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婦一步邁得太快, 不小心碰到他的扭傷腳,他猛地把她推開,她仍然滿臉笑容, 低下她嬌美的臉龐, 活像一頭捱打的牲口。她使出全身力氣來攙扶他, 他還唉聲嘆氣, 低聲埋怨:“他媽的, 他媽的,你是真剋夫吧?”
她感到很驚訝,但也很尷尬, 她想走,可是這次又不行了, 她有些生氣, 覺得太滑稽了。真不像話, 好心當作驢肝肺,但是寡婦還是忍耐着花了不少力氣把吳導得送上糧管所宿舍四樓安頓下來。然後花枝展展地離開了。
第二天上午八點, 平鄉過來的火車開過來進站了。車務段的幹部都到齊了,大家按老規矩先吃飯後開會。
我接着又端上兩個菜,桌上有扣肉,紅燒魚,還有糖醋排骨等……
大家一齊吃飯, 又一齊談論目前孩子的事, 獨生子女, 大都是嬌生慣養。局長詢問我的情況, 我說:“有兩個孩子, 十歲的和十三歲的。”
他不禁大吃一驚:“你是超生游擊隊。”
他們吃完飯,然後都往會議室去了。我做事很有條理, 把收支算得一清二楚,很受站長賞識。
不知什麼時候,吳導得一瘸一拐地走進食堂,一個人狼吞虎嚥。他從不挑食,什麼都吃。這頓飯我吃得並不開心,實在是太疲勞了,我盛了一點點飯,小口小口地吃着,看看桌上剩下的菜,什麼也不想吃。只喝了一點湯,一聲不吭地坐在吳導得對面,向四處張望,暗暗打了個哈欠。不時地耷拉着眼皮,面色變得灰白。他們每次開會都弄得我精疲力盡,我偷偷地瞟了吳導得一眼,這些美食把他塞得喘不過氣來,他覺得開會真好,這才露出了高興的神色。
“老婆,你做的菜真好吃。一個女人嘛,就該這個樣子。”他根本不關心你是否累了,困了,還是生病了。明明妻子沒精打采,有些不高興,他根本毫無在意。吳導得嘴裡塞滿了食物,還說昨晚的戲真好看,又說不出名字,更說不出內容,這不是見鬼嗎?我連理也沒理他,愁眉不展地坐了一會兒。
一會兒糧管所的負責人騎了一輛自行車在食堂門口:“吳導得吃了午飯開始加工大米,你先把打統糠的機子開了,然後他們纔好順利地生產大米。”他又轉過頭來對我說:“柏花,糧管所今晚打通宵,日夜加班完成60噸米上車皮,晚上你過來做一頓宵夜飯吧。給你20塊錢加班費幹不幹?”
“我幹。”我聽到了這個好消息,頓時疲勞盡消,這就是金錢的力量。
當夕陽把它的餘暉撒向大地時,在鮮豔輕紗籠罩的鄉村裡,充滿了詩情畫意。被柏楊樹環抱的農家小院使人如醉如癡,夕陽的餘暉透過濃密的樹林,撒在這紅磚青瓦的房舍上,給她染上了黃燦燦的顏色。煙囪裡冒着炊煙,天上白雲朵朵,空氣清新,使人心爽。燕子在空中飛來飛去,當最後一縷晚霞隱去時,放眼望去那些村莊暮靄繚繞,萬家燈火微微閃爍。糧管所在鄉村之中,機器隆隆的聲音好似迷人的樂曲,又像一副美麗的畫卷。
加工廠任務下來了,就是趕時間。突然出擊,有點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味道,他們一天一夜要完成60噸加工大米,糧管所院子里拉板車運谷的是農民工,有十幾個人,晚上裝精糠是家屬工也有七八個。總共有40多人的飯,我用一個大鐵鍋煮了二十多斤大米,蒸了一大鍋飯,炒了一盆肉,燒了一大鍋魚。賣苦力的必須大魚大肉地吃,幹活纔有勁。
晚上十二點到了,我站在車間大門口一招呼,幾十人蜂擁地過來,碗碰得乒乒乓乓地響。這些人就像戰場上的士兵,吃飯的速度,那個快的沒話說。三個一羣,四個一組,聚在一起。
這時,吳導得一瘸一拐地用一個大碗盛了飯,又用勺子挑一點湯。他不是挑剔,是今天在火車站食堂吃得太飽了,所以纔有這麼斯斯文文。郭衛東吃飽了飯,擠在吳導得長板凳上:“老吳,過兩天又好搓麻將啊!”
他無時無刻不諷刺吳導得挖苦吳導得,我最討厭這種人,身邊有這樣的人起鬨,吳導得就是想學好都沒機會。過去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將來也是這樣。俗話說,住要好鄰,走要好伴。
其實這種男人口毒心狠,喜歡看別人家笑話,愛耍花招挑撥是非。儘管如此,他在我面前辦法是一點不靈。我收拾殘局,大家愉快地談笑風生。每個人熱情高漲,笑意浮在每一個人的眼睛裡。有人高聲談笑,有人在指手畫腳,有人在車間裡從這一頭呼喚另一頭的人。一邊拖着長長的吼音叫喊,機聲轟隆隆聽不清楚,可能是米滿了,要上袋。
收拾完畢,我實在是疲累得不堪了,用無神的目光注視一下吳導得:“他在這裡倒是挺愜意的。”打統糠一個人一個車間,非常自由。在他的面前,我儘量露出一副溫柔的樣子,使旁人都羨慕他。在院子裡我仍然是最漂亮、最得體的女人,吳導得並不是傻瓜,雖然人們都瞧不起他甚至蔑視他,因爲他沒有文化。
這時一個奇怪的聲音干擾我,吳導得正躺在木板凳上打鼾,睡在兩張合起來的木板凳上,腿伸得筆直。張着嘴巴,打一個鼻鼾,鼻子就動一下,然後嘴巴又像吹火一樣呼氣。那樣子真滑稽,我在他身邊屏住呼吸,呆了一會就回來了。但遠處仍然傳來吳導得的鼾聲。
清晨五點鬧鐘響了,車間仍然機聲隆隆,拖板車的農民工仍然拖着板車在瓦棚裡過磅。那個計數的是個漂亮的大學生,剛從糧校畢業分配來的。女孩家裡是小城市人,芳齡十八長得很是水靈,瓜子臉,柳葉眉,笑起來兩個深深的酒窩。身材苗條,個子不高也不矮,這種女孩真是十人看了十人愛,乞丐看了都會丟掉討飯碗。她的名字叫劉珊珊,不過一般人也靠近不了,瞧,有守護神了,其他男人也只有流口水的份了。
每次當班不是白天就是晚上,都有一個男人陪她說話,要說女人美,那男人更是帥。一米八高,不胖也不瘦,國字臉,劍型眉,臉帶桃花紅,而且還是名門望族的後代。可惜的事他是有婦之夫,他叫劉江,這個加工廠是他承包的。他的妻子是我最好的朋友,有點任性、固執,現在正在廈門當歌手。
天還沒亮,燈光濛濛朧朧,磅稱旁邊坐的就是劉江和劉珊珊。正背抵背地靠着,長時間熬夜的睏倦,氣氛越發變濃,此時此刻好像都在聳着肩膀。我路過這,便不好意思再盯着磅秤那邊了。
這樣的事情我可不能打小報告,宋梅再怎麼好也不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況且人家廠長平時挺關照我們。做夜宵也讓我多掙了20塊錢,院裡的家屬都有點眼紅。我可不能忘恩負義,算了吧,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我自言自語地說着,要自己不必生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這個女孩年輕不懂事,如果在路上遇到,不同她打招呼也罷了。如果不是廠長守候在女孩身邊,吳導得早就獻殷勤去了。吳導得的工作一點事也沒有,男人誰不愛美?
這天下午,我感到焦慮不安,頭腦發沉。似乎慢慢地變成劇烈的偏頭痛,可能是太疲勞的緣故。這唯一的治療方法,就是好好睡一覺。
上午十一點的慢車過了,從車上下來兩位太太。一位是我母親,還是穿着藍布衣,黑色褲子。一位是嬸嬸,她穿着很講究,裡面是白色襯衫,中間是毛背心,外套是羊毛衫,下身穿了條棕色褲子,腳上穿了雙白色回力跑鞋。母親慈祥的臉總是微笑着,似乎對我現在的生活處境很滿意。今天她是特意來爲我過生日,而母親每年的生日總是靜悄悄地過。沒有蛋糕,沒有燭光,只有女兒深深的內疚。我長大了可是爲了工作,總是把母親的生日給忘了。母親卻毫不介意,推說六月的天氣太熱,不怪你們。而我過生日都是十月天氣剛剛好,不冷不熱。
她們兩位老人已經進了我食堂,手裡提的土雞正“咕咕咕咕”地叫。我把它丟在廚房地上待宰,然後把她們送回家裡四樓休息。“媽媽真是年年爲我過生日,我卻不記得你的生日。真是慚愧,來就來吧,還帶這麼多東西。”
大約十分鐘路程就到家了,剛好吳導得在大門口傳達室。看見兩位老人來了,急忙迎接:“丈母孃,嬸嬸,你們來了。走我帶你們上樓去,柏花你去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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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嬸嬸,等會我從食堂帶飯菜回來,現在就去給他們開飯。”
母親咯咯笑道:“去吧,去吧,別影響工作。”
不一會兒,我把食堂收拾好就把飯菜帶回來了。雞呀、魚呀等擺好後,又變魔術似的拿出一瓶“劍南春”酒對媽媽說:“媽媽,慰勞你們,媽媽您好這一口酒,女兒也遺傳了,來敬媽媽一杯。”嬸嬸滴酒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