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小屋,破舊的桌子,破舊的椅子,五人相圍而坐。
丁左氏坐了滿滿一桌子飯菜,有青菜、肉類、魚鮮等,她如沒事人一般,總是笑呵呵的看着女兒青環,及女婿福青海,時不時的又催促着白弟、水月貞二人多吃菜。
有好菜當然也有好酒,酒是女兒紅,是丁左氏在當年生完青環後埋在自家院子裡的酒,就等着女兒出嫁時的陪嫁。這裡的許多風俗與人間大多相同,就連“女兒紅”的點故也相差不多。
女兒紅,喻意爲何相信衆人均都知道,就不多贅述。
只是,這般陳釀佳酒,卻是無人飲用?
“呵呵…怎麼了?是不是我做的飯菜不對口?”
見到女婿及白、水二人幾乎沒怎麼動筷子,丁左氏笑着看向他們。
“呵呵,沒有啊!岳母做的這些飯菜都挺好吃的。”
福青海笑着說完,伸手夾了滿滿一筷子的菜塞進嘴裡大口咀嚼,而他的頭又在不停的點着。
青環見狀笑了“青海哥,你慢點吃。”
福青海咀嚼着滿嘴食物說不出話,不光是食不知味,而且在內心世界,卻又分明感覺到,一絲苦澀在悄悄蔓延…
白弟看着這一老人,一瞬間,他懂了。
原來,不光是他們三人在扮演着一些角色,她,這個老人也在扮演着!
而屋裡五有,有四人均在扮演,只爲那一人而演…
青環,這個此時快樂的小女人。
白弟默默的端起酒杯,喝乾了杯中的酒,感覺那絲苦澀沿着口腔,竟然一直蔓延到心窩裡去。
青環一直在笑,她此時的心無疑是快樂的,她的心也在此時充滿了感激。
她感謝老天使她有個好母親,感謝老天使她遇見了白弟及水月貞二人,若非後兩人,又如何能夠引起以後的她與丈夫的相遇呢?
命運這東西,總是這樣令人感覺難以捉摸。
所以,她一直在笑着。她感覺,她以往的笑加起來,也沒有今天一天的笑多。
青環,她很幸福!
在前面便說過,世間一切的美好世物總是那麼的短暫,甚至短暫的令人心疼。
四人的默契扮演,無疑使得青環的心高興快樂了一整天。
她一天裡有好幾次懷疑,這究竟是不是一場夢呢?若非如此,她又怎能如此的幸福呢?
幸福的時光總是太過短暫…
白弟、水月貞二人,雖然與這一家人毫無關係,但是也與他們待了一整天。
門外響起馬車的響動,那是福家下人來接福青海及青環回去的。
現在,天已近黃昏。
“娘,我們要走了。”
青環拉着母親的手,臉上露出副捨不得的神色。
丁左氏笑着摸向女兒的臉,混濁的兩眼間竟然溢出點點淚花,她點點頭“環兒已經長大了,現在都已嫁人爲妻了,有丈夫照顧疼愛,娘也就放心了。”
青環絲毫不曾聽出母親話中的那絲絃外之音,她笑着說“嗯,女兒現在已經長大,以後就讓女兒照顧您吧!”
丁左氏側過頭去,乾枯的手悄悄抹過眼瞼,再次轉視女兒。
“娘,您?您…怎麼了?”
青環忽然發現,母親眼睛下所殘留的那些淚漬。
“呵呵…”
丁左氏笑着搖頭“沒事,娘是高興呢!”
“娘!”
青環再次將頭枕在母親的臂彎,就像這些年成長日子裡的一樣。
“少爺,我們來了。”
這時,一福家下人緩步走來,看向福青海輕聲說道。
福青海應了一聲,內心忍不住飄過一絲懷疑…
“這兩位高人說岳母最晚便是令天黃昏,而如今黃昏將到,此時看岳母神色,卻又哪裡能看出異狀來呢?”
“娘,那我們就走了,環兒會常回來看您的。”
青環仍舊依依不捨的忘着母親。
丁左氏一直將他們一行四人送上馬車,她也一直在笑。
車簾被掀開,青環從裡面探出了頭。
“娘,我們走了。”
丁左氏笑着點頭,伸出顫抖的手,緩緩地揮着,揮動着告別的手臂…
馬車緩緩離去,留下四道嶄新的車輪印記,帶走了他們一行數人,也…
帶走了,這一垂暮老人的心。
“呼…呼…”
終於,丁左氏壓抑許久的呼吸大口大口的從嘴裡呼出又吸入,她的身子竟然還發出劇烈的顫抖,並伴有一陣猛過一陣的眩暈感,涌上了她的心頭。
“嗡!”
許是並不存在的聲音,在她腦袋裡忽的響起,繼而她感覺到了,腦袋裡似乎有條東西,悄悄地斷了,就如是斷了線的風箏一般,越行越遠,但是自己卻又無能爲力。
死,難道這便是死亡的感覺麼?
丁左氏的腦袋漸漸模糊,繼而麻木代替,終於,“看”見那斷了線的一端已經遠去,她感覺兩眼逐漸被黑暗襲來,而她的瘦小身軀也搖晃數下,向着地面緩緩地緩緩地倒了下去。
“撲通。”
聲音響起,丁左氏動也不動,她的眼睛半睜着,透過兩眼間的那條窄小的縫隙,她似乎還能看見…
兩隻黑影緩緩地向着前方繼續行着。
馬車走在路上,丁在氏躺在原地,漸漸地感覺着死亡襲來…
“娘--!!!”
終於,一聲尖銳的吶喊聲從遠方傳來。
模糊中,丁左氏似乎聽見響動,她想要睜開眼睛,但怎奈何她努力努力再努力,那兩片薄薄的眼皮上,彷彿承載着千萬斤巨石一般,任其如今努力,終是毫無反應。
馬車在道路的中央停下,卻見:一少女自車上連滾帶爬的下了馬車,向着前方門口的那倒下黑影奔了過去!
“撲通!”
青環摔倒了,但是她馬上又再次爬起,仍舊拼命的向前飛奔着。
終於,她停在了那倒下的老人身側,看着那猶如睡熟了一般的老人,她感覺,她的心漸漸地沉了下去,繼而,一陣害怕悄悄自心底蔓延而出,並逐漸地傳遍她全身,所以…
她的身子在顫抖!
“娘…?”
青環蹲下身子,她的聲音並不是太大,似乎在試探着什麼,並且伸手搖晃了下母親的身子。
丁左氏沒有反應,仍舊閉目如同熟睡。
“娘!你…怎麼了?”
青環的聲音高了一些,但是母親卻還沒動靜。
終於…
“娘!你怎麼了呀?你快醒醒啊!”
青環的哭泣吶喊聲響徹而起,從她身上傳出。而她的兩手,也在此時拼了命的搖晃着母親,只是…
丁左氏卻猶如熟睡了一般,仍舊動也不動。
天色陰沉,就如青環此時的心一般,低沉還陰霾,她感覺,此時的天地之間,分明已經變得一片昏暗,昏暗而壓抑,壓的她胸口幾欲喘不過氣來!
福青海蹲下身子,伸出他那兩隻寬大溫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削瘦單薄的雙肩,用力的握着!
他想要用自己無聲的溫暖,溫和妻子此時冷冰的身子及她的心。
白弟、水月貞靜靜的站在他們身後,低頭看着躺在青環懷裡的老人,臉上猶掛着欣慰的笑容,此時竟如熟睡一般。只是…
現在卻分明已是一具已死了的屍身,是一具了無生氣的屍身。
難道,這便是一個人的死亡麼?
一瞬間,白弟內心感觸頗多。
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無論其時間長與短,這總是一個輪迴。而在這期間,大多數人,卻又要經過那些成長苦楚。
六道輪迴總綱八苦所云: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陰熾盛。
此八苦中,其中,生與死乃此之大道,餘下六苦則又是此二之小道。
生死之道,本就虛幻飄渺,常人又如何能夠窺探得了呢?
即便是現在的白弟,對這生死兩道,卻也是一知半解,半不能全部詮釋。而……
此時,看着青環母親,躺在女兒懷裡的樣子,那已經失去生命的她,白弟分明從其身上隱隱的悟到了什麼…
“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無論他(她)生前多麼能耐,而在其死後,與天地萬物死後卻也沒有什麼兩樣。毫無生機,除了留下一具冷冰冰的屍身除外,什麼也不再有……”
白弟若有所思的陷入了沉寂。
突然,本已在哭泣中的青環停了下來,她的淚眼在這剎那間,閃現過絲亮芒。
“白哥哥、水姐姐,你們這般高人,一定能夠救我母親的,求求你們,救救她吧!救救她吧!”
青環轉過身來,雙膝拖地的跪行到白弟面前,她兩隻手緊緊地抓着白弟的兩條褲口,是抓得那麼的緊,就如溺水中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毫不鬆開!
“咚咚!”
伴隨着青環的悲呼哀求,還有兩聲沉悶的頭盧碰地聲。
青環向着白弟磕了兩個頭之後,便被反應過來的水月貞拉住。
“青環,你不要這樣!你白哥哥要是能救你母親,他一定會救的!”
一席話說完,青環不再說話,她睜着兩眼,緊緊地盯着白弟,裡面瀰漫着深深的希望與…
深深的恐懼!
她既希望面前之人能夠救自己母親,又害怕聽到自己不願意聽到的消息,在這兩個極端共融的內心裡,使得她的兩腿直髮軟,幾乎已經完全倒在了水月貞的懷裡。
良久過後,白弟擡起頭來,看着青環,他輕嘆一聲,緩緩地搖着頭。
“你母親的生命線已經走到了盡頭,這生死之事本就飄渺難測,即便是我,也…
無能爲力。
唉…”
“轟!”
青環呆了,她感覺她的腦袋嗡的一聲巨響,她怔怔的望着白弟,內心一片空白!
良久過後,她機械性的轉動腦袋,看着倒在地下的母親,她忽然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傳了出來。
“娘--!!!”
尖銳而狹長的吶喊聲持續了好久好久才慢慢地低下,而後慢慢地變得幾不可聞。
“青環…”
福青海輕喚妻子。
這時,青環呼吸忽然急促“呼-呼!”
“娘…!”
一聲短促話語,卻見青環兩眼上翻,已現白眼珠,而後慢慢地向着地下倒去,竟是昏了過去。
福青海張開雙臂,將妻子緊緊地摟在懷中,感覺懷裡的瘦小身軀竟然這般冰冷,他的心,在此時也泛起陣陣心疼及…
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