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80年代的青年男女在一起說話都會覺得臉紅,觸摸猶如觸電的感覺,許久許久不能平靜。只見大家竊竊私語,好像在討論什麼。我想從17歲高中畢業,從來沒有和男孩子私底說話,在水泥廠三年以來也是如此,兢兢業業,保守傳統。只是常常有一雙眼睛注視着我,我從來不敢正視他,因此我努力爬山,不去想它。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擡起頭來看看山。哎喲!還要爬好一段更加陡峭的羊腸鳥道,那些山上已經聚集了好多年輕人,我毫不猶豫地加入了他們的行列。發現李進的眼睛又看着我,仍然不放棄,他像一個憨厚質樸的東北漢子,是以他本能的寬厚。
這時,我們的隊伍像蝸牛一樣慢慢地一步一步向上爬,甚至到了手腳並用的程度。這時一塊巨大的山石橫在我們的眼前,擋住了去路,我試着用手扒住它,爬到上面去。可是好幾次都沒有成功,我有些氣餒地站在狹窄的山道旁。李進和一幫男孩都上去了,他朝下喊:“柏花,上來呀!我拉你。”我搖搖頭說:“算了,我上不去了。”他用力抓住我的手,硬是把我拽上去了。我興奮極了,高興地回頭一看,不禁嚇了一跳,我們似乎正踩在後面遊人的肩膀上。再往下一看,可把我嚇了一跳:這段山路的傾度最少有60度,這恐怕不比登華山的難度差多少了。難怪香山俗名就叫:“鬼見愁”,真名副其。不過那滿目的綠色倒是相當的好看,相當誘人。於是我們大家鼓足幹勁終於到達了香山的頂峰——重陽閣。
黃昏的景色更是迷人,可是一個個累了一整天,上得上來腿都麻木了,一個個揉揉發酸的腿,掏出包裡的塑料膜,攤在草地上。我們是一副副飄搖欲墜、站立不穩的樣子,無人欣賞秀美的香山山景,竟一個個倒頭大睡。只有李進一個人攤開畫板,在那認真地畫景,畫了一羣表情膈應、目光呆滯的登山者。他尤其描繪了一個女人,她的肌膚表露得瑩然生輝,又露出柔和的奇異。她是單純沉靜充滿立體感,她背後的山石,是與這後面的山是一樣的。李進畫出他伸手抓着少女雙手的樣子,畫出了他的心情。那是平穩中的險峻;流暢中的抑制;開放中的封閉;正常中的奇特永恆,靜止而又含着不可瞧見的焦慮。他有一種莫名的愛憐的驚懼,他在畫面上找到了一種貨真價實的平衡藝術和時代精神之美妙平衡。
李進的畫最明亮耀眼的部分是畫少女的頭微微側向一邊,嘴脣緊抿着,使她顯得驕傲而又跋扈。她自己似乎已對自己的未來做了決斷,她從不聽別人勸說,自以爲是地認爲自己成熟。畫得不理會旁邊的那青年,那青年卻火一般的熱情雙眸,她卻不屑一顧如此畫面。
旅遊剛剛結束,辦公室就響起了電話,我拿起電話,是大姨媽的聲音:“柏花,你媽病重,看你這瘋丫頭只知道玩,還不趕快回來。“可能是我媽舊病復發,怎不叫人擔心呢,我急忙捎上中途買的雞蛋糕和綠豆餅。我趕緊借了李進的自行車,使勁地蹬:”媽媽,你千萬不能有事,我馬上就到。“
一會兒就到家了,我急急忙忙把東西丟在大門口,這時母親從內屋出來,我就:“嗷嗚……”地跳了過去。
雙臂盪鞦韆似的吊在母親的脖子上:“媽媽,媽媽……”叫個不停。過了一會兒,突然發現母親像變了一個人。“啊,媽,怎麼變成這個樣子?早幾天還頭上彆着個黑白相間的髮夾,多好看,多精神。今天怎麼就變得短短的,還露出兩個大耳朵,簡直像個馬桶蓋。”我心想,從母親住院大病以後就變了一個人,性格變得隨和沒有主見,任人擺佈了呢。
我又問:“媽,你看你剪的什麼頭,真難看。後面的頭髮更精彩,長短不一,還一層層的,活像個大青菜大蘿蔔。”
母親笑眯眯地說:“是昨天你姨媽剪的。”
過了一陣我纔想起來姨媽的電話:“媽,你不是又生病了嗎?哪兒不舒服?要不要緊?讓我摸摸。”我急壞了,拖着母親左看右看。
母親見我焦急的情形,便哈哈大笑:“我沒哪不舒服,是你大姨媽編的謊言,說你只知道跑那麼遠的地方玩。”
我佯裝生氣了:“真是的,嚇了我一跳。”
“你大姨媽要給你介紹對象,快收拾收拾,客人馬上就到了,宜成人。還是個當兵的。”
“媽,你真是瞎操心,還早着呢。”說曹操,曹操就到,姨媽領着那個男人進屋了。男的長着國字臉,濃黑的頭髮而且拂在前面的頭髮遮掩着倦怠的目光,鼻子挺高。可能要爭當臉上的制高點,厚厚的嘴脣乾巴巴的還爆着皮。裡面高高的白襯衣領,遮住了勃項,左肩掛一個80年代流行的紅色B字袋子,右手拿着拳頭大的照相機,穿着一身軍裝。派頭倒是挺氣派,姨媽和吳導得身後跟着一羣婦女和孩子,我家是個大村莊,屁大點的事都有人來湊熱鬧。姨媽更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有意惹人熱鬧。吳導得跟在姨媽後面微笑着,像被人拉着的木偶一般。
姨媽是做紅娘的老手,她附在吳導得耳邊說:“去,帶柏花照相去,多好的天氣。”
此時正值春暖花開的季節,殘雪已融入大地的懷抱,盈孕着一片春意。微風輕拂,柳枝輕搖,芳草艾艾,各種樹木發出了新的枝丫和綠葉,野花也競相開放。
吳導得手拿相機左瞟右瞟,似乎找鏡頭,實際是被眼前的風景迷住。他的眼睛此時顯得癡呆,目不轉睛地盯着對方,我被他這身威武地軍裝所迷,有些崇拜,戀愛就這樣開始。
我在洋洋得意的春風裡心馳神往。我上身穿着粉紅色的春秋衫,下身穿着白色的喇叭褲,腳上穿了雙白色的高跟皮鞋,披肩的捲髮隨風飄蕩。站在禾苗邊上,手觸摸着禾苗,只聽“咔嚓”一聲,吳導得輕輕按了快門。
我手舞足蹈朝小河邊走去,手扶楊柳,凝望新的樹葉,那種飄若欲仙的感覺足以讓男人癡迷。吳導得似乎快要流口水了,眼睛仍然是盯着癡癡地看,又是一陣“咔嚓”的快門聲。此時我似乎忘乎所以,歡快地在田野上跑着,追逐着河邊的蝴蝶,一會兒側身躺在紅色花田園裡。那景色是使人陶醉,吳導得一直跟隨。
可惜李進暗戀我三年,都無法進入少女的初戀。有時候回想。
這緣分是不是緣分?吳導得快如閃電用新型武器刺穿了我的胸膛,使我的神經麻木不仁,我們一邊照相,一邊聊着天。他把簡歷交代得一清二楚:“母親死於骨癌,父親67年死於一場車禍,11歲自己成了孤兒,小時候吃百家飯長大。18歲大隊書記保送部隊當兵,自己當兵的部隊在浙江,是基站工程兵。馬上部隊改工,將來就是工人。還可以帶家屬吃皇糧。”
也許這些是大姨媽經過培訓出來的,使吳導得死記硬背把這些口訣背熟並且背得滾瓜爛熟,此時,我真的神魂顛倒,忘乎所以。
吳導得微笑着說:“我的求婚方式大概不合乎你的理想,你願不願意嫁給我?我只有20天探親假,願意就在20天內完婚,不願意就算了。”
他要在20天內結婚,突然間,我意識到可能發生的是真事,我將做他的妻子。
吳導得一連幾天都住在我家,姨媽努力向我媽媽進攻。不讓我上班,整天陪着吳導得。而吳導得繼續給我照相,給村裡人照相,許多年輕人都愛照相。那時候的人只有小街開了一家照相館,平時根本沒人照過相。這樣一來,吸引了很多人。
我們信步來到幽谷小徑,向沙灘走去。
茫茫然我就要向未來跨出一步,我的思想自由自在,吳導得整天揹着他的B字型口袋。彷彿有什麼寶物似的,於是他從袋子裡掏出一隻西湖牌手錶給我戴上,表示我將成爲他的夫人。他伸出雙手:“夫人,你真是太美了,願上帝保佑你永遠美麗。”他隨手在河灘上採了一朵漂亮的野花,插在我的頭上。
“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這麼可愛的姑娘。”
我雙頰緋紅,對未來激動得渾身顫抖,他熱情地挽起我的手臂,微笑地說:“柏花姑娘,我決定和你結婚了。”看樣子他確實是個情場老手,我可怎麼辦,即將成爲他的獵物。
我家門前圍了好多人,只聽得人們議論紛紛:“小夥子挺帥,高高大大,又是當兵的人。”
另一部分人則交頭接耳,都想一睹我兩的風采:“……”
他一邊走,一邊執着我的手搖晃:“你趕緊答應,我們結婚去。”
“啊!我不喜歡你這個毛頭小夥子。”我忙不迭地回答,那種神態也許顯得是開玩笑。
他看着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