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裴氏冷笑了一聲，“這些方士素來不是東西。”
頓了下又道：“哦，你那師父除外。”
說着又喝了口酒，悠悠道：“蕭皇后出生時就被他斷定一身常伴君王側，結果一生命運多桀。或許世人以爲這便是他神異之處，可爲娘卻覺得若無他給蕭皇后算命，宇文化及怎有膽量弒君奪後？若不是他鐵口直斷，又怎能引起隋煬帝的野心？處心積慮地要把蕭皇后娶回來？”
楊曉然沉默了。
用辯證的思維看問題，聽起來好像很容易。但在人云亦云的社會裡，大多數人都是從衆得。裴氏能看到這點，想來之前放縱自己與寶林來往也是想反抗吧。
想到這裡心裡便有暖流淌過，默默地坐下，喝了一口酒，臉色越顯酡紅。
用高粱釀造的郎官清酒入口不如糯米酒，但加上醃漬的青梅後，味道就變得很好。母女二人就這般坐着，慢慢地喝着酒，暖鍋裡咕嘟咕嘟地冒着熱氣，薰得人都有些醉了。
直過了好久，楊曉然才垂頭低聲問道：“娘，真得沒有迴轉地餘地了嗎？”
裴氏長長嘆息了一聲，道：“若沒有那人說這般話，你若不想嫁人可以繼續做回道士。可一旦說了這話，爲娘擔心……”
話沒說完，但楊曉然明白裴氏話裡的意思，臉色又陰沉了幾分。
裴氏沉默了一會兒，又道：“爲娘現在最擔心地還不是這個……”
楊曉然愣了愣，擡頭望着裴氏。
裴氏伸出手指沾了酒，在桌上寫上兩字“楊勇”。
楊曉然身子猛地一震！！！
楊勇本爲隋文帝長子，從小就被立爲太子，但後來被楊光設計，太子之位被奪。
自己現在的情形和蕭皇后何其相似？
也是莫名其被袁天罡預言了一番，而在李世民的下一代中奪諸大戰十分激烈，現在被人套上了這個“光環”，豈不是自己也要與蕭皇后一樣了？
雙手忍不住攥緊，一顆顆細密的汗珠從頭上冒了出來。
她一直只是有點小聰明的人，若說政z智慧卻並無多少。但她再笨也能從蕭氏的故事當衝嗅出點什麼來。
隨着李承乾的倒臺，李二的幾個兒子便開始了殘酷的鬥爭，其激烈程度甚至比後世清朝的九龍奪嫡更爲殘酷血腥。
因爲玄武門之變雖然成功了，但李二也起了個壞頭，終有唐一朝，奪嫡之戰就從未停止過。
楊曉然想起後面的歷史，臉色更白了。
看着女兒這模樣，裴氏垂下眼，臉上露出一絲悲哀，“娘又害了你了……若是你一直在小青山，就不必……”
“不！”
楊曉然擡頭，咬牙道：“太子殿下對我重情重義，如果別無選擇，那女兒就嫁給他！”
裴氏驚愕！
不敢置信地望着楊曉然。看着女兒臉上的堅決，眼睛漸漸溼潤。
她，真得很像她的阿爺！
重情重義，行事果敢！兒女情長有，但絕不會感情用事，這等心性，若爲男子，必能開創一番偉業。
但若爲女子，那可是要受苦了啊！
女子性情太過剛毅，有時並不是好事。
楊曉然說完這話，拿起酒壺，用嘴對着壺嘴就喝了起來。
等上京城問清楚寶林後，她便再也不糾纏他！
就當是做個瞭解吧！
是的，她喜歡寶林，很喜歡！
但若是二人無緣，她也不想再害了他以及與自己。
剛剛裴氏那番話徹底地點醒了自己。
自己不是一個人了，師兄的前途，裴程兩家的命運，小青莊的莊戶們……
她現在已有了太多需要保護的東西。
人，在享受着某些特殊待遇時，總要爲此付出相應的代價以及責任。
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從來就沒有！
就像後世風靡全球的那部《唐頓莊園》裡說得那樣，一個貴族有義務讓自己領地裡的人有工作，多請幾個僕人，是爲了讓他們有飯吃。
而自己既然脫去了那身道袍，隨着裴氏回到了長安，從叫程咬金爹那一刻開始，她便是程家嫡長女，堂堂盧國公府的千金大小姐！爲了這個身份，她就必須背起家族的榮耀。
如果李世民與李淵已經認定了袁天罡的話，而寶林也被賜婚，再多的埋怨又有何用？去跟李世民鬧麼？又能有什麼結果？或者有能力逃去海外？自己一人走容易，可整個家族呢？
在這所有不利情況下，若一定要選擇一個，那不如務實一點，把李承乾扶持上皇位，自己就算功成身退了。既成全了李承乾對自己的情義，也能保全自身。
一瞬間，楊曉然把所有的一切都想得清清楚楚，臉上透出的堅毅令裴氏驚心。
到底是多強大的心臟，竟能在這短短時間內做出這樣的決定？
裴氏不知，她這個女兒已是兩世爲人了。前世種種磨難以及忽然的遭遇，早已把她的軟弱磨滅地差不多沒有了。
裴氏更不會知道，就在這一刻，那個曾經還沉迷在少女天真體驗裡的人，身子裡那份屬於成年人的靈魂已被徹底點燃，她不想再天真下去了……
曾經她很享受這種快樂，因爲前世的她未體驗過在這個年齡時期撒嬌的感覺。重生一次，她十分享受這種感覺。
但這一刻，她變了。
或許她自己都還沒意識到，但逐漸深邃堅毅的目光意味着她正在成長。
雖然過程是疼痛得……
這一天，楊曉然在酒肆裡喝了個大醉，撲在裴氏懷裡狠狠大哭了一場，淚水浸溼了裴氏的衣襟，她狠狠地哭着，盡情地哭着，好似要把這多年，兩輩子加起來的委屈都傾瀉出來一般，這一刻，她只是一個需要安慰的小姑娘……
淚水流乾了，也哭累了，迷迷糊糊地在母親的懷裡睡着了，所有的哀傷與懷念似乎也在這一次的大哭中被傾瀉乾淨了……
外面的雪一片一片地下着，北風呼嘯而過，灰濛濛的天空漸漸暗沉……
貞觀四年的除夕便在這樣的大雪中來了……
京城熱鬧依舊，雖然大雪紛飛，卻不能阻擋春節熱鬧氣息的到來。
光禿禿的樹枝上被綁上了各色綢帶，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好似百花盛放。
李淵與幾位皇子回了宮，楊曉然隨着裴氏回了盧國公府。按照規矩，今年除夕照樣要入宮與天子同樂。
楊曉然穿着屬於縣君的朝服，素來白淨的臉上化上了妝，眉間貼上了用蜻蜓翅膀沾上金粉描繪的花細，腰間左右分別垂掛着李淵與李二賞賜的玉佩。
頭上的鳳冠雖不及那些公主皇妃的華麗，可戴在她頭上卻是氣場強大。
她目不斜視，雙手相互交疊環在胸前，一年過去了，她又長高了不少，配上這裝扮，當她走入大殿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
好似一位女王一般，每一步走得都是那樣的穩重，下巴微微昂起，名門貴女的風範一覽無遺。
來自後世多年的獨立教育賦予她獨特的人格魅力，強大的氣場甚至在一瞬間蓋過了所有的妃嬪與一些大臣。
李世民坐在龍椅上，通天冠上垂下一串串珠子，透過些珠子，李世民彷彿已看到了未來的國母風範。
華貴，高雅，氣壓全場！
彷彿在**間，這個少女就長大了呢！
臉上已沒什麼稚氣，深邃的眼中帶着一股堅毅，緊抿的脣今日被點上了好看的玫瑰紅，更顯幾分高雅冷豔之感。
五官越發地精緻，小女孩的那股子天真已消散，更多了一些屬於成**子的味道。
她就這樣走來，一步一步地，沉穩地走來。
一直到近前，纔開始行起了三跪九拜之大禮，“三原縣縣君程還珠拜見吾皇！恭賀吾皇新春大吉！吾皇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李二滿意地點頭，眼中的欣賞更濃了幾分。
不枉朕與世家一番苦鬥，今日就能將那事宣告天下了！
“謝陛下！”
楊曉然起身，垂首而立，卻不入座。
李世民好奇，說道：“崇陽縣君，你可入座了。”
楊曉然抿嘴笑了，好似一瞬間臉上冰雪消融，又成了那個純真可愛的女孩兒，清脆如黃鶯婉啼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陛下，今日新春佳節，臣女爲陛下賀，特了一件東西，想呈獻於陛下與皇后，恭祝陛下與皇后白頭到老，我大唐江山永固，萬年長青！！”
“哦？”
李世民來了興趣，側頭衝着長孫道：“看看，還是這孩子有心，還記得咱們。”
一羣大臣連連附和，溢美之詞不斷從口中拋出。
程家女郎就要被立爲太子妃了，這等時候不拍馬屁還等什麼時候？
只有那崔幹臉色頗爲難看。
他拼了死命也只爲自己女兒撈來一個側妃的位置，而他要付出的代價就是必須同意讓這個一直和自己做對的狐狸精爲太子正妻，且不能同一日進門，得壓後三個月再冊封。
李世民聽着大臣們對那個小姑娘的讚美，心情頗佳。
對於他來說，這已是自己的兒媳了，當然喜歡別人說她好話，這也證明了自己眼光不錯，不是麼？
李淵笑着道：“這妮子爲了做這件寶物，可花了不少心思，世民，皇后，你們等會兒可要睜大眼睛，千萬別錯過了！這絕對是一件稀世珍寶！”