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對面的聲音,嚴禮強才把自己的目光從窗外沙突人的那片聚集區中收了回來,打量着突然坐到自己對面的那個男人。
從外表上看,這個男人是標準的西北漢子,身材高大魁梧,只是坐在嚴禮強的對面,就差不多把整張桌子佔據了一半,男人的面孔黝黑,臉上有着常年累月被風霜磨礪過的那種特有的粗糙感與痕跡,不過這個男人長得卻並不粗俗,劍眉鷹目,鼻子高挺,雙眼精光閃動,在精悍之中,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危險氣息。
當然,這個男人身上沒有帶着兵刃,而只是坐在嚴禮強的對面,用有些侵略和審視的目光,在打量着嚴禮強,從頭髮絲到手上的指甲,一寸地方也不放過。
如果是普通人,這個時候面對着這樣一個突然坐到自己桌子對面的男人,肯定會愕然,驚訝,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恐怕都會詢問一下對方的名字和來歷。但嚴禮強既不愕然,也不驚訝,他甚至沒有開口詢問對方的名字,他腦子裡的念蛇,在他看對方第一眼的時候,已經把對面那個男人的心裡活動全部告訴了嚴禮強。
所以,只是面對着這個男人兩秒之後,嚴禮強想知道的東西,不用那個人開口,就已經全部知道了。
對面這個男人,正是付常德曾經和他提過的西北最大一窩馬賊一片雲的老大,司徒飛星,祁雲督護府舊部之一。
“許久沒有一個人獨酌喝酒了,所以也不覺得悶,反而感覺挺輕鬆!”嚴禮強對着司徒飛星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你在這裡,我剛剛從郡守府裡面出來,就是來九龍橋散散心,這酒樓當年我和朋友來過一次,那一次恰好遇到沙突人想霸佔旁邊的藥店,還看了一場熱鬧,沒想到這酒樓居然是你們放在平溪城的堂口。”
震驚,除了震驚就是震驚!
司徒飛星這次來平溪郡就是想來見嚴禮強,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他剛剛來到一片雲在平溪城的這個堂口附近的街上,就看到嚴禮強在他先一步就進了酒樓,司徒飛星驚疑了半天,自己的行蹤飄忽,不可能泄露出去,這個酒樓也是一片雲的秘密據點,嚴禮強也不可能未卜先知知道他今日要來,後來發現是嚴禮強一個人在酒樓自飲自酌,也沒有約什麼人,他才主動走了出來,與嚴禮強在這裡見面,想考驗一下嚴禮強的能力,值不值得他帶着手下的兄弟們投靠。
嚴禮強一開口,就讓司徒飛星愣了好一陣,然後用一種奇異的眼光看着嚴禮強,“我們以前並未見過,你知道我是誰?”
在這個沒有照相機的時代,哪怕司徒飛星覺得付常德會把自己的長相告訴給嚴禮強,他也不相信嚴禮強能一眼認出自己,因爲司徒飛星臉上和身上都沒有明顯的特徵和缺陷,這次來平溪城他還換了一身打扮,個人形象變化有些大,僅僅靠一個人的口述和語言描述,某某人長得什麼什麼樣,司徒飛星不相信嚴禮強就能一眼把自己認出來。
“我說你是誰了嗎!”嚴禮強眨了眨眼睛,“就像你說的,我們以前並未見過,既然能有緣在這裡相遇,那四海之內皆兄弟,不如一起來喝一杯好了,小二,給這位大叔來個酒杯,再添一副碗筷!”
司徒飛星一下子覺得嚴禮強深不可測,老辣無比,簡直不像是他這個年紀的人能有的表現。
自從司徒飛星上到四樓之後,樓梯口那裡再也沒有人上來過,聽到嚴禮強的聲音,卻是剛纔在樓下的店裡的胖掌櫃親自跑了過來,給司徒飛星端來一個酒杯和一副碗筷,在小心翼翼的看了司徒飛星一眼之後,得到司徒飛星眼神的示意,才又悄然退下。
嚴禮強拿起酒壺,給司徒飛星滿了一杯,也給自己滿了一杯,然後端起了酒,嘆了一口氣,“這第一杯酒,就敬我們能有緣在這裡見面吧,同是世間飄零客,相逢何必曾相識,請!”
“好一個同是世間飄零客,相逢何必曾相識!”司徒飛星看了嚴禮強一眼,拿起酒杯,和嚴禮強一起一飲而盡。
“我並未讓付常德去找過你,你既然來到平溪郡,想必是付常德去找過你了,把我的事情和你說了,付常德去找你,而又沒有和你一起來,那就說明這次你來付常德也不知道,我們以前沒見過面,我來到酒樓你又認識我,那麼應該就是一月一日在天池的時候,你遠遠看見我一次,付常德那個時候或許就和你在一起,你看我說得可對?”嚴禮強微笑着說道。
司徒飛星沉默了一下,“那你可能再猜一猜,我這次來平溪城到底帶了多少人?”
“何須要猜,你這次來平溪城,只有你一個!”嚴禮強繼續給兩個杯子倒酒,“別人沒有這個膽子,你卻是一定有這個膽子的,而且對你來說,你身邊的人越少,你越不會暴露,你來的目的我也知道,你有些猶豫,拿不定主意,所以想來見我一次,親自看看我到底是什麼人,好下決斷,畢竟真正的祁雲督護,可不是一個只會彎弓射大雕的毛頭小子能坐得了的!”
剛剛還算鎮定的司徒飛星這個時候已經有些坐立不安,嚴禮強一直很平靜,但司徒飛星卻感覺自己在這個少年面前猶如渾身上下沒穿衣服一樣,嚴禮強只是淡淡的看他一眼,就能把他整個人都給看穿了,這樣的角色,司徒飛星第一次遇到,哪怕是曾經的祁雲督護,也沒有讓司徒飛星感覺那麼侷促過。
“這第二杯酒,就敬天地之間的大義,天地可合,江河可竭,山可無棱,夏可飛雪,冬可響雷,但天地大義不滅,曾經的祁雲督護府古家已經是過眼雲煙,你這次能來,說明你心中還有這份大義在,你能有這份心就夠了,無論你最後做什麼決定,我都尊重你的選擇,祝你未來前程似錦,榮華無限,到死無恨!”一臉肅穆的嚴禮強舉起酒杯,再次一飲而盡。
司徒飛星的眼睛一瞬間有些發紅,看起來兇光四射,他的呼吸也有些急促起來,看到嚴禮強喝下第二杯,他也拿起酒杯,一下子一飲而盡,然後重重的把酒杯頓在了酒桌上,把桌上的碗碟都震得抖了一下。
嚴禮強繼續給兩個杯子滿上第三杯酒,然後才端了起來,“前面兩杯酒都是我在說,這第三杯酒,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我一定告訴你實話!”
司徒飛星也端起了第三杯酒,雙眼死死的盯着嚴禮強,幾乎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只問你一個問題,我若率一片雲的所有兄弟投靠你,你可願意爲督護大人和曾經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你若和你的手下全部投靠我,從此以後就只能聽我號令,我要做什麼不會和你們解釋,也無須解釋,能不能報仇,要看天時,看地利,看條件機緣和雙方的力量,一切我說了算,你若是被仇恨衝昏頭腦,敢爲報仇之事不遵從我號令,壞我之事,我必斬你,絕不姑息!”嚴禮強說完,一口氣把第三杯酒喝盡。
司徒飛星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泛紅的雙眼瞪圓,精光四射,就像要吃人一樣,死死的看着嚴禮強,喝完第三杯酒的嚴禮強就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只是用平靜的眼神看着他,雙方就這麼平靜的對視了差不多半分鐘,然後,司徒飛星一把拿起桌上的酒杯,把第三杯酒一口喝完,然後狠狠的把酒杯摔在了酒樓的地板上,砸得粉碎,然後整個人一下子就在嚴禮強面前單膝跪倒,揚起臉,整個人已經老淚縱橫,對嚴禮強行大禮參拜,“祁雲督護府的長史司徒飛星……見過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