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嫂子來了
常香怡已經五個月沒有回家看父母了。
五一節這天，常老師的老伴起了個大早。
“老常，沒聽到下雨了，雨停了。”
“我還不知道嗎？停了好久了。”
“你早醒了？”
“嗯”。
天氣在常老師的禱告和期待中放晴了，老倆口出門一看，還真晴了。天光正在放亮，雲彩淡淡的，朵朵白雲象無數的棉花團似的正慢悠悠的在空中飄着，似乎正在等待太陽的緩緩到來。
門前的樹啊、莊稼啊，喝足了雨露，葉子上還有一滴滴的水珠往下滾落。地上的積水還沒有滲幹，一汪一汪的小水坑裡泛着白光，泥土地上數不清的被大雨擊打出的小坑都蓄滿着水。
常老師愁容滿面。
從劉塘鎮上下了客車後還要走十五里山路纔到趙灣，這一段路都是土路，下了一夜的雨，路上還不知道會泥濘成啥樣。
“七丫頭，還不知道回不回？路亂成這樣！唉！”
“她要是上午坐車，到了劉塘，也快到晌午了，這一半天差不多路也吹乾了。”常老師寬慰道。
老伴到菜園裡摘了應季的蔬菜洗好放在廚房裡，臘肉也讓常老師從房檐下取了下來。
臘肉是殺年豬後醃製薰幹放在屋檐下通風保存的，特別香。
老倆口從上午等到中午，又等到晚上。
第二天一早上，常香怡的母親就開門走出院子四下看了看，經過一天風吹日曬，門前的土路明顯沒有水跡了。朝楊樹上望了望，一隻喜鵲也沒有，難怪沒有那唧唧喳喳地叫聲。
老人家有些失望，舉起左手放到額前打個遠望，路上乾乾淨淨，空蕩蕩的，除了樹枝的搖曳外。
這是最後一天假了。
到了下午三點鐘，老兩口無奈地把院子外的櫈子往屋內搬，彼此都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七丫頭，爲啥放假沒回來呢？
無精打彩，櫈子在地上拖得吱吱響。
“哎，哎！你老得連椅子都搬不動了，不怕拖壞了？”常老師吼了一句。
老伴轉過身吃了一驚，幹嘛發這麼大的脾氣？
常老師不理會老伴的白眼，悶聲悶氣地不說話。
老伴瞪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句：“真是的……”
第二個星期天，第三個星期天……
第二十二個星期天。
常老師說話了，“丫頭有事，讓老大去看看！”
一天上午臨近下班時，值班室的丁老頭在辦公室下樓下喊着，“常香怡，有人找。”
常香怡走下樓，遠遠看見大嫂程玉玲站在值班室門口。嫂子怎麼來了？
嫂子看見常香怡的一瞬間，大吃一驚。小姑子完全變了一個人，精神不振，全身上下都沒有收拾，穿着明顯不合身的大號衣服，走進一看臉色蒼白，眼窩下陷，頭髮好象也沒梳理過，一件紫色的連衣裙明顯尺寸過大，兩肩鬆鬆垮垮溜了下來，看着極不協調。
“嫂子，你怎麼來了？”
“我進城辦事，順道來看看你。”“你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我還好，沒——什麼事，可能是沒休息好。”說着往宿舍走去。
進了宿舍，嫂子在後面關上門。
“香怡，你跟嫂子說實話，出了啥事？你已經五個多月沒回家了，老爹着急了。”
“沒，沒啥事。你看到了，我很好。”
“你哪裡好？你瘦得不成人形了，還叫好？”
“家裡都好嗎？是不是老爹病重了？本來計劃”五一”後帶到城裡檢查的——”
“對了，五一節，你咋沒回去？老兩口等了你兩天。”
“有，有事耽誤了。”
程玉玲都五十歲的人了，只比田興芬小兩三歲，見的事也不算少了，雖然只是鎮上一個小企業的會計。
“妹子，嫂子是外人嗎？”
“嫂子，我真沒啥，你別見外！”常香怡擡起失神的眼睛望過去，想盡量給嫂子一些肯定。
“你有事瞞着家裡，你不用瞞我，你說，嫂子給你想辦法！”
“我——”
“咚，咚”，門外傳來敲門聲，“香怡，香怡……”
常香怡無動於衷，嫂子望了她一眼，正要把手伸過去開門，常香怡擺了擺手。
突然一陣噁心襲來，常香怡伸手捂住了嘴巴，在她彎腰的一瞬間，嫂子看見了她凸起的腹部。
程玉玲明白了。
“你跟小五有了——”
常香怡悲哀地搖了搖頭，無力地看向嫂子。
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
“不，不是他！”說完，“哇”的一聲哭出聲來。
程玉玲愣住了，一手扶過常香怡的肩膀，常香怡抓住大嫂的胳膊，放肆地大哭起來。
“香怡，香怡，你怎麼了？”門外傳來戚仁健慌張的聲音。
“你滾！你滾！”常香怡聲嘶力竭地喊到，那一刻她彷彿使出了全身力氣，連嫂子都吃了一驚。
程玉玲一把拉開了門，戚仁建手裡端着兩碗飯，也是一愣。
“進來！”
程玉玲大喊一聲。
戚仁建看着面前兇巴巴的一個人，不知如何是好，放下飯碗，耷拉着腦袋，垂手立着。
“你是誰？”
戚仁建瞥了瞥常香怡，常香怡正擦着眼淚，沒有搭理他。
“我是戚仁建，是她——”，又瞥了一眼常香怡，見她不吱聲，狠了狠勁說道，“男朋友。”
“請問您是——”
“我是她大嫂。”，程玉玲快人快語說道：“就是你——”頓了一下說道：“是你害了我們家香怡？”
戚仁建聞言，以爲常香怡已經把發生的事情說了，心想壞了，上前一步，噗通一聲，跪在了程玉玲面前。
“大嫂，我錯了，我是真心喜歡常香怡，請您成全我們！”
“成全你們？”，程玉玲疑惑地看着哭成淚人的姑子，不知如何答覆。短短五個多月時間，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王老五在部隊，姑子也說了不是他的孩子，看來是眼前這個戚仁建的，一定是這個傢伙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以姑子的性情斷然不會做越矩的事。
想到這兒，她決定先審審眼前這個傢伙，然後再徵詢姑子的意見。這個悶葫蘆，出了這麼大的事，就是不好跟老爹老媽說，也該給我這個大嫂說說，是怕嫂子看了你笑話還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程玉玲有些責怪又十分憐惜地看了常香怡一眼。
常香怡見嫂子責怪，也是有些後悔，大嫂跟自己情同母女，又情同姐妹，大嫂一向都把自己當親妹妹一般看待，剛纔那一眼肯定是怪自己不信任她。
“你起來說話，是怎麼一回事。”
“香怡懷了我的孩子，我想跟她結婚，請大嫂勸勸她。”
程玉玲一聽就明白了，姑子心裡裝着王老五，沒有答應這個傢伙，這傢伙用了下三濫的手段讓她懷了孕。
“我們家香怡在家裡跟寶貝似的，被你小子欺負了，你也忒膽大了，還有王法嗎？”
戚仁建嚇得瑟瑟發抖，“嫂子，我的確是真心喜歡香怡，我也是被逼無奈，才行此下策——”
“啪”的一聲脆響，戚仁建白淨的臉上現出了五道手指印。
程玉玲氣極了。
“你還敢說被逼無奈？走，我們去公安局！”，程玉玲自已都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大的勁，一把將戚仁建提了起來。
戚仁建身子晃了一下，又跪了下去，“嫂子，是我錯了，我對不起香怡，是我讓她懷了孩子，請您放過我，我是真心想娶她，我發誓一定好好對她，我向您保證！”
戚仁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口裡含混不清地說着，渾身發抖，一會兒看向程玉玲，一會兒看向常香怡。
常香怡低頭不語，程玉玲拿不定主意。按自己的意思立馬就要帶着這個畜牲去公安局報案，爲什麼小姑子拖了這麼久？小姑子是什麼意見？難道小姑子不想追究這個傢伙的責任願意跟他在一起？
“你先到樓下等着，走！”
戚仁建膽怯地望了一眼怒不可遏的大嫂一眼，趑趄着站起來，拉開門，關門前乞求地看了常香怡一眼。
“妹妹，出這麼大的事，你怎麼能忍得住？我們可都是你的親人啊——”，一句話沒說完，哭了起來。
常香怡這時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在大嫂心中的份量，滿含熱淚抱住大嫂，姑嫂倆抱頭痛哭。
……
過了好一會兒，程玉玲冷靜了下來，“妹妹，哭不能解決問題，得讓這個王八蛋受懲罰，我們先去公安局，然後我們去醫院把孩子打了。”
“嫂子，這個事我想過了，懲罰了他，我的名聲也壞了，我也不可能回到從前，我跟阮愛軍也斷了。”
“你跟小五子分了，你跟他說了——”
“我跟他提了分手，我不想連累他。”
程玉玲惋惜地搖搖頭，“就這樣分了？”
“我已經這個樣子了，只能分。”
“小五子，同意分？”
“沒有，爲這事他已申請退役，國慶節後回來。”
小五子這娃，果然不錯！程玉玲在心裡暗讚道，難怪小姑子之前那麼堅決。世事難料啊，唉！
“那，你打算怎麼跟他分？因爲啥？”
“我也是沒有主意，只能說性格不合。”
程玉玲無奈地搖搖頭，小姑子命苦啊！一個花朵樣的姑娘，命運卻這麼坎坷。
“這個戚仁建是哪裡的？幹啥的？怎麼認識的？”
“也是廠裡的，高中校友。”
“看你不喜歡他，你咋想的？”
“之前吧，這人就是讓人煩，現在我恨死他了。”
“現在，都到了節骨眼上了，你啥意見？”
“我也拿不定主意，不甘心。”
“你既然不喜歡，不想跟他在一起，就下決心，長痛不如短痛，把孩子先拿掉。不然，有孩子就有拖累！”
“嫂子，懷孩子是不是不容易？”
“那當然，但是，你這麼年輕，有的是機會。”，頓了下又補充道：“關鍵是，你要懷自己喜歡的男人的孩子！不然，以後生活咋過——比如小五那樣的男人。”
“我已經回不去了，我一一不想連累別人。”
程玉玲怔怔地看着小姑子，單純善良保守。現在還有多少姑娘會有這樣的想法？不連累別人，就只能苦自已啊！
事實上那個年代的姑娘，思想普遍單純保守，有這些想法一點都不奇怪。
“妹妹，這是人生大事，可不能糊塗啊，一步錯步步錯，我看姓戚的這小子不地道，表裡不一。將來一一”
“這些我都知道，將來——孩子纔是我的希望。”
“妹妹，你不能這麼想，一家三口才是家，人生幾十年光景，沒有了家庭樂趣，有什麼勁？孩子長大了早晚要離開。”
“我也想到這些了，以後孩子在哪我在哪。”
“妹妹，要不這樣，今天我就先不回去了，在城裡住一晚，總之這個事一定要替你想周全。”
“嫂子，家裡也離不開，你有事就先回吧。”
“還有啥事比你這個事大？不急，走，嫂子帶你到街上飯館去吃點好的！”
姑嫂倆手挽手並肩朝街上走去。
戚仁建在背後跟了幾步，又不敢靠近，心裡七上八下。
姑嫂倆找了家比較僻靜的飯店，來的時間也剛好，第一拔就餐的已陸續走了，飯店裡客人不多，揀個靠牆安靜的位置坐下方便說話。
常香怡好久沒有認真吃過一頓飯了，沒心情，沒胃口，噁心嘔吐比前一陣子雖好了些，但時不時地還是會有。
嫂子點了一個江鰱湯，一個肉沫蒸雞蛋，一個炒豬肝，一個炒青菜，都是清淡口味。楚江的江鰱肉嫩湯鮮，特別適合常香怡。
嫂子就跟常香怡說了家裡的近況，她帶回去的藥，老爹吃了後病情好轉了不少，只是沒敢提老爹後悔阻攔她跟王老五的婚事了。
鎮上的企業都不景氣，除了建築公司發展得越來越好外，其它企業都處於半停產狀態，農具廠關門是遲早的事，嫂子也不擔心。“多虧你大哥這些年的努力見了成效，要不然我該操心了，以後我就在家做做家務，有你大哥掙的錢也夠花了，你大侄女今年大學畢業，她有了工作後，家裡也少了一份支出，二侄女學習也不錯，明年高考應該沒多大問題。家裡吧，就是老爹身體差了點，老孃身體還硬朗，也多虧老孃照顧老爹，要不然，這些年我們那能省心。你六哥也去了建築公司，你大哥讓他牽頭帶一個隊，忙得很，幹得不錯，你大哥挺滿意……”
常香怡聽大嫂說了家裡的事，也放心了許多，她的臉上終於難得地露了笑容，這些日子以來，總算認認真真地吃了一回飽飯。
看看快到上班時間了，常香怡就去櫃檯上結賬，嫂子拉住她，“讓我來。”
“兩位不要爭了，賬已經結過了。”
“結過了？”
老闆笑着對常香怡說道：“一個小夥子來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