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 已經有好事者請來了寶香齋的夥計,那夥計穿着西裝,年紀不大,不過看着精明, 他一看這情景, 當場又找了三位, 都是他們寶香齋的師傅, 這三位師傅會作爲裁判,來裁決勝負。
他這次被請過來寶香齋,也是喜出望外, 是很想借機出個風頭, 現在寶香齋竟然拍出三位師傅來給他的賭局當裁判,這是給他臉了。
於是大家說定規矩,兩個人論這青花山茶如意耳抱月瓶, 各自拿出一樣物件來作爲賭注。
不過寶香齋爲了防止出現坑蒙拐騙,不允許幹賭, 只能帶碼賭。
所謂幹賭, 就是大家論技藝, 輸了的話,直接把東西賠給對方,這樣萬一輸了,那就幹賠了。
帶碼賭則是彼此拿出一個物件,然後各自出一個價格, 將兩位的價格取平均數作爲交易價。
誰贏了, 誰就能以這個交易價購買對方的物件。
如果有必勝把握,那就狠狠地壓價, 說一個最低價,這樣回頭就能以很低的價格購買對方物件。
如果沒必勝把握,那出價就得小心了,免得讓對方撿了自己的漏。
所以這就是賭上加賭,賭得不光是技藝本身,還要看自身對對方手中物件的評判能力,以及自己的底氣和信念。
周圍人等要麼是來淘寶的,要麼是來增長見識的,現在看到這種帶碼賭,一個個都覺得精彩,紛紛起鬨,表示大家都各自拿出自己的寶貝來,這樣才叫過癮。
孫二爺有心大顯身手,想着給小姑娘一個教訓,便乾笑了聲,看着初挽道:“咱可說好,你也得拿出一樣來,我也不和你計較貴賤,但你得把你身上最貴的東西拿出來!”
他說的時候,特意在“最貴”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周圍人聽在耳中,眼神中多少有了曖昧。
到底是一小姑娘,年輕,看着也水靈靈的,身上最貴的東西,這就耐人尋味了。
初挽倒是並不在意,上輩子她見過很多這樣的目光,在這個場子裡,沒本事,就會被人看輕。
被人看輕的話,男人也就罷了,女人被人看輕,那就是被看做男人附庸的女人。
她看着孫二爺,笑得輕淡:“東西我倒是帶了幾樣,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入了二爺的眼——”
說着,她打開了自己身邊的那木箱子。
木箱子一開,衆人看過去,全都微吃了一驚。
裡面竟然是五件瓷器,而且個個精彩絕倫,歎爲觀止。
初挽拿出來第一件:“這件四方花口洗,出自北宋鈞窯。”
她拿在手中,展示給大家看:“底部是大觀的款,釉質肥厚玉潤,顏色紫中帶藍,藍中泛紫,正所謂入窯一色,出窯萬彩,這顏色,應該夠看的了吧。”
她這麼一展示,自然有不少人都看過來,一時也是讚歎連連,有人道:“好物件!”
初挽掃過衆人震驚的目光,心裡自然明白,這種頂尖高仿,不細看的話,足以瞞過一衆人的眼睛。
一則這種民國高仿其實這世道也不多見了,二則她大張旗鼓地拿出來,沒有人意識到,她是在作假。
畢竟寶香齋的規矩來說,一旦有假就要賠付兩倍。
但她卻不同,她是和人對賭,不是出售,不需要受那個規矩的制約。
更何況,她有把握一定贏,這東西到不了對方手裡,也就無所謂驗證真假了。
也是因爲鑽了這麼一個孔子,她才能在這裡狐假虎威。
當下,她又慢條斯理拿出來一件宋窯刻花大碗,南宋官窯青瓷貫耳瓶,哥窯釉色穿帶瓶,就在衆人的驚歎中,她甚至拿出來汝窯天青釉碗。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放在了那件汝窯天青釉碗上,要知道家有萬貫不如有汝瓷一片,這天青釉碗顏色清脆,釉質肥潤,可謂是青如天,面如玉,更爲美妙之處,是那釉色隨光變幻,這真是所謂雨過天青雲破處,者般顏色作將來。
初挽一臉無辜地看着衆人:“這幾件,我也不太懂現在行情,到底哪件最貴呢?”
他頓時明白,自己這是碰到硬茬了。
就憑這幾件,任憑誰拿出來,在這個場子上都得讓人高看一眼。
初挽盯着孫二爺:“二爺,你要賭哪件?可有什麼物件,能和我這幾大名窯的瓷器相提並論?”
她這話一出,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孫二爺。
這孫二爺,估計本來有些拿大,沒把一黃毛丫頭看眼裡,可現在,人家擺出來一水兒的上等好瓷,五大名窯都齊了。
雖說大傢伙沒近看,但就憑那胎那款,還有那色,你就算民國仿,一般人也仿不出來啊!
再說,瞧這小姑娘從容篤定的那範兒,人家就是有底氣。
此時此刻,孫二爺的額頭微抽,他沉着臉,盯着那五大名窯的瓷器,試圖從中找出什麼破綻,但是他看不出。
那五件瓷器,實在是太過完美,一眼掃過去,只有一個字:美。
要知道,行內人看瓷看多了,有時候不需要看細節,遠遠摟一眼你就能感覺到,那就是真的,心裡就是有譜。
現在,他看着那吸引了幾乎全場目光的五大名窯,他就不敢下口去斷!
孫二爺深吸了口氣,現在,在衆目睽睽之下,他已經被這麼一個黃毛丫頭給架那裡了,他要想找回場子,就必須拿出來一個物件,能夠把這丫頭的五大名窯給壓下去,不然,憑自己手上這串珠子,還真沒臉和人家賭!
初挽輕笑,望着孫二爺:“賭不賭?”
孫二爺:“咱這串珍珠,在您跟前,這是丟人現眼了。”
這話說得是實在話,孫二爺能在這個圈子裡混,也是有點眼力。
珍珠玉器,除非絕色上品,不然在名瓷面前,到底是差了一截子,沒法比。
初挽眼神輕淡地掃過那珍珠:“這種珍珠,在我家,也就是給小孩兒玩玩,我確實不太看得上。不過——”
她看着孫二爺:“我聽說孫二爺收了一樣好東西?”
孫二爺眯起眸子,臉上陰不搭的,手指敲打着桌子:“你指的是那件豇豆紅筆洗吧,我就知道,你變着法兒算計我東西,是不是?”
初挽:“那件啊……我根本看不上,就一民國仿而已。”
孫二爺冷笑,滿臉不屑。
初挽:“孫二爺不是收過一件康熙官窯窯變粉彩的大瓶,那個倒是也能和我這幾件相提並論吧。”
孫二爺皺眉,死死打量了初挽好幾眼:“行,行,我今天真是遇到能耐人了!”
要知道,他那件大瓶也是前幾天才收到的,這還是仗着他認識文物商店的經理,把一件好東西給攔下了,沒想到這才幾天人家就知道了,當場說出來了。
孫二爺也知道,這小丫頭來路怕是有點邪門,當下也不敢拿大了,當即讓人取來了那大瓶,道:“你這五件,你要賭哪件?”
初挽:“隨便吧,反正在我家,這東西不稀罕,你想要哪件就要哪件,實在不行,咱們賭兩件也可以。”
孫二爺臉部肌肉抽了抽:“那我就選那件汝窯天青釉碗。”
當下她拿了那汝窯天青釉碗,放在桌上。
這時候,孫二爺的康熙官窯窯變粉彩大瓶也到了,那是一件福壽延年祝壽瓶。
康熙粉彩是在康熙五彩基礎上,受琺琅彩瓷影響而創造的釉上彩,而眼前這件粉彩祝壽瓶,乳白的釉質讓那祝壽福桃粉嫩三月初初攀爬上枝頭的桃花一般,瓶身色彩斑斕,富麗華縟,只看得所有的人都爲之心動。
初挽頷首:“就這件吧。”
她拿上手,打量了一番:“我家裡有老人要做壽,這個正正好。”
她口中語氣,那窯變粉彩祝壽瓶儼然已經是她囊中之物。
這可是把孫二爺氣得笑了,當下他也就不動聲色:“好,小姑娘,我們各自出價吧。”
於是按照規矩,初挽和孫二爺各拿了一張紙,寫下一個數字,交給寶香齋夥計。
寶香齋夥計打開後,看了看孫二爺,又看了看初挽,神情有些異樣。
旁邊的人都好奇極了,想着這可是康熙官窯窯變粉彩大瓶和汝窯天青釉碗,他們到底出了多少錢?
畢竟出多少錢,也算是反映了這兩位下賭注時的底氣。
那夥計沉默了一會,才道:“兩張紙上,全都寫了零。”
但凡有一個人服軟,隨便寫個一千塊,就算另一個人寫零,那平均一下也有五百的價碼,這樣萬一自己輸了,那好歹不至於自己東西白送,還能撈回來五百。
結果,竟然寫零,這是全都咬着牙要贏,要狠狠賭一個大的了!
孫二爺看了一眼初挽,嘿嘿笑了:“小姑娘,你夠膽啊,敢和我這麼賭,行,今天我奉陪到底!”
她其實沒想白得孫二爺的東西,也想給一些錢,結果這位可倒好,和她死倔上了。
當下道:“既然是零,那就開始吧。”
孫二爺點頭:“行,現在咱們論論這青花山茶如意耳抱月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