”以最快的輕功直奔北方,她的身影快得幾乎像是一抹劃過天邊的黑線,一抹飄渺飛顫的怪異線條,那透着幾分鬼氣的輕功,在凝重的天色下,更是陰邪森然。
她奔了數個時辰,速度未嘗減慢;而此時早已過了正午,她所奔去之地,卻越來越是幽暗。天上沒有一線陽光,只有一層又一層的烏雲,凝黑得像要壓了下來。而四面八方更是曠野一片,就連披在地上的幾株雜草,也因太過貧瘠而失去了顏色,慘白的趴散垂落。光禿禿的樹幹隨意伸展突刺,有如劃破了天幕的黑影。
黑色的地、灰泥色的天空之間,矗立着一座連天的高塔。由於天色太過陰鬱,那座塔看起來也只是黑暗一片。沒有窗、沒有臺,什麼都沒有的一座筆直圓塔。
“蕭竹盈”的輕功卻與此地的氣氛產生一種極度的諧和,好像這就是她的世界。
事實上,若非出自此地之人,或是絕頂高手,任何人都無法接近這座巨塔,更不要說進入。這方圓百里,所產生的沉重氣壓以及散發出的毒素,就是以這座塔爲中心所輻射出去的一張巨大毒網。根基不夠之人,進入不到十里的範圍,就會像沿路的草木一般,窒息而亡。屍體倒在充滿毒素的土地上,腐化的速度更是普通土地的十倍,就連骨骸也會迅速地被風化、砂化,最後散得無影無蹤。
這是一個能讓人消失於無形的地方,也是北武林的中心──
“雨臺齊天塔”。
“蕭竹盈”毫不遲疑地奔向巨塔,巨塔的底端張開一扇缺口般的黑洞,“蕭竹盈”閃進這巨物的入口,黑洞又迅速合攏,恢復爲滴水不漏的圓柱模樣。
“參見童顏未老人。”
“蕭竹盈”向前方躬身行禮。
遠方似乎有潮溼的滴咑聲,只有兩排巨柱的空曠大堂中,處處都瀰漫着一股陳腐的古怪氣味。地面是黑色的硬石,但是石上布着一層略帶點黏滑感的地衣,就算穿着鞋,那種不潔的怪異感還是可以透過鞋底鑽上來,順着足部爬上來,教人毛骨悚然。
她的周圍,有如一個怪物的聯歡會!
除了似龍非龍的龐然大物之外,尚未成形的人類、有着獸頭與人身的怪物,或是全身佈滿魚鱗的可怖怪人,隨意地聚在四處,低沉的各種叫聲與雜音,好像被空氣中的某種巨壓給硬生生捂住一般,悶重而遲緩。
然而蕭竹盈卻比在外面更加與此地產生一種不可思議的協調感。
她清柔嬌媚的聲音,也因爲這裡而顯露出淒厲的感覺。
在怪物的頭頂上方,出現一團光影,那團光影中,很快地由模糊到清晰,現出一張詭怪的臉孔。兒童般紅嫩肥圓的臉上,卻帶着極度年長者的陰沉神情。
這張臉孔一出現,所有的怪物都停止發出聲音,專注地仰視着他。
他就是北武林的地下領導者。雖然沒有人知道這座雨臺齊天塔內有什麼情景,也不知道童顏未老人有什麼能爲,卻也從來無人敢越雷池一步。
他自創了許多奇異的武功,收容各種不被門派接受的惡徒,讓他們練成自己的秘笈,收用他們,控制他們。他能知道千里這外的動靜,更能掌握不忠者的生命。…,
童顏未老人的氣功成像中,傳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你的任務成功了嗎?”
“蕭竹盈”道:“啓稟童顏未老人,一劍萬生與一刀萬殺,並未對葉小釵動手。”
未老人陰沉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他們爲何沒有動手?難道是照世明燈出手干涉?”
“蕭竹盈”道:“屬下不知,遠處高崖上有人發出刀光,提醒葉小釵避開,一劍萬生與一刀萬殺也就離去了。”
“有人插手?你看清他的身份了嗎?”
“距離遙遠,無法看清。”
“照世明燈呢?他沒有出面?”
“葉小釵躲入山洞之中,有人在山洞中喝阻我與葉小釵見面,那人似乎知道我的身份。”
“哦?”童顏未老人想也不必想,便道:“他必定是照世明燈,他果然還與葉小釵同行。”
“蕭竹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童顏未老人的氣功影像平穩地靜止了片刻,“蕭竹盈”出現在絕崖下,並不是個巧合,這是出自童顏未老人的安排,要“蕭竹盈”在預定的時刻前往葉小釵的藏身之處。
打從中原的武林至尊歐陽上智被手下倒戈,失去權勢之後,童顏未老人不但沒有因此自得,反而更加小心地看待局勢。歐陽上智的手足被葉小釵所斷,並被照世明燈帶走,雖然照世明燈對外宣稱他將歐陽上智流放於死刑島,但是這個地方無人可至,因此根本無法確定他的話是真是假。
若是歐陽上智沒死,肯犧牲手足及地位,必定還會有更大的計劃。而歐陽上智沒死,是童顏未老人完全肯定的事。
再說,照世明燈和葉小釵自此之後便行跡隱秘,很難不引人聯想。
從前歐陽上智的得力手下陰月夫人寒雪飄──也就是蕭竹盈,能控制具有強大魔力的三魔靈,但是她受到巨大刺激而變得心智全失。爲了讓蕭竹盈恢復,歐陽上智將蕭竹盈的女兒金羽蘭贈予童顏未老人作爲培育氣珠的媒體,換得了醫治蕭竹盈的方法。
童顏未老人所培育的氣珠,必需在女體內生長、啃食母體血肉而成長,因此金羽蘭可以說是必死無疑。
金羽蘭垂死之際,寫了一封血書,拜託童顏未老人的手下視月能送到中原,這封信也落入了童顏未老人手中。
信上的內容,赫然是金羽童曾經在無意中見到歐陽上智在房內揭下人皮面具。
雖然她沒有見到歐陽上智的真面目,但是她可以肯定這個歐陽上智不會是真的歐陽上智。
這個意外的內幕消息,連童顏未老人也甚爲驚愕。
當時歐陽上智計劃入侵南霸天,南霸天遣人來向童顏未老人要求聯盟,南北夾攻歐陽上智。童顏未老人心知:只要歐陽上智的冒牌身份被揭穿,他的手下必會不聽號令。於是童顏未老人答應了南霸天,條件是:被封在石像的半駝廢、一刀萬殺等人,解脫出抓風成石的限制之刻,必需馬上告知他。
南霸天的普九年一口答應。而事情也如預計,歐陽上智的主帥流星君臨場將所有的兵力帶走,將歐陽上智一個人留在戰場,面對千軍萬馬,也造成了衆人圍殺他的結果。
──被斷手足的既然是假上智,那麼真上智又在何處?又是什麼身份?
這些疑問,在計劃追殺假上智之時,童顏未老人便已全盤精心計算過。如果假上智失敗了,真上智的所在地也不難找。他最後的一張王牌是葉小釵,真正的歐陽上智一定會加以運用。…,
而葉小釵的畢生恩師是半駝廢,半駝廢將葉小釵訓練爲一代劍聖,卻被歐陽上智佔爲手下,此事令半駝廢十分不滿及怨恨。等半駝廢、一劍萬生、一刀萬殺等人由石像恢復爲人後,他們三人的共同目標都是葉小釵。
只要透過他們,就可以找到葉小釵的下落,甚至進一步套出歐陽上智的下落之謎了。
因此,一接到南霸天的消息,童顏未老人立時派出他所製造的化人──也就是他眼前的這個“蕭竹盈”──讓她追蹤着一劍萬生與一刀萬殺,趁他們要刺殺葉小釵時,出現在現場,引開葉小釵的注意力。
之前他甚至以邪術製造出歐陽上智的化人,發出至尊令號召歐陽世家之人。如果歐陽世家的義子會依令出現,那就表示:他們也認定歐陽上智沒死。
結果收到號令的幾人果然都來了!雖然這個煉出來的化人一下子就被識破,死在冷劍白狐劍下,童顏未老人卻已經有了答案:是的,歐陽上智絕對還潛藏在中原!
童顏未老人接着派出這個假人蕭竹盈,就是要她引開葉小釵的注意力,好增加一劍萬生與一刀萬殺殺死葉小釵的機會,斷絕真正的歐陽上智最大的助力。
想不到在場有人幫助葉小釵,這個人會是誰?歐陽上智還有暗棋?
而一劍萬生與一刀萬殺一擊失手,爲何不再追殺?他們忌憚的又是什麼?
童顏未老人將這幾個問題略一思索,便道:“蕭竹盈,你去向半駝廢探問葉小釵的底細,他當初爲何會把葉小釵讓給歐陽上智。這個問題務必調查出來。”
“是!”
“蕭竹盈”領命,身影一閃,已飄出了石穴,奔出黑塔,往天南山的方向趕去。
天南山的山腳下,那間簡陋的茅屋依舊。
沒有人知道半駝廢在這裡住了多久,也沒有人知道他來自何方,有過什麼樣的前塵往事。直到他收了葉小釵爲徒,世人才知道有着這麼一名不世的鑄匠。
他不但鑄造出極品刀劍,更鑄煉出傳奇的葉小釵,讓葉小釵在一年多之內,透過頓悟的方式,成爲刀聖與劍聖。
然而,就像葉小釵絕足武林一般,半駝廢也從來不問江湖俗事,獨自一人在這荒山之中,與無人能懂的刀劍之道爲伍。
只是自從葉小釵離開他之後,他也不再鑄造刀劍了。
半駝廢獨自撫拭着手中的擎天神劍,一燈煢然,照出晦暗的黑灰色劍刃。這把劍的劍脊比一般的劍還要粗厚,一點也看不出輕靈的劍勢。劍身只有六寸長,比匕首略長些,天下間沒有人看得出這不但是一把劍,而且還是一把名劍。
半駝廢凝望着擎天神劍,現在,只剩下它陪伴着他了。
每當看見擎天神劍,半駝廢便會想起從前落魄的葉小釵,一身的傷與病,瘦骨如柴,臭氣薰人。就像這把擎天神劍一樣,任何人都會棄之如蔽履。只有半駝廢,用盡心機將葉小釵由一劍萬生手中救來,調教成不世的高手。
半駝廢用盡一生的心力,鑄造出這把絕世神器,而沒有人看得出它的威力。只有當時奄奄一息的葉小釵肯定地說:
“這是一把好劍。”
是的,只有真人識得真物。那時起,半駝廢便確定自己撿到了一塊人間美玉,葉小釵的成就,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半駝廢微笑了一下,不知爲何,胸口卻一陣陣的沉重。…,
絕世好鐵被鑄成劍,是一段可怕的粹煉,千錘百煉,冰火交煎,十年而成。
葉小釵又何嘗不是?除了一劍萬生給他的磨難,真正將葉小釵拋進煉爐、擲入冰窟的,卻是半駝廢。
爲了速愈他一身的傷病,半駝廢採用《神農醫譜》的方式,徹底改變葉小釵的體質;爲了以非人的方式磨練他的智慧,葉小釵不但失去了舌頭,從此無言;更捨棄了世間的一切。
這樣對葉小釵而言,是件好事嗎?他樸實的心胸與個性,並不適合追求名望與實力的巔峰。但是他卻被迫成爲人人口中的刀狂劍癡。一招打敗了幾乎沒有敵手的一劍萬生、一刀萬殺,名震天下,卻也成爲野心者網羅的目標。
“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兇器,非所以盡行也……”
輕微的衣袂閃動,打斷半駝廢的思緒。
半駝廢看似動都沒動一下,身子已平直地滑向聲音傳出的反方向窗口,縱身一躍,閃出了戶外,無聲地摸到前院,隱藏入雜亂的樹木陰影中。
他背駝而身形瘦小,兼又衣衫沉暗,一退向陰暗之中,便完全地融入,任誰也難以察覺。
只剩下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警覺地注意着周遭的動靜。
他看見那道纖瘦的身影小心翼翼地飄向他的草茅,完全沒有發現屋內的人已經離開。半駝廢見她的輕功飄渺恍惚,似非正路,更加提高警覺,暗中蓄氣在手,準備隨時動手殺了這個鬼鬼祟祟的邪徒。
然而,當透出窗子的燈光亮度,正好照出那人的面孔時,半駝廢急忙收斂起掌氣,暗叫了聲好險,他差點誤殺了蕭竹盈。
由於葉小釵捨棄了蕭竹盈,使當初爲他生下一子的蕭竹盈從此境遇悽慘,對於此事,半駝廢總是自覺虧欠。半駝廢被封在石中日久,武林動態一概不知,只聽說歐陽上智的下場是衆叛親離,卻不知在歐陽上智手下的蕭竹盈下落如何。
見到她的輕功透着邪門,半駝廢倒也沒起疑心,他知道蕭竹盈有一段時間爲了報復葉小釵,組織迷宮金屋藏千嬌,專門誘惑武林高手,然後殺之,以高手的魂魄煉成黑邪書。或許她這邪門的輕功也是那時修練的。
半駝廢由陰影中走了出來,沉穩的腳步聲驚得“蕭竹盈”連忙躍退一大步:
“誰!”
半駝廢冷笑一聲,雙手負在身後,沙啞遲緩地說道:
“你闖來老駝背的破窩,卻反問起我是誰來了?蕭竹盈,你來此何事?”
“蕭竹盈”眼睛一轉,想通了他的身份,遂道:“半駝廢,你可好?”
半駝廢“嘿嘿”笑了幾聲,道:“你不是專程來問候我的吧?”
“蕭竹盈”面無表情,道:“那麼你說我還會爲何事來找你呢?”
半駝廢略微想了想,她只能是爲葉小釵,可是葉小釵在何處,他也不知道,她問也是白問。半駝廢道:
“歐陽世家垮了,你應該退隱江湖,安然渡過餘生纔是,爲何又來這是非之地?”
“蕭竹盈”道:“你真的認爲歐陽上智被放逐死刑島了嗎?”
半駝廢一震,沒想到蕭竹盈說出這樣的話來。
但是半駝廢的神情還是喜怒不形於色,慢吞吞地說道:
“真的也罷,不真也罷,你找我都沒有意義的。”
“蕭竹盈”道:“你難道不怕葉小釵被歐陽上智利用,與他一起欺瞞天下,成爲武林公敵?”…,
半駝廢怒道:“這又與我何關!”
“蕭竹盈”一怔,沒想到半駝廢的反應這樣激烈,一時之間不知要說什麼纔好。半駝廢緩然道:
“如果你只是要問這些,那麼你可以走了。”
半駝廢轉過了身,微跛地踱向屋內。“蕭竹盈”急道:
“稍等!我還有話要說!”
半駝廢停下了步子,沒有迴應。
“你可知道葉小釵現在與照世明燈在一起?”
半駝廢背對着“蕭竹盈”,她沒看到他的眉毛略揚了一下,顯然是有些意外。
“在你被抓風成石封住的期間,照世明燈爲了奪到九天神罩,逼使葉小釵答應南霸天的要求,以你作爲和南霸天交換的籌碼,這件事你知道嗎?”
半駝廢心裡一陣火燒般的憤怒,表面上卻還是如此冷淡。
“我和葉小釵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他要怎麼做,我管不着。”
懷中的一物刺着他的心口,半駝廢伸手一掏,懷中的金羽箭,令他又是思緒翻滾。這隻金羽箭,是從前蕭竹盈與葉小釵的定情之物。葉小釵爲了專心悟道,將金羽箭捨棄了,也捨棄了蕭竹盈。
半駝廢怔怔地看了一會兒那光燦奪目的金色羽毛和黃金箭鏃,長嘆了一聲,轉回身將它遞去:“這個你拿去吧!”
“蕭竹盈”一愣,不解地望着半駝廢,伸手接了,道:“這是什麼?”
半駝廢正要說明,陡地心口一震,被下垂的眼皮和薰得紅爛的眼眶所掩飾的小眼睛裡,只略爲多望了蕭竹盈一眼,任何人也察覺不出他黃濁的眼睛下發出的震驚光芒。
這個蕭竹盈不是真的蕭竹盈,而是冒牌貨!
蕭竹盈號稱“玉頸金羽”,她的隨身暗器就是金羽箭,她絕不可能認不出來的。再說,從前蕭竹盈奉歐陽上智之命,來找他碴時,也已知道半駝廢手中有她當年送給葉小釵的信物,不會一臉迷惑。
半駝廢提高了警覺,語氣平常地說道:“你收下吧,這個東西我留着也沒用。”
“謝謝你,這隻金羽毛很漂亮。”“蕭竹盈”隨手將它插在髻邊作爲裝飾。半駝廢更是暗叫自己粗心。從前蕭竹盈便有戴着金羽頭飾的習慣,這個冒牌貨發上原本卻沒有戴金羽毛,自己居然到現在才發覺了這個微小的差異。
“你說葉小釵現在與照世明燈在一起,這是你由何處聽來的?”半駝廢問道。
“蕭竹盈”道:“這是武林中人盡皆知之事。”
半駝廢沒有意義地笑了一下,要套出她的話,也並不難。她背後會是誰主使的,這纔是更重要的問題。
“蕭竹盈”道:“照世明燈的行跡詭秘,葉小釵爲何會與他成爲同路人,難道您不知道嗎?”
半駝廢冷然道:“這是他們之間的事,我不該告訴他人。”
“蕭竹盈”大爲振奮,半駝廢這麼說,表示他知道葉小釵與照世明燈真實的關第,那麼照世明燈與歐陽上智之間的牽連,也呼之欲出了。
“蕭竹盈”道:“我知道你的動機是保護葉小釵,但是我也同樣擔心他的安危。”
半駝廢故作不解:“歐陽上智已經失去權勢,葉小釵還有什麼危險?”
“您或許不知道,當初歐陽上智被各方圍攻時,是誰出面討保他一命的。”
“哦?是誰?”
“就是照世明燈。”
“是嗎?”…,
“照世明燈和歐陽上智之間必定還有聯絡,我想如此對葉小釵而言,絕對會將他捲入是非之中,如果……將來武林萬教要追殺照世明燈,恐怕葉小釵將成爲照世明燈的陪葬!”
半駝廢道:“這……不會吧?唉!若是真的如此……”
“請您一定要告訴我葉小釵爲何會和照世明燈在一起,沒有得到,我實在無法放心啊!”
“這是他們兩人的**,如果你真的這麼不放心,爲何不親自去問當事人?”
“蕭竹盈”咬了咬脣,道:“葉小釵受制於照世明燈。而……你想照世明燈有可能告訴我嗎?再說,我也想暗中保護葉小釵,但他對我似乎懷有恨意,一句話也不對我說……”
半駝廢更肯定她是個冒牌貨,除了外表之外,骨子裡還是個極爲差勁的頂替者。葉小釵不對她說話的主要原因,是葉小釵早已自斷其舌,不可能說話的。
半駝廢故意問道:“葉小釵恨你?他沒有理由恨你啊,難道你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蕭竹盈”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嗯,這其中是有些奇怪……”半駝廢表面上與她虛與委蛇,腦子卻正迅速地轉動着,一下子便想了許多個對付她的方法。
半駝廢沉吟着,似乎頗爲猶豫。過了一會兒,才道:
“好吧!我會把它寫出來,三日之後的此時,你來‘偷走’它。”
“偷?”
“我曾經立下重誓:絕不將葉小釵與照世明燈如何在一起在過程,告訴任何人。但是如果是你自己偷了我寫的武林秘辛的話,那麼就不算是我泄露出去的了。”半駝廢道,“你總得替我留下一個後路,讓我將來與葉小釵見面好說話吧?”
“我明白了。”
“記住,三日後的此時,我會將你想知道的事,放在我的牀下。”
“多謝你,告辭!”
“蕭竹盈”雙手一揖,身影一閃,便以輕功離去,眨眼飄出了數十丈外,在陰暗的天色裡完全看不見她的行蹤。
半駝廢望着她奇異的輕功身法,似乎已經可以掌握是哪個門派的路數。
半駝廢污穢的老臉上,浮現一抹略帶着猙獰意味的淡淡微笑。
他悠閒地揹負着雙手,進入草茅之中。
一劍萬生與一刀萬殺兩人,也已經解除了石封,過兩天也是該上山看望他們的時候了。
《》是作者“巴哈姆特x”寫的一部小說,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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