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可以放心,格吉詢問了沙漠之神的意思。主人沒有明確作出表示,他給了這一句預言:異處的來客,給沙漠帶來了暴風雨。”格吉老臉滿是皺紋,說話時嘴巴幾乎不見動作。
“沙漠神的意思是,”族長眸中突地罩上了一層異彩,“此人將給巴達沙漠帶來巨大變革,那爭奪沙漠主人的時機也該到了吧。”
格吉看着族長慈祥地微笑起來,臉上的皺紋都堆積在了一起:“格煞,格吉是看着你長大的,格吉希望看到你稱霸了巴達沙漠,可惜……”格吉有些傷感,臉上的皺紋顯得格外滄桑,連那微笑也顯得有些慼慼,“可惜,格吉是真的老了,格吉和你爺爺格帝一起反抗逐日族的壓迫,反出逐日,建立格日。唉……如今,格帝早去了,連他兒子,也比格吉早走。”
“格吉問了神的意思,神說格日將稱霸沙漠,但須得到一人之助。格吉用剩餘的生命與神交換了這寶貴的三個字:紫膚人。格煞,以後格日一族便靠你了,格吉只剩最後一天,讓格吉一人好好靜靜吧”老人轉身離開,輕嘆一聲,“終於到時候了!”
族長格煞麻木地看着兩百歲高齡的巫師格吉蹣跚的腳步,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悲意。他的確是該休息了,一百多年來,格吉爲格日族盡心盡力,耗盡心神,當真是累了。
格煞此時才發現格吉的背竟已很駝了,漸漸遠去的背影顯得有些落寞,格煞不禁黯然,在他心中,格吉乃是格日族的支柱,他在一日,格日族便不會衰落。
他一直以爲,這種想法僅僅是他被格日堅實的臂膀抱在懷中時的纔有的,成人之後是他一力承擔了這一重擔,如今他才發現在心中格吉早如神人一般。聽得他即將離去,格煞有些愣神,有些悲切,更多的卻是決然:不負了格吉的重託,讓格日強盛,稱霸沙漠。
昏迷之後,楊踮峰步入了濃重的黑色之中,黑色如此濃郁,以至於手指碰到眼睛他都無法看清。然而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身體的每一個部分,似乎是感官被增強了數倍,但即使如此,他也沒能感到體外的一絲一毫的變動。
世界陷入了黑暗之中,不見星光,所能見的只有黑色一片。於是,一種莫名的恐懼佔據了所有生物的心頭,所有生物都不敢出聲,此時的世界是如此安靜,安靜得讓人心慌。楊踮峰感受到了這些生物心頭的壓力,迫切地想聽到些聲音,無論什麼都好。
他張嘴說話,也許聲音是飄着走了,沒能傳入耳中;他跺腳,腳下沒有踩在實地上的踏實感,也不見聲音傳來。楊踮峰有些忍耐不住了,一棵名爲恐懼的擎天巨樹在心底發了芽,受了滋養,正迫不及待地越長越高。
“阿峰!”
楊踮峰猛地一震,眼前出現了一張陌生卻極是熟悉的臉孔,那是一張集聖潔與嫵媚爲一體的女子的臉,給人無盡遐想同時卻警告着勿生歪念。女子的身體緩緩呈現,美麗的脖頸,俏麗的雙肩,誘人的胸前擋着一條玉臂,完美的腹部與臀部,交叉的美腿,無一不是深深植入楊踮峰記憶之中。
“你是誰?”縱是苦苦思索良久,也是徒然,眼前的女雖是熟悉,卻仍是陌生之人。
女子正是焚雪,聽得楊踮峰的問話,臉色猛地一變,嬌軀開始顫抖起來:“你不認識我了嗎?阿峰……”
焚雪的身形漸漸淡去,滿是悲悽的臉孔在楊踮峰心中殘留了不可磨滅的印記。楊踮峰心中一痛,似是脆弱的心臟去了一部分,呼吸隨之一窒。那女子究竟是誰?楊踮峰只想知道這一點。
焚雪的身形完全淡去,又是一張熟悉的臉孔漸漸出現:金紅色的角,土黃色的大眼,沒有鼻子,耳朵極小,魚形的嘴巴拉開至耳邊。
楊踮峰愣愣看了這張臉孔許久,最後還是無奈地問道:“你又是誰?”
“主人!主人不要銀甲了嗎,銀甲哪裡犯錯了嗎?主人責罰銀甲,銀甲不想離開主人……”銀甲的雙眼焦急地閃爍着黃光,急切地張口說話,卻不等楊踮峰開口便也漸漸淡去。
楊踮峰痛苦地閉上了雙眼。主人?那人究竟是誰,爲何我的心要痛?楊踮峰突地一怔,我又是誰?我是誰?
“峰子……”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微笑,那人胸口插着一隻手臂。楊踮峰一驚,猛地收手,那人胸口的手臂也抽了出來,手臂竟是他的!?猩紅的血從心口噴出,撲在了楊踮峰臉上,鮮血汩汩流出,將那人染成了血人。
瘋子?我是瘋子?我是瘋子!
楊踮峰的心終於承受不了重壓,裂開了一條縫隙,縫漸漸擴大,心碎成了兩半。
“怎麼了?沒事吧?”格斯終於按住了在石牀掙扎的楊踮峰,卻發現他臉上盡是痛苦的表情,格斯急忙鬆開按在胸口的雙手。楊踮峰左手立即捂住胸口,痛苦地蜷縮成一團。
格斯是醒來之後不放心,便過來看看,哪料是這般情況!格斯沒有照料病人的經驗,見楊踮峰捂住心口,以爲是那裡受了傷,急忙用力挪開他死死壓在心口的手掌。
格斯不禁怔了,手掌之下竟是一顆血紅色的珠子。血色給人的不是凶煞之感,而是痛心,格斯便沒來由地心中一痛。格斯湊近楊踮峰胸口,淚水的氣息猛地撲來,氣息是如此濃烈,以致格斯不由鼻子一酸,差點留下淚來。
格斯收攝心神,細細觀察起那深深嵌入肉中的珠子來。由於珠子嵌入肉中,無法判斷它的大小,能見的不過黃豆大小,濃濃的悲哀從鮮血般的紅色之中瀰漫開來,格斯情不自禁地滴下了淚水。
血紅之中,有着一點黑色。格斯一震,那黑色便是楊踮峰的眸子的顏色,目光才一觸及,一股強烈的恨意便立時傳來。那股子仇恨濃烈至極,即使是天崩地裂,天荒地老,也不會衰減。
焚雪的面容再次呈現面前,她玉白的雙手撐在了楊踮峰胸口。楊踮峰愛憐地將她擁在懷中,嬌軀入懷,胸前立時感到兩團暖意。楊踮峰心中一蕩,胯下便有了反應。
格斯正快被恨意俘虜之時,突地背上傳來壓力,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而去。格斯心神爲之一清,眼前黑幕散去,卻被紫色給生生擋住。直到撞上了楊踮峰堅實的胸膛,格斯才意識到自己是被楊踮峰抱住了。
被抱了倒不算什麼,但楊踮峰胯下的火熱頂着她的小腹,弄得格斯好生難受。格斯正待掙扎之時,突地一雙大手伸來,粗魯的抓起格斯背上紫紅的兩手,用力甩開,接着抓起格斯的雙肩,將她提了起來。
格斯回頭一看:“格怒!”
格怒幾乎是格斯的兩人高,比格達還要高出不少,一身肌肉比之格達毫不遜色,卻顯得更爲兇悍。此時,格怒滿是怒氣,陰沉的臉色更添了煞氣。
格斯被他提着,便如小孩一般。格怒小心地將格斯輕放到一邊,轉過身恨恨地看了石牀上的楊踮峰一眼,莆扇般的大手掐住楊踮峰相對細弱的脖子,鐵鉗般死死卡住。
“格怒,不要!”格斯急忙出言阻止,卻仍是晚了一步。格怒巨臂一甩,便將楊踮峰重重砸在地上,撞出“砰”的一聲悶響。
楊踮峰腦中一痛,焚雪突地消失,他也失去了意識。
格斯焦急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還好楊踮峰仍有着呼吸,只是暫時昏迷了,格斯站起身,擡頭看着她兩人高的格怒,臉上盡是怒氣:“剛纔讓你住手沒聽見嗎!父親交代了他是我們格日稱霸沙漠的關鍵,若他死了,你能擔得起嗎?”
格怒不自在了,他最怕的便是格斯這個小妹了,從小被她折騰怕了。被格斯這一馴,他便渾身難受,二話不說,轉身立馬狼狽離去。
格斯蹲下身子,小心地將楊踮峰抱起,肌膚相觸,格斯心中一蕩,臉上有些發燙,只是她古銅色的皮膚將羞色遮掩得極好。將楊踮峰輕輕放置牀上,格斯在牀邊蹲下,雙手託着下巴,看着楊踮峰發起愣來。
楊踮峰幽幽醒來,睜開眼睛卻只是怔怔看着上方。而旁邊的格斯仍是愣愣盯着楊踮峰,美目眨也不眨一下。兩人便便一隻保持着這樣的姿勢,一人看着上方似是癡了,一人盯着牀上之人似是呆了。
“咳咳!”
格斯猛地一驚,立即轉身。格吉正站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右手輕輕握拳,放在嘴邊,似是如此便能阻止了咳嗽。格斯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臉上不禁滾燙,心中盤算着這壞老頭已在門口看了多久好戲。
格吉垂下右手,微笑着道:“格斯,你隨我來。格吉有話說。”似是確定格斯會跟上自己,格吉說完頗有深意地看了石牀上的楊踮峰一眼,轉身向一邊走去。格斯回頭看了楊踮峰一眼,急忙跟了上去,她知道格吉找她必是有着原因的。
格吉在迴廊上走出了一些距離,便停下腳步,靜靜等待格斯。即將落下的太陽將桔黃的光芒投射在格吉側面,勾勒出他已有些佝僂的身形。格吉突然不知爲何輕輕嘆了口氣。
“格吉爺爺找格斯什麼事?”
格吉轉過身,擡起枯老的右手輕輕撫摸格斯的秀髮,嘴角微提,從皺紋中擠出一絲笑容:“你們四個中,還有你叫我‘格吉爺爺’,爺爺真是高興,”格吉緩緩收斂了笑容,收回右手,轉身看着就要落下的太陽,“爺爺這一輩子都獻給了沙漠神,沙漠神終於感受到了我的虔誠,允許我成爲他的僕人。明天,便是明天,爺爺要離開這裡到沙漠神的沙漠神殿了。”
格吉的平淡的聲音中有了一些激動:“沙漠神殿,那是巴達沙漠的核心,是每一個沙漠居民的聖地,朝拜聖地是每一個巴達子民的願望啊!而我、格吉就要實現這一願望了,這從未有人實現的奢望。格斯,你該爲爺爺感到高興啊!”
此時格斯已是淚流滿面,她豈能不知格吉的大限已到。她本以爲慈祥的格吉爺爺是永遠不會老去的,會永遠陪她玩,永遠寵着她。
“格吉爺爺,”格斯克制着哭泣的衝動,抽噎着說道,“格斯要爺爺陪着格斯,格斯不要離開爺爺。沙漠神一定會滿足格斯的要求,格斯馬上去乞求。”
格吉將格斯擁入懷中,憐愛地撫摸着她的秀髮:“傻孩子,爺爺能進到沙漠神殿,你該高興纔是。爺爺爲此而自豪,你也該自豪纔是。爺爺知道你捨不得,但爺爺是不能永遠陪着你的。難道忘了爺爺的話?沙漠的女兒要比男子更堅強,眼淚不能輕意流下,不要給人看輕了,快點擦乾了淚水,笑一個給爺爺看,爺爺最喜歡看格斯笑了。”
格斯心中更是難受,但她對格吉的話是無條件聽從的,硬是忍住了淚水,勉力擠出一個笑容。
“這就對了,格斯該爲爺爺高興,”突然格吉臉上一肅,“臨走前,爺爺要你答應爺爺一件事。”
格斯心中也是一凜:“爺爺你說,格斯一定答應。”
“好,爺爺要你答應絕不與那紫膚人產生感情,更不可嫁給他。沙漠神指出他是格日希望同時也示意,如果你嫁給了他,必然會給格日帶來災難,切記切記。”
格斯聽得格吉是這樣的要求,不禁一愣,心中隱隱有着一絲不願,卻仍是滿口答應了下來:“格斯一定記得,爺爺的要求格斯一定做到。”
“好,好!爺爺還有事要交代下去,你回去照看紫膚人,爺爺走了。”格吉轉過身,又是一聲輕嘆,快步離去,似是在逃避什麼,或是在追趕什麼。
悲痛又從心底升起,將心中的那一絲奇怪的情緒淹沒,格斯勉強剋制了流淚的衝動,轉身走向格達的房間,也便是楊踮峰所在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