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船的結構跟鯊舟很接近,所以,有人說帆船在建造上可能是借鑑了鯊舟的形狀。
建造鯊舟用的木材是“宮崎杉”,而且還是生長在日南市沃肥地區(地名)靠近深山的杉樹,那裡的杉樹固性最好,而且有粘性。
過去,我們那裡有一種“旋船”,也就是說整條船是由一根整木頭“旋”出來的,這種“旋船”就是鯊舟的原形,鯊舟的形狀就是從“旋船”得來的。但也並不是完全的模仿。比如,鯊舟也靠木板的接合,形狀上也有所改變,而且船體已經大型化了。
鯊舟標準的尺寸是長7 米多,寬3 尺3 寸左右,也就是1 米吧,船深20公分。
實際上,最近被漁民們用於打魚的鯊舟都大型化了,他們用的鯊舟在結構上都面向遠洋化,因此,船體的寬度都加強了,而形狀上,在我們看來,也跟傳統的鯊舟有很大的不同。
船體上塗抹鯊魚的油脂
鯊舟是可以用來出遠海的,能到離沖繩50英里、60英里甚至100 英里的海里去。
漁師們到那裡的海面上打撈金槍魚和鯊魚。鯊舟就是根據鯊魚的形狀和形象才定名爲“鯊舟”的。
鯊魚肉做成魚糕以後是一種味道很美的食物,而且便宜。鯊魚的全身沒有一點兒多餘的東西,鯊魚翅是中國菜里名貴的材料,連它的油脂也有用。
把鯊魚的肝臟放在一口大鍋裡煮,慢慢地它的油脂就煮出來了,煮到最後油渣子會浮在表面,底下全都是油脂,等滅了火,晾涼以後就可以把油渣刮掉,下面剩的全是油脂。
這些油脂要塗抹在船體上。如果是新船的話差不多要用掉大約一斗的油脂,就是18公升。塗抹上以後剛開始的時候是比較腥臭的,那是鯊魚特有的臭味,抹在船體上起到塗料和防腐劑的作用。即使是下雨,水也不會進到木頭裡邊來了。
乘着鯊舟出遠洋的時候,一般能載兩個人。
船是靠划槳和揚帆前行的。鯊舟的帆在船前進的時候起很大的作用。船在頂風的時候,帆必須要在前邊才行,因此,鯊舟帆的位置是很靠前的。這一點跟一般的帆船不同,帆船的帆大多是位於船中央的。而且,鯊舟沒有舵,待在船尾的人是靠船槳來掌舵的。你們注意一下鯊舟的船槳,它的形狀很特別,有表裡。劃的時候把表的一面向外來用。槳面很窄,因爲在大海里划槳,如果獎面太寬,劃的面積就大,艙裡就很容易進水,所以,鯊舟的槳才做得窄。
槳的形狀就像一把鋒利的寶刀,好的鯊舟槳就得這個形狀才行。一把漿的好壞要看它是不是既好劃又好掌舵,製作船槳是很需要技術的,它用的木材是紅木——一種質地很硬的樹。
通常,船槳是由專門的人來製作的。而用來掏淨船底積水的工具也是有專門的人來製作的,琉球鬆就是用來做掏水工具的木材。
現在,強化玻璃鋼船已經越來越多了。到底是世道不一樣了,玻璃鋼船大有替代木造船的勢頭。因爲木造船必須經常進行保養才能長久地使用,這些保養的方法對於現在的年輕人來說是麻煩的,他們更加傾向於使用起來無需進行任何保養的玻璃鋼船,因此,玻璃鋼船開始佔起了優勢。但是,木船用起來的那種感覺是玻璃鋼船無法比擬的。木船在乘風破浪上遠比玻璃鋼船要強得多,因爲,玻璃鋼船的船體很重,不好操縱。
用開水使木料彎曲
鯊舟看起來雖簡單,但在製造上也是依靠圖紙來完成的。不過,如果是按照慣例的尺寸來造的話,就不需要圖紙了,它們都已經刻在我的腦子裡了。當然,所謂尺寸,也只不過哪個部位要多長,哪個部位要多寬而已。
一般形狀的鯊舟都是無需圖紙的,拿來原木以後馬上就可以在那上邊畫出船的圖形,然後按照所畫的圖形,在原木上下斧子來鑿就可以了。
船體越大,它的結構也就越不同,幅面會增寬,船長倒不一定增加,但是,如果幅面增寬的話,船底也一定會加大。標準規格的鯊舟船底是圓上來的,所以,如果船體一大,船底就要變成平的了。這踉載魚、載網的船在結構上是不一樣的。我曾經制造的艙裡,最大的一艘載重四噸半,長10米,寬8 尺,也就是兩米六左右,船體重有250 公斤。就是這樣的大船,在過去也是兩個人來撐的,過去的人真是有勁兒。
有不少人都來要求當徒弟想學習鯊舟的製造工藝。說實話,這活兒不那麼簡單,要想學成這門手藝至少也得三年以上,而且那份艱苦他們是受不了的。有些人學着學着自己就打退堂鼓了,尤其是“彎木料”這道工序就讓他們受不了。
製造鯊舟所用的工具細分起來還真不少。基本上都是把木匠用的工具加以改造的。
造鯊舟用的是很厚的木板,大約8 寸厚吧。
把兩塊板子按照鯊舟的形狀弄彎然後接在一起,彎木板是用熱水來進行的,也就是用熱水來把木板燙軟。在我們家裡,是在鍋爐口接上管子,這樣熱水也不會冷卻。彎木板這道工序必須用熱水,木板經過這麼一燙,不但變軟了,而且還增加了韌性。
整條船都不用一根鐵釘
船底的每塊木板之間是用砝碼來固定連接的。砝碼是呈蝴蝶形狀的,就靠這個來把木板跟木板固定起來。絕不用鐵釘,因爲,用鐵釘的地方就會生鏽,時間一長周圍受到損傷,而且還會爛掉。把砝碼嚴絲合縫地塞進木板,再把表面刨平就可以了。砝碼也是用木頭做的,一種叫做“土鬆”的木頭。土鬆的木質很細,用它來緊固杉的木板再合適也沒有了。
木板上用來塞砝碼的溝槽是先用鑿子鑿出形狀以後,再把木削刮出來,使用的工具中還有竹子的劈刀,因爲打溝槽也不能使用金屬的工具,所以,是用鑿子將竹針釘進木板,然後再一點點鑿出的。這樣鑿出來的溝槽裡塞進砝碼,鑿實,掉出來是絕不可能的。再經刨平處理以後,就更結實了。看看我們的船就知道了,所有的木板與木板連接的地方都是靠砝碼來固定的,寬的木板之間用的是比較大的砝碼。
一艘鯊舟上到底用多少個砝碼,這還要根據所用木板的多少來決定,通常也得100 來個吧。
這種鯊舟如果使用得精心,再加上注意保養的話,用上一個世紀都不成問題。
我想,出自我跟我兒子手的船都有這個保證。這門工藝能流傳下去當然很好,可又怎麼樣呢?再有就是把這種鯊舟的模型留下來,因爲它畢竟代表着絲滿的歷史和文化,所以,應該把它留給後代。
很多的傳統工藝都消逝了,消逝的原因有幾個,其中最大的應該是因爲人們不再需要它們了。各個街鎮上的鐵匠鋪因爲斷了客人而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手工的勞作沒有了,手工工具也就沒有需求了。與其使用那些合著每個人的手製造出來的工具,不如引入便利高效的機械。塑鋼船遠比木船在維修保養上省事得多。過去的修修補補再接着用的老習慣消逝了,這種工作就消逝了,手藝人也就隨之消逝了。
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是手工藝所用的材料不足了。
做大鉢用的材料——柏樹從山上消失了;修築高大木塔用的絲柏樹消失了;漁師們渴望的魚兒都不知了去向;彈塗魚也從有明(地名——譯者注)那一望無際的海灘上消失了。造成這些事態的原因我們這個年代的人都知道。
燒炭的、刮漆的、做絲柏樹皮屋頂的、編簸箕的、編野葡萄蔓的、修木板屋頂的、織葛布的,還有建造宮殿的……這所有的手藝人,聽聽他們是怎麼說的吧。長在山上的樹原本是不會絕種的,因爲,如果他們去伐樹的話,都會考慮怎麼讓它們再生出下一代的萌芽,然後精心地培育,十幾年後就又是一棵村了。即便是2000年以上的絲柏樹,如果懂得這種樹在2000年後將是怎樣偉大的樹材,就會懂得怎樣地保護它,關懷它。尤其是這些靠着大自然的資材爲生的匠人們,他們更加懂得“生命延續”的重要。因爲,他們世世代代繼承着的除了手藝,還有的就是那些資源。
那些伏在桌子上做計劃,急急忙忙行事的人,只有他們纔不要考慮什麼下一代的資材,用光拉倒。他們哪裡聽過燒炭人的心聲?
現在,這些跟大自然有着不可分割關係的工藝正要從這個國家中消逝。不久的未來,將不再有人具有如何與大自然共存的智慧。
還有原因。繼承手藝需要技能,而傳授技能是要花時間的。這是一個要用手去記憶的過程,而絕非書呀、文字、繪畫和圖片能起上作用的。那些程序是要用自己的身體去記憶的。並且,一件工藝完成得是否合格也不是靠數字去衡量,而是靠自己的手指去判斷。不是在學校,而是靠跟師傅呼吸着同一方天地的空氣,邊幹邊學出來的。我也並不完全贊同傳統的師徒制度,但那是一種絕非書和文字能夠表達清楚的傳達方式,然而,就是這樣的傳達方式也即將消逝在我們的眼前了。
織芭蕉布的、織椴布的、織葛布的匠人們說了,他們的工作內容隨年齡的不同都會有不同的事情可做。年輕時有年輕時的,年老了,哪怕是不能動彈了都還會有適宜的事情可做。冬日暖融融的陽光裡,夏日涼風浮過的樹蔭下,都會有不少的老奶奶圍坐在一起,邊聊着天邊結着絲線。他們不靠眼睛靠的是長年的經驗,活動的是手指,系出的是一根根漫長的絲線。這看似簡單的活計,卻是織布當中必不可少又十分重要的環節。每一個工作的環節都體現着世代共存的智慧,也許正是因爲有手工藝的存在纔會有老奶奶們這樣的工作吧。今天,無論是在都市裡看到的,還是鄉下鎮子上、海邊遇到的老人們都給我一種無名的淒涼之感。他們是不是寂寞於無法將自己幾十年繼承下來的技能和智慧傳授後人呢?
砍伐山上的樹,根據你的用途來決定砍伐的時期,而這個時期一年裡只有那短暫的十天,匠人們圍繞着這十天來設定自己全年的計劃。人的生活是圍繞着自然運轉的。我們的國家曾經是這樣的一個國家啊。
我採訪了很多人,通過聽他們的敘說、看他們的工作,瞭解了很多的事情。我爲能有這樣的機會而感到欣喜,同時,也深感當這些業種消逝的時候,我們勢必也將失去很多因這些業種而積累下來的寶貴財富。我從他們的身上,他們的言談話語中彷彿找到了曾經是屬於日本人的姿態和對待大自然的觀念。我爲此而自豪。
但是,今後我們應該怎麼做?是不是已經失去了時機?是不是還需要考慮的時間?傳統的工藝會向着什麼方向而去?回過頭來吧!他們正在給我們指出一條該走的路,他們纔是國人今後的路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